p;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沿着铺着红砖的自由之路前行。
两人在昆西市场吃了晚饭才回去,李正尧已经起程回了纽约。他这次来美国毕竟不是游玩的,还有好几场高峰论坛等着他,能抽出一天时间来波士顿看儿子,和儿子吃一顿饭、了解下儿子的近况如何已经足够。
唐宓回来后就直接上楼忙着自己的论文。李知行拉开书房门,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家大哥在皱着眉头改一大沓文稿。
当老师不容易啊李知行默默感慨。
今年年初,李泽文当上了助理教授,这是一份外人看着不错只有自己才知道辛苦的工作。在美国的终身教授系统中,助理教授处于最底层, 一般有几年的试用期,如果这几年内拿不到终身教职,就要离开学校——要拿到终身教职,每年都要交出足够数量和分量的论文和专著。李泽文总归是要同国的,对终身职位未见得那么在意,但他绝不能容忍自己被别人甩在身后,唯有加倍努力。
李知行靠着书桌问兄长:“大伯什么时候走的?”
“二十分钟前刚走,他还有会要开。”
“伯父挺辛苦。”李知行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陪儿子吃一顿饭,驱车往返七八个小时,也不是不累的。
李泽文看了看堂弟神色放松眼神明亮的样子,随口问:“和唐宓逛街逛得挺开心的?”
“是,非常开心。”
李知行点头,微笑回答,来美国这一年多来,李泽文总是能从堂弟身上看出一丝紧绷的情绪,然而今天,他身上的那种紧张气息不翼而飞,而是发自内心的放松愉快。
也是,自家弟弟在唐宓身上付出那么多,就算是块冰也应该融化了七七八八——何况唐宓也不是真正的冰块。
李泽文顺手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问:“下午见到郗羽了?”
“是啊。”
李知行此时才想到还有这一码事,立刻收了收脸上太过于高兴的表情,换上相对正经的神色,将下午在mit的见闻述说了一遍,详细地汇报了郗羽接下来的考察之旅,比如她还有几天就要上考察船这种关键事项当然要尤其强调,末了重点称赞了郗羽的性格开朗为人热情。
李泽文后仰在单人椅子上,淡淡开口:“她看似容易接近,实际上从来不是特別容易让人亲近。”
接近和亲近,一字之差,含义却截然不同。
“我也发现了。”李知行若有所思“郗羽学姐真是挺奇特的。”
“怎么说?”
“大部分时候,她身上都有一股天真的单纯,对未知的事有很浓厚的兴趣。”李知行顿了顿,又说“但是,她对我和唐宓的关系完全不好奇,一丁点都没有。”
世界上绝大多数女生,内心都有着八卦欲望,比如看到一男一女关系密切,难免会怀疑两人是否男女朋友——就连唐宓都不例外。唐宓已经是女生中的异类,平时对绝大多数人都是没什么好奇心的,但至少对认识的人总会投注一点关注。郗羽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她是真的对这种男男女女的感情事完全没有兴趣,无论关系远近。
李泽文微微点了点头,对堂弟的观点表示认同:“是的,她就是这种人。”
“所以,你给她的论文打c和d。”李知行抬头看天。
正如李泽文很了解李知行一样,李知行对自家堂兄的了解也不浅 郗羽学姐在李泽文心里,绝对不是单纯的学生而已。
李泽文不怎么和别人聊自己的感情事,但既是兄弟又同为男人,李知行也能大致判断出自家哥哥对女生的喜好。相貌当然不能差,智力和阅历也不能少,而且,一定要有趣。单薄得跟白纸一样一眼就能看透的女人,就算那张脸长得跟花儿一样,李泽文也不会有什么兴趣的。从各方面来说,郗羽在李泽文面前,都可以拿到极高的分数。
要让郗羽这种人留下深刻印象,普通的手段大概够呛,唯有从学业角度入手——李知行看得出来,郗羽是个除了研究,对其他事情都兴趣缺缺的性格。
李泽文自然听得懂堂弟的言外之意,只说:“因为她的论文确实有值得改进的余地。”
“郗学姐也是这么说的。”李知行顿了顿“她说你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李泽文擦镜片的手微微一停,弧度漂亮的嘴角浮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还真是太恭维我了。”
李泽文戴好眼镜,起身拿起车钥匙和钱包。李知行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不免有点诧异:“哥,你要出去?”
“我约了郗羽半小时后见,跟她面谈学分和课程的问题。”
这也是应有之义,怎么说李泽文也是郗羽的老师,在临近期末,学生要长时间离开的情况下,面谈一下对这门课接下来的安排也是应该的。
当然李知行绝不会那么不知趣地跟上去,等李泽文离开后,他上楼回到自己房间——路过唐宓的房间时他看了看,虚掩的房门里,她正全神贯注坐在电脑桌前,注视着笔记本电脑敲论文,侧脸专注无比,头发上的发夹并未取下,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这一趟波士顿之行到底是破坏了唐宓的计划,她争分夺秒写论文忙到凌晨才睡下,因此起床时间比平时也晚了半个小时,换好衣服走到窗边一看,雪已经停了。
天边溢出破晓的蓝光,视线所及,静静泊在路边的白色宝马车有那么一点显眼,炫白雪光之下,白色烤漆的车身光滑流动,除了是新车简直不做他想。
唐宓微微蹙眉,随便套了件外套,洗漱完毕匆匆下了楼。李家兄弟两人都比她起得晚,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她轻手轻脚掩上了门,朝着路边的宝马走过去。
走到一半她终于看清楚了车牌,心口猛然一跳。
冰冷的空气让她大脑迅速清醒,她深呼吸一口气,脚步不停地走到车旁,伸出手指敲了敲左侧车窗,下一瞬,车窗摇了下来,于是唐宓撞上了叶一超的双眸。
冰凉的雾气从他眼眸里迅速散去,映入了清晨的晨光。
超长得十分俊美,唐宓一直挺清楚的。身高腿长,肤色白皙,修眉俊目,精致到对不起“数学家”的身份,按严晓冬当年的说法,他压根不需要靠智商,只靠一张脸就可以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只不过叶一超本人从不在意外表,他是那种无所谓衣着可以顶着一头乱发来上学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唐宓定了定神,问他。
“我想来找你,又怕你没睡醒。”叶一超说“就只能在外面等你。”
“等多久了?”
“没多久,不到半个小时。”
唐宓抿了抿嘴。她想,现在不过清晨七点——而他是多早就起床等在外面了?
叶一超并未解释什么,摇下车窗,取了车钥匙,下车,往不远处几十米开外的小公园走去。
说是小公园实在有些恭维,其实就是在两栋美式小楼中一块栽种了树木的空地,现在冬季萧索,枯枝峥嵘,好在前一天下了雪,此刻茸茸细雪点缀在树上。
小花园中有铁艺长凳,叶一超随手拂去漆黑长凳上的癖雪,清理出足以容纳两人的座位。
两人都不是扭捏的人,自然不会介意这凳子是否干净,对视一眼后并肩坐下。
叶一超仰起脸看着天空,说:“你觉得,错误是能够被纠正的吗?”
冬天的清晨静谧而寒冷,他说话时呵出了白气,轻袅升入天空、叶一超为什么选择在寒冷的室外而不是在车上谈事,唐宓隐约察觉到了他的用意——空气冰冷,足够让人冷静。
“当然可以。”唐宓如此说道。她试图让气氛活跃起来,她这么多年来都没试过挑战活跃气氛“你的导师不就是?”
唐宓提到的,是叶一超的导师的事情——他年轻的时候试图挑战数学界某著名猜想,结果第一次发表研究成果的时候被人指出了错误,于是他修修补补了两年,终于纠正了此前的错误,此事也成为数学界的经典故事。
叶一超侧目看着唐,脸上有点无奈:“我说的不是学术界的事情,我说的是你和我的事情。”
“你和我的事情?”
“是的。我和你”叶一超慢慢说“来美国这一两年,我真的非常想你。我之前说对感情的事情不了解,也无所谓,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很后悔。”
唐宓心头一颤。
叶一超转过身来,轻轻拉住她的手:“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对感情什么的并不在意,我还说过,只要你喜欢我,我愿意和你在一起。而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从小到大一直有人说我聪明,说我是天才,而我也只是到了现在才明白,世界上最笨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我。我眼睁睁地放你离开了。”
“”“我喜欢你,唐宓。”
叶一超想说的远远不止这一句,他有太多话想说。他想告诉她自己很后悔,他觉得大学时候的自己完全是个笨蛋,既然唐宓喜欢自己,又不介意跟自己在一起——那么他为什么不能主动追求呢?
面前的唐宓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熟悉的眉眼。
他想起两天前,在学姐家看见她的第一眼,只觉得心跳如擂鼓,那一瞬竟无法直视她的脸。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像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情圣,然而到了美国之后,他也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思念”两个字的意思。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唐宓的独一无二的?
从他和唐宓认识以来,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大学的时候,两人虽然不在一个专业,但总归在一所大学,可以常常见面,需要的时候一个电话就可以联系,有问题可以随时聊,更重要的是,他始终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
在普林斯顿的高等研究院数学部他如鱼得水,学得很顺利,如同海绵一样吸收知识,他遇到了很多难题,都一一解决掉。教授们都十分欣赏他,他觉得自己应该很满足,可有一次,他计算得昏天黑地,遇到了莫大困难的时候,下意识地说了句:“唐宓,你觉得这道题怎么做?”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吕子怡愕然的脸,那个瞬间他一片茫然。
他从来不是找不到方向的人,他十来岁起意识到自己在数学上的天赋后就确定了自己人生的方向,那就是研究数学。可那瞬间,他后悔了,他甚至想,来美国有什么用呢?唐宓已经不在身边了。
没过多久就是新年,普林斯顿留学生和访问学者协会搞了个新年晚会,现场说学逗唱好不热闹。在一个类似恶作剧的活动中,他的手机被喝得半醉的一位师兄抢走,机缘巧合下,手机的相册被打开,他和唐宓两人的合影清晰地出现在巨大的投影屏幕上。
一群醉醺醺的男生看着照片上的唐宓,笑道:“你女朋友啊?真是大美女。”
看着屏幕上唐宓微笑的脸庞,他几乎不能呼吸。
那不是用理性可以解释的东西,也不是可以用分析论证得到的结果。
其实他都快忘记这张照片了,但是看到照片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那是他和唐宓唯一一张合影,还是被人偷拍下来的。
他的心口急促地跳动,在这个瞬间,他终于领悟到了什么是真正喜欢一个人。
“你不可能来美国也没关系,我毕业后过一阵子会回国。”显然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思索,叶一超已经有了打算“我还要读三年,我们平时可以视频联系,也很方便。”
唐宓震撼得无法言语,很久之后才艰难地开口说话。
“抱歉”唐宓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不行的”
“怎么?”叶一超却没在意,脸庞上是一如既往的认真“你相信我,我好不容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是不会变心的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和吕子怡的关系?我一会好好地告诉她。”
唐宓眼眶慢慢红起来,杏眼里水汽慢慢弥漫。
她发现自己慢慢看不清叶一超的容貌。
她轻声说:“对不起,叶一超,我们不可能了”
叶酸超的“我不会变心”像重锤一样击打着她的胸口“咚咚咚”万三声之后,她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是的,叶一超可以自信地说“我不会变心“,可是她不行,她变心了。
过了这么多年后,她的心境早已变化。她不再是当年的青涩高中生,她经过了很多事,虽然还不够成熟,但她到底改变了。就像是一班早已经开走的列车,不可能回到当时。
叶一超面上一片凄惶,他深呼吸一口气,握紧了她的手:“为什么不可能?”
“叶一超,我喜欢上别人了。”唐宓慢慢开口。
尽管知道这个答案绝非身边人想听到的,也知道对他是巨大的伤害,但唐宓还是无法回避。
“李知行?”叶一超表情黯然。
“嗯。”有些答案,只需要一个“嗯”字就足够了。
叶一超的头垂了下去。
唐宓把手从他的手心抽出來,几乎哽咽着说:“叶一超,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她离座而起。她实在不希望自己的拖泥带水给叶一超错觉,便快刀斩乱麻準备离开,一抬起头,却见到不远处静静矗立在路边的那个人。
李知行站在大树旁,表情镇定无比,不辨喜怒,他大约出来得有些匆忙,只简单套了件黑色风衣,也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听到了多少她和叶一超之间的谈话。
唐宓定了定神,朝他走过去,直到他身前一步之遥时,她仰起脸挤出一个笑容,正要和开口述说今早的一切时,却被李知行紧紧地抱住了,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从后脖下绕过指尖落在她的颈侧。那是一个最紧密的拥抱。
“你不要误会”唐宓轻声说。
李知行把她抱得更紧一点,轻轻说:“我没有误会。”
“嗯”她的脸埋在他的肩头,脸颊蹭到了外套下的藏青色细线毛衣。毛衣的质量的确很好,十分柔软,极细的绒毛扫到她的脸颊上,宛如情人间的轻微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