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妤小姐为自己梳了两条女学生的粗辫子,脸部做出一会儿伪装的天真来。这种天真因为很做作,显得十分滑稽。怀甫在一旁磨磨蹭蹭,不肯离开。他走到妤小姐身后,看着她。妤小姐把目光移向镜子里的怀甫。怀甫发现她正在注视自己,连忙将眼睛避开。
妤小姐说:“你干吗老是偷眼看我?”
怀甫假装没听见妤小姐的话。
“喂,怀甫,我问你话呢!”
怀甫好像突然惊醒,通过镜子,呆呆地看着妤小姐。妤小姐被他那憨厚的样子给逗笑了。两个人都从通过镜子看着对方,妤小姐笑容可掬,怀甫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漂亮?”
怀甫顿时脸红起来,结结已巴地说:“阿姐吗,总归是很漂亮的。”
“我未必就比那个女学生差到哪里去,”妤小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耿耿于怀地说。一想到那天小云见女学生后对自己的冷落,她便感到一肚子的不痛快。“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上了两天洋学堂吗!”
怀甫一时想不起来妤小姐说的女学生是谁,他呆呆地看着妤小姐,眼睛里一片迷惘。他心目中最漂亮的女人,自然就是好小姐了。这是一个不用回答的问题,他不相信还会有别的女人比妤小姐更漂亮。自从进了大宅以后,怀甫的眼睛里,始终就只有妤小姐一个人。他心甘情愿地忍受着她对他的捉弄,心甘情愿地处在管家不像管家、仆人不像仆人的位置上,像崇拜女神一样地崇拜着她。
“你去把小云给我叫来,”妤小姐有些赌气地向怀甫下着命令“就说我有事找他。”
怀甫按照妤小姐的旨意,乖乖地去喊小云。
9
小云寄住在他姐姐那里,怀甫吃不准这刻他在不在,然而既然是妤小姐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也不可能违抗。即将走进素琴的天井的时候,怀甫听见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正说着什么。
熟悉的声音是来自怀甫曾经见过一面的查良钟。查良钟重新出现在甄家大宅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有可能成为甄家的上门女婿。昔日显赫的查家早已一无所有,好吃懒做油头粉面的查良钟,已经沦落到了到处赊账到处躲债的地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他必须抓住妤小姐这根救命稻草。自从在妤小姐那儿碰壁以后,他想到完全可以到素琴这来碰碰运气。他相信自己对付女人很有一手,天生了有一种吃软饭的功夫。他希望能通过素琴起到拉皮条的作用,只要素琴乐意从中帮忙,对付仅仅是任性却没见过世面的妤小姐,不怕她不束手就擒。
此刻查良钟正站在天井里和素琴说着话。两人嘻嘻哈哈,话仿佛很投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近乎。离他们不远处站着小云,他戴着那副墨镜,脸上毫无表情,正站在屋沿下,逗笼子里的鸟玩。由于素琴和查良钟谈得太近乎了,而且有些话说得已接近轻薄,小云扭过头来,看着他姐姐素琴。素琴察觉到了小云的不高兴,也意识到自己的有些话有些过分,笑着掩饰自己的失态:“小云,我一看见你这戴着黑眼镜的模样,就想笑。”她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是看着查良钟。小云十分严肃的脸上,所有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挤出了一句:“我这模样,有什么好笑的?”
怀甫没有立刻往里走,而是像棵树似的竖在那不动,偷听着天井里的对话。天井里的几位丝毫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怀甫的性格本来很内向,从小就喜欢偷听别人的谈话和偷窥别人的秘密,进了甄家大宅以后,他的这种不良嗜好越演越烈,老是情不自禁监视别人。
“我这兄弟也是的,也不小了,就是不肯正正经经找个事做。”素琴又随口对查良钟说着“年纪轻轻的,整天玩那鸟有什么意思。”
小云继续逗引笼子里的鸟:“谁说我不想找事做,可是姐,你说有什么正经的事,值得你弟弟去做?”
素琴说:“我就不相信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反倒没合适你的事做了?”
小云理直气壮地说:“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云少爷说得还就是有道理,”查良钟就势向小云讨好“如今这年头,你越是有能耐,读的书越多,晦,还就是找不到事做。”
素琴不相信地说:“什么找不到,真要找,还会找不到。”正是在这时候,她看己走进了天井的怀甫。怀甫对着她喊了一声大嫂子。然后径直向小云走过去。走到小云身边,告诉他妤小姐有请。怀甫的突然出现,让有说有笑的素琴感到有些扫兴。她难得有机会这么高兴,因此怀甫来的实在不是时候,素琴不知道妤小姐找小云有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不能亲自来。她带着几分反感地询问怀甫。怀甫看了一眼笼子里正跳跃着的小鸟,毕恭毕敬回答说:“阿姐找云少爷有什么事,我怎么知道。”
小云不说话,透过墨镜,十分冷漠地看着怀甫。他这刻的心情很不好。自从回到小城以后,小云的心情似乎就没好过。愤世嫉俗的小云对一切都感到严重的不满意。他不愿意在这个沉闷腐朽的大宅里待着,可是就算他走出大宅,外面见到的事仍然是让人感到生气。对于妤小姐也是一样,从这次回小城以后见了第一面起,他就想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傲气的老姑娘。他知道自己对妤小姐怀着天生的敌意。虽然十年不见,他仍然能记起她十年前不可一世的傲气样子。十年以后,这种不可一世的傲气不但没有改变,而且变得更厉害了。
怀甫的眼睛一直盯着笼子里的小鸟,他正不动声色地在等着小云的答复,小云迟迟不表达,怀甫也不催他,只是将自己的食指伸进鸟笼子让小鸟啄着玩。站在一边的查良钟摸不着头脑,他像个局外人那样,瞪大眼睛看着怀甫和小云,又转过身来,讪笑着看了一眼素琴。他的笑有几分勉强,因为他似乎突然意识到,现在一声不吭的小云,有可能成为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觊觎着妤小姐家产的,显然不只是他查良钟一个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素琴首先为自己的弟弟小云牵线搭桥,他的计划便要落空。正担心着,查良钟看见素琴酸溜溜地冷笑起来。她说:“不得了,真是大小姐脾气,良钟,你可别见怪,我们这大小姐,那是十足的娘娘派头。这大宅里如今全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小云,你快去吧,人家这是召见你呢,快点去,别给脸不要脸。”
“凭什么她喊我去,我就得去?”小云十分傲慢地说着“我袁小云又不是她的小厮,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她大小姐又如何了,说一声,发个什么话,要我怎么样,我就必须应该怎么样,凭什么?”
10
啪的一声,暴怒的妤小姐将一只茶碗扔在了地上,顿时碎成了好几片。小云的傲慢果然惹火了妤小姐“他究竟还说了什么?”怀甫回来报告小云不肯来,吞吞吐吐把小云的话学给好小姐听,妤小姐怒气冲冲地追问着。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坐在梳妆台前打扮,小云久等不来,她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好容易怀甫回来了,却带回了这消息。
怀甫老实巴交地站在那,不敢再吭声。妤小姐发脾气是经常的事。可是像今天这样摔茶碗,还是头一回。虽然这火不是冲着他来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想躲也躲不掉,况且这事跟他并非一点也没有牵连。“你真没用,叫一个人,也要这么长的时间。他不来就回来好了,你等他个屁。求他干什么?”妤小姐生气的时候,爱使用“屁”这个字眼。她有理无理,先拿怀甫撤气。“你把他说过的话,再给我学一遍。”妤小姐逼着怀甫再一次重复他刚说过的活。
怀甫结结巴巴地说:“小,小云也没说什么”
妤小姐把盘好的两条辫子,用力散开,然后对着镜子用手胡乱捋了捋头发,拔腿便走。她嘴里嘀咕着,风风火火地兴师问罪去了,只见她的身影快速地从走廊上闪过,不一会,便没了踪影。怀甫神色恐慌地小跑着,跟在她后面。他没想到妤小姐会这么顶真。如果妤小姐真和小云大吵起来,他夹在这两个火爆噼啪的年轻人之间,什么话说都说不清。他无端地害怕小云会翻脸不认账,这样,就变成自己是在里面挑拨是非了。
妤小姐怒气冲冲走进她嫂子的天井时,查良钟已经离去,素琴姐弟也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天井里没别的人,倒是在大宅里转了一大圈回来的爱爱,推着乃祥,和妤小姐前脚后脚几乎同时到达。妤小姐蛮横地冲进了她嫂子的房间,冲素琴便大声地嚷起来:“小云他人呢?我有话跟他说。”
素琴搭讪着向妤小姐招呼,可是妤小姐根本懒得理睬她。她转身跑出屋子,站在天井里,对小云的房间喝道:“小云,你在不在,要在的话,就给我出来,别跟乌龟似的把头缩着不敢出来。”
小云显然听到了妤小姐的咋呼声,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从窗子里探出脑袋,不动声色地看着妤小姐。妤小姐光顾着对门嚷嚷,她突然看到了窗户里的小云。小云还是戴着那副墨镜,只要是戴着墨镜,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戴着一副面具。当一个人的脸成为一张神秘莫测的面具以后,妤小姐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无话可说。小云的怪样子让她一下子消去了许多气。
小云隔着窗户,不阴不阳地说:“这么大的火气,怎么了?大小姐亲自赶了来,有什么吩咐?”
“你”妤小姐一时语塞,她只是有些生气,其实究竟找小云有什么事,她自己也说不清“你出来。”
“有什么话,这么说,还不是一样?”
“你出来!”
小云不急不慢地走了出来,他仰着脖子,好像是在等妤小姐的下文,又好像是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存心捉弄她而已。妤小姐咬牙切齿,看着他,仍然没什么话好说。天井里的怀甫和爱爱,还有素琴,以及坐在木轮椅上的乃祥,似乎都在看她拿小云怎么办。
妤小姐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云做出不太明白妤小姐的话的样子。
妤小姐又说:“你不就是在外面见了几天新世面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云好像是在认错地说:“我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小时候,我靠我姐,如今这么大了,还是吃我姐的,我知道,吃我姐的,不就是吃你们甄家的吗。大小姐说对了,像我这样的,能有什么了不起。”
小云的这番话,让妤小姐的气又消了一大半。小云的态度老是让她捉摸不透,他不卑不亢,或者说是一会卑一会亢,仿佛是在和她做游戏。当妤小姐觉得自己气消得已差不多的时候,小云接下来的话,立刻又让她火冒三丈。“我袁小云自然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大小姐你呢,就真有什么了不起?”他转过身子,眼睛很做作地看着她“大小姐也不过就是一个阔小姐罢了,阔小姐说穿了,也只是个阔小姐。我告诉你,有钱的阔小姐多着呢,也许,也许有点钱,也没什么了不起,是不是?”
妤小姐被他这几句反问,咽得说不出话来,气鼓鼓地掉头就走。
11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待过妤小姐。回到自己的住处,妤小姐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整治小云。她觉得自己这一次绝不应该饶了他,别以为他是读过几天书,上了几天洋学堂,就可以这么挖苦她。她相信自己是很生气,但是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是太生气。小云说的也许完全是对的,因为妤小姐知道,大家所谓都怕她,不过是故意让着她。大家为什么要故意怕她和让她呢。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和,妤小姐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越来越莫名其妙。和小云的重逢,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儿时的回忆。她记得小时候自己老是欺负他,因此小云怯生生总躲着她。她记得小时候的小云就是个性格内向的男孩子,他总是带几分害怕地躲着她。那时候小云的个子就不高,一双眼睛虽然很大,也很好看,但是从来不敢正眼看人。想不到当年那个一向受人欺负和小云,如今会变得这么傲气。
小云的傲气对妤小姐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和她见到的别的男人相比较,小云是唯一敢直接顶撞她的人。顶撞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有时候,顶撞反而更能吸引着对方。妤小姐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生气,她似乎成心想给小云一个机会。作为一个老姑娘,妤小姐几乎没什么跟男人打交道的经验。异性对于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吸引力。甄爷子逝世以后,垄断着财产大权的妤小姐,不止一次幻想着自己怎么和异性打交道。毕竟从十七岁开始,她就熟读了金瓶梅。在性方面,这些年来,她一直忍受着非凡的压抑。早在甄老爷于还没有死的时候,她便想象过自己会变得怎么下流放荡。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性经验的老姑娘,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秘密。让她自己也感到诧异的是,当他爹已死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产生的第一个冲动,不是丧父的悲痛,而是恨不得立刻找一个野男人来睡上一觉。
躺在浴缸里洗澡的时候,妤小姐抚摸着自己过于成熟的身体,为自己即将逝去青春年华感到委屈。在妤小姐生活的那个年代,二十岁的女人还不出嫁,将被当作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很多女孩子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当了母亲。在大宅封闭的环境中长大的妤小姐,她所得到的性教育,不是从那本读得熟透的金瓶梅上,便是来自风流成性的父亲和哥哥那里。父亲和哥哥没有节制的性生活,使得甄家大宅长期以来,就像一个和妓院差不多的淫窟。
有一年夏天,一个十分闷热的夜晚,妤小姐在后花园纳凉,离她不远,她哥哥的两位小妾也在纳凉。满天的星星,终于有了些凉风,妤小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听见不远处的两位女人,正肆无忌惮地讲述自己经历过的性感受。也许她们以为妤小姐睡着了,也许她们是有意说给她听,反正她们声音不是太低地说着,不加任何掩饰,一阵又一阵的窃笑。她们说着具体生动的细节,对乃祥的技艺进行评论,这时候的乃祥已经成为废人,两个小妾都成了怨女,只能通过口头表达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她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妤小姐身上。
妤小姐听见一位小妾压低了声音说:“这老爷子怎么想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还不赶快嫁出去。”
另一位小妾说:“老不死的光想着自己快活,他才不急女儿的事呢。我跟你说,男人都一样,他们光知道自己想这事,不知道我们女人实际上也会想。你以为大小姐不急?我们好歹是尝过男人的滋味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种事,越是有男人,越是想,你说我们当姑娘的时候,哪想过这种事”
她们故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怕妤小姐醒来会听见。多少年来,妤小姐一直后悔自己当时没有一跃而起,把那两名不要脸的小妾,指着鼻子痛骂一顿。也许她们说的有一点是对的,这就是妤小姐的确想尝尝男人的滋味,但是她并不像她们想的那样,急着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就嫁出去算完事。事实上,妤小姐并不急着想嫁人。想男人和想嫁人未必就是一回事。男人都不是东西,稍稍有些出息,就一定是三妻四妾。妤小姐早就想到过自己真出嫁了以后的结局。既然她爹和哥哥都讨了那么多的小妾,她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是个例外呢。为什么女人和男人比起来,会这么不公平,男人可以拥有好几位女人,而女人只能为一个男人争得你死我活。
妤小姐决心把甄家大宅变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的世界。她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人,而男人必须在她的这个世界中,变成女人一样的男人。她要让这个大宅里所有的男人,都听命于她,让他们为她争风吃醋,为她斗得鲜血淋淋。她要为几千年受压抑的女人们出一口恶气。
一个小云算什么,妤小姐并没有为他顶撞自己,生太长时间的气。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相信自己已经有办法收拾他。“你讨饶的日子在后面呢!”妤小姐想到了许多整治他的办法。她觉得自己已经征服了他,想到自己大获全胜的情景,她带着笑意睡着了。
12
多少年来,妤小姐一直想到迷楼上去探险,然而妤小姐成为大宅的主人以后,她并没有迫不及待地进去。迷楼是甄家大宅建筑中,最神秘的去处,也是甄老爷子生前唯一不让她涉足的地方。妤小姐知道这地方是她爹的风流场所,是他和自己的妻妾们寻欢作乐的领地。妤小姐记得自己有一次偷偷地走近迷楼,她那时候才十六岁,无意之中被楼中传出来的女人呻吟声吸引过去。因为他爹一再关照她不许走近迷楼,妤小姐像猫一样地轻轻上了楼。女人的呻吟声越来越强烈,妤小姐透过窗纸上的小洞,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大厅中间放着的一个巨大的炭盆,红红的炭火十分耀眼。紧接着,妤小姐看见她爹赤条条地站在炕沿下面,一下比一下更有力地动作着。呻吟声是从烟炕上躺着的那位女人嘴里发出来的。这是妤小姐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男人的那玩意,因为她爹干着干着,突然停止了动作,拍了拍那女人的屁股,让她换一个姿势接着重新开始。就在那一瞬间里,倔犟地竖在那的男人的玩意,狠狠地吓了妤小姐一大跳。十六岁的妤小姐一下子就似懂非懂地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年以后,当她一个人偷读了金瓶梅,原来还有些不明白的东西,立刻全都明白了。
妤小姐终于带着怀甫一起去了迷楼。甄老爷子死了以后,妤小姐这是第一次正式打算进入迷楼。她好像已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像一个探险寻找宝藏的小孩子一样,既兴奋好奇,又略略带着些恐惧。不明真相的怀甫懵懵懂懂地跟在她后面。关于迷楼的传闻,在尧山村也广为流传,然而怀甫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是和妤小姐到了什么地方。他只知道自己乐意干一切妤小姐让他干的事。
就在沿着扶梯上楼的时候,他们看见爱爱推着乃祥从不远处走过来。怀甫住进甄家大宅以后,经常可以碰见在大宅里漫游的乃祥。乃祥给怀甫的印象,只是一个还剩一口气的活死人,总是冷不丁地突然出现在别人面前。怀甫注意到,当乃祥的木轮椅向这边推过来时,妤小姐似乎犹豫了,她停在了扶梯上,有些拘谨,同时又是有些鄙视地看着乃祥。怀甫凭直觉可以感觉到他们兄妹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调和的敌意。妤小姐似乎从来不把哥哥乃祥放在眼里。
妤小姐掏出一大串钥匙,试探着想把锁打开,连试了几把钥匙,都没有把锁打开,于是有些不耐烦,把钥匙扔给了怀甫。怀甫手忙脚乱地接住钥匙,捣鼓了半天,终于将锁打开了。随着吱咔一声门被推开,一股奇异的气氛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精致,却仍然弥漫着昔日淫荡气息的房间。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古人所画的贵妃出浴图。宽大的烟炕上方,悬挂着一面极大的镜子,从镜子里,能看见那张雕栏红木大床,床栏上镶着一块块贝雕的春宫图。在一条长案上面,放着好多个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都是景泰蓝的,妤小姐随手掀起一个瓶盖,瓶盖的背面不可思议,画着一对赤条条正在合欢的男女。妤小姐的脸顿时就红了,出于本能地迅速将瓶盖盖上。她注意到怀甫的眼睛已经移向别处,便十分好奇地再次将瓶盖打开,匆匆看着,看了几眼,然后又将瓶盖盖上。
在一个圆圆的小瓶子里,妤小姐发现了装在里面的药丸,她捡起一粒看上去玲珑剔透的小药丸,放在手指尖端细看。她知道这些药丸就是她爹生前服过的淫药,说不定正是按照西门庆留下的药方配制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淫药,甄老爷子的那些女人才会忘情地呻吟不止。也同样是因为这些淫药,甄老爷子才会纵欲过度,猝死在女人的怀抱里。迷楼中有些暗,妤小姐让怀甫打开西面的排窗,怀甫遵命,走过去,折腾了好一会,才将窗打开,一道金黄的斜阳顿时射了进来。妤小姐将手中药丸对着晃眼的光线又一次琢磨。
怀甫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一会偷眼看妤小姐,一会随意打量着迷楼中的摆设。突然,怀甫的目光落在了贵妃出浴图上。身上只披着一层薄纱巾的杨贵妃,春意荡漾,睡眼惺松地看着他。在杨贵妃充满暗示的目光下,怀甫感到十分的不自然。为了掩饰这种不自然,怀甫把目光移向妤小姐打开过的那个景泰蓝的瓶盖上面。瓶盖是盖着的,然而怀甫却好像有一双能穿透瓶盖的眼睛,他刚刚只是偷偷扫了一眼,赤条条男女交欢着的图像,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脑子里。
怀甫感到不自然的同时,妤小姐也产生了同样的别扭感觉。虽然她熟读了金瓶梅,对男女之事有一种理论上的早熟,她毕竟是一个还没出嫁的老姑娘。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她毕竟是和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待在一起。妤小姐似乎突然想到了怀甫也是一个男人。自从怀甫进入甄家大宅以后,她从来没有把他当过正经的男人对待。换一句话说,她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可是在迷楼这样的气氛中,妤小姐的心跳情不自禁咯咚咚快起来。她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怀甫。
“我跟你说,这儿可不是个好地方,”妤小姐诡秘地说。
迷楼上还放着一排红木书架,妤小姐非常果断地伸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落满了灰尘的字帖。看得出,去世的甄老爷子生前,对书法曾产生过浓厚的兴趣。事实上,让女儿拜师练习书法,可能是甄老爷子在对妤小姐的教育上,做的唯一一件好事。这么多的字帖引起了妤小姐的注意力,在打开之前,妤小姐用力吹了吹浮在字帖封面上的灰尘。突然扬起的灰尘到处乱飞,迷住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怀甫的眼睛。怀甫用力去揉眼睛。
妤小姐很不当回事地又换了一本字帖,紧接着又是一本,她突然抽出了一本册页,那册页有些重,一失手,册页跌散在了地上。
妤小姐和怀甫各自都吓了一大跳。
这是一本看上去极度下流和滑稽的春宫画册。
13
妤小姐毫不犹豫地把春宫画册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刚离开迷楼的时候,她还有些心虚,因为这事让怀甫知道,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她想自己应该一个人偷偷地到迷楼来,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地来将册页带走。
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妤小姐原有的那点担心便都没有了。她明白自己是这个大宅里的主人,用不到担心别人会怎么想。怀甫不过是一个小厮似的人物,根本不用把他当回事。她知道她很想看看那册页究竟是画了些什么,她知道她会像熟读金瓶梅那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好地欣赏这本春宫画。一种不能抑制的情绪笼罩着她。
天气在迅速地变暖和起来,春天似乎正走向尾声,甄家大宅后面的一片小池塘里,青蛙开始哇哇地叫了。妤小姐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她早早地就吃了晚饭,饭后的临碑也是集中不了注意力。正是因为集中不了注意力,她有意比平时多写了一个小时的字。在康驼的的指导下,妤小姐所临的石门颂,技法上已大有长进。等到怀甫为她喷过烟以后,她几乎是很迫切地撵怀甫走了。
妤小姐终于有机会一个人在房间偷看春宫画册,她一边偷偷地看着,一边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很快就天真地笑起来。这是一册充满想象力的画册,夸张的变形和幽默的造型相映成趣,冲淡了纯色情的成分。夜深人静,蛙声一片,妤小姐仿佛很投入,丝毫也不知道已经回自己住处睡觉的怀甫,这时候正躲在窗外,隔着放下的竹帘子,正在偷看她。她绝对想不到这些。与此相反,怀甫似乎早就猜到了妤小姐的心思,他知道妤小姐匆匆撵他走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在怀甫的内心深处,实在是比妤小姐更急着想仔细看看那册页上的春宫画。虽然妤小姐离窗户不远,但是怀甫根本没办法看清楚画面上的内容。他只能大致地看见画面上的男女,看见那些男女一个个都是脱光了身子,要不就是没穿裤子,捋胳膊露腿的,像打架一样地搂在一起。怀甫只能通过妤小姐的脸部表情,来大致猜想那些春宫画是否真的有趣。妤小姐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会一本正经板着脸,一会抿着嘴窃笑。终于她被春宫画上的滑稽的画面,逗得忍不住大笑起来。
怀甫在妤小姐的笑声中,把头顶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想不明白妤小姐为什么在这时候要大笑,霎时间,他以为自己的偷窥行为已被发现,然而他几乎立刻就明白这根本不可能。全神贯注的妤小姐不会想到有人在偷看她的。怀甫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偷看,如果真被妤小姐知道,将是多么的不光彩。一阵由衷的歉意打心底里窜了上来,他朝自己头上打了一拳,离开了。
“我真是不要脸,”走过天井的时候,他看着满天的星星,暗暗地咒骂自己“我他妈不是人!”
无论是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还是一遍遍地咒骂自己,怀甫发现自己没办法平静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狗熊一样,没头没脑地到处乱窜。他的房间里沿墙拉着细绳子,上面用竹架子夹着一张张妤小姐写得的字。妤小姐平时练字,凡遇上有个别字自己觉得不满意的,便随手握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怀甫偷偷将这些废纸篓里的字捡了出来,一张张仔细地摊平了,挂起来自己欣赏。怀甫并不知道字的好坏,他所以喜欢这些字,是因为他觉得这些字,都是妤小姐亲手写出来的。此外,他还喜欢听微风吹过时,纸飘动磨擦的沙沙声,这种沙沙的声音,老让他想起童年时代,在竹园里第一次听人讲故事的情景。
怀甫终于在黑暗中坐了下来。他由黄昏时分迷楼里的探奇,想到了妤小姐现在正如何在偷看春画宫册。看过这些画册以后,妤小姐会怎么想呢?思想的野马在怀甫的脑海里狂奔,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第二次和妤小姐见面后的梦遗。看了这些淫秽的春宫画,妤小姐为什么会哈哈大笑?怀甫的脑子里涌现出了无数个不穿裤子的男女,光着下身的男女在无边的大草原上来回奔跑追逐,像小孩子打斗一样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游戏。怀甫想象着自己也变成不穿裤子的男女中的一员。他知道现在唯一能使自己平静下来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想,立刻上床睡觉。要是现在就能倒头呼呼大睡多好,要是现在就能一下子投入梦乡多好,怀甫连衣服也没脱,很伤心地扑倒在了床上。此时此刻,又是经历了如此激动的事情,怀甫知道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他知道一件他并不想做的事,正在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他。他每次都是不想做,可结果每次都做了。
怀甫为自己做过的这件蠢事,已后悔了无数次。他无可奈何地向挂在那里的一张字走过去,当他解开扣死的裤带,掏出自己的家伙,面对眼前竜窣作响微微飘动着的那幅字,他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
14
妤小姐是在一次洗澡出来后不久,转眼之间,突然从老姑娘,变成一名真正的女人的。这个变化来得实在太突然,以至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妤小姐,也大大出乎意外。在一切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事情已经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好像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切早已在命中注定。妤小姐太成熟了,成熟得自己离开瓜蒂坠落下来。也许,这一切本来就避免不了。
自从安装了浴缸以后,妤小姐对洗澡,充满了激情。她喜欢放上满满的一浴缸水,自己像下饺子似的泡在浴缸里。她喜欢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喜欢水的浮力戏弄着她的身体。吴妈在的时候,向来是吴妈给她洗澡,这习惯从小开始,一直到妤小姐将她撵出甄家大宅才告结束。吴妈是急性子,在她的控制下,洗澡没有太多的乐趣可言。吴妈总是很快地替她洗一洗,然后立刻让她穿上衣服,仿佛耽误一刻就会受凉。有一次,她试图光着身子,去自己的房间照照镜子,大惊小怪的吴妈马上扬言要将这事告诉甄老爷子。
妤小姐总是在浴缸里的热水,都快成为凉水的时候,才湿漉漉地从浴缸里爬出来。由于过去吴妈对她管得太多了,妤小姐现在洗完澡以后,所有的事都喜欢自己动手。她喜欢在洗过澡后,穿上宽大的浴衣,坐在梳妆台化妆打扮,通过镜子充分欣赏自己。她喜欢自己慢慢地梳头,将长头发挽成不同的式样。她喜欢通过对自己的欣赏来追回正逝去的青春。
这是天气很闷热的夜晚,刚洗完澡的妤小姐,额头上不住地流着汗,坐在梳妆台前,衣衫不整地梳着头。她实在太热了,便喊来了怀甫替她打扇子,在怀甫打扇子的时候,妤小姐用毛巾擦着还在往下淌的汗水,同时继续挽头发,她的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把头发高高地盘起来,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头发固定住。她极有耐心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意中,把目光移到了镜子里的怀甫脸上。她注意到了怀甫眼睛里的男人欲望。怀甫的眼睛发直,失态地看着妤小姐似露非露高耸着的胸脯。他显然已经偷窥了好半天了,不过妤小姐没察觉到罢了。
“喂,你的眼睛往哪儿看?”妤小姐一低头,看见自己高耸的乳峰,有一半已经露在了敞开的衣领之外。一想到自己的乳峰正被一个男人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脸顿时红了。不久前,还是在浴缸里泡着的时候,妤小姐用手按着那对不肯安分的乳头,就想到过如果一个男人见到它,会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激情。毫无疑问,男人的目光,迟早会见到它们的。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小云。如果是小云见到了,他会怎么样。妤小姐想到他戴着那副墨镜的腔调,差一点笑出声来。她相信小云只有戴着那么一副墨镜,才可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看。这是多么好的一对玩意呀,妤小姐知道它们还从来没让一个男人的眼睛注视过。
可是怀甫却成了最先见到它们的男人。出于本能的脸红了一阵以后,妤小姐并不是太生气,既然生了这么好的东西,让男人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怀甫能最先看到,那是他的福气。妤小姐将自己的衣领拉了拉,白了怀甫一眼。怀甫像遭了电击一样,畏畏缩缩地把眼睛挪向别处。巨大的恐惧像一张网似的将他笼罩住了。蛙声叫得让人心烦,妤小姐注意到怀甫的可怜相,不屑一顾地暗笑起来。“没出息的东西,看就看了吧,干吗要吓成这样,”她在心中这么想着,男人吗,真要有点骨气才好,好小姐觉得小云在这一点上,就比怀甫好。怀甫太老实了,这个憨厚的乡巴佬,肯定也还不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呢。
妤小姐突然站了起来,向烟炕走去,一侧身歪倒在了烟炕上。怀甫用不着吩咐,连忙把扇子扔了,屁颠颠跟过去,嚓的一声,划着火柴,点上烟灯,开始替妤小姐烧烟泡。妤小姐没有任何掩饰地看着怀甫。怀甫似乎知道妤小姐正对着自己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架起烟枪,一边烧,一边往妤小姐脸上喷去。蛙声减弱了,仿佛音乐演奏时的间歇。妤小姐跟前烟雾缭绕,她陶醉着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突然睁开眼睛,盯着怀甫看。在这一瞬间,老实巴交的怀甫似乎十分可爱。
妤小姐随口说着:“你知道你这人,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不好?”
怀甫瞪大了眼睛看着妤小姐。
妤小姐说:“你好就好在听话,不好呢,也还是太听话。好歹也是个男人,你怎么能像条听话的狗似的,要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怀甫忐忑不安,嘴角哆嗦着,好像已预感到就要发生什么。他知道自己刚刚偷看妤小姐的xx子,肯定让她察觉了。妤小姐完全可以像痛斥贼似的,把他恶骂一顿,但是她没有,她没有这么做。妤小姐深深地吸一口面前飘着的烟雾,痴迷地说:“怀甫,你知道我有时怎么想的,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一条狗,一条有时让人讨厌、有时又不是太讨厌的一条狗。”
怀甫想说自己就是一条狗,他想说自己心甘情愿地乐意当这条狗。“你是不是真愿意当一条狗?”妤小姐在烟雾里已经有些迷迷糊糊。怀甫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然而他的表情里全是顺从。他趴在烟炕上,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烟具。妤小姐大笑起来,说:“我知道你愿意当狗!”她按住了怀甫的头,仿佛真拿他当成了一条狗。怀甫像狗一样在烟炕上伏下。妤小姐细长的手指,触摸琴键似的抚摸着他的脑袋。怀甫在她的抚摸下,一阵阵颤抖。外面星光灿烂,蛙声大作。一种难以抑制的激情,在妤小姐和怀甫的身上同时爆发着。怀甫十分笨拙地向妤小姐爬过去,像狗一样在妤小姐的膝盖处嗅着。妤小姐格格格笑起来。
怀甫意识到自己正在受到鼓励,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嗅着嗅着,突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一下子扑到了妤小姐的肚子上,十分笨拙地抱着她,十分笨拙地在她身上胡乱摸起来。他显然吓了妤小姐一大跳,但是这种结局又显然是妤小姐希望发生的。妤小姐有些紧张,更有些兴奋。她任凭怀甫在她身上怎么摸来摸去,深深地喘起了粗气,同时她的手也在怀甫的背上抚摸着。怀甫的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他突然很粗暴地将妤小姐推翻在烟炕上。妤小姐大吃一惊,脸上猛然出现恼怒,用力将怀甫推开。
妤小姐的举动提醒了怀甫,他突然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他的眼睛出现犹豫和恐慌,像闯了什么大祸似的向门口逃去。“我,”怀甫逃到门口,诚惶诚恐且又痛苦万分,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我,我该死!”妤小姐面红耳赤地从烟炕上支撑起身体,她对站在门口哆嗦不已的怀甫说:“你走吧,我不怪你。”
怀甫感激的眼泪都快落下来,妤小姐如果能不怪罪于他,那真是大恩大德。他如蒙大赦地转身想溜走,妤小姐突然喊住了他。今天这局面,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出于本能地挑逗了老实本分的怀甫。怀甫的恐惧对妤小姐来说,是个刺激,她觉得现在真正是男人的,不是怀甫,而是她妤小姐自己。一种欲望之火在她的心头燃烧着,她已经是老姑娘了,失去的青春应该立刻得到补偿,她发现自己现在太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果断地对他大声喊着:“别走,怀甫,你给我回来。”怀甫已十分悲哀地走到门口,他不敢相信地回过头来。
妤小姐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着气,仰天呈大字型躺在烟炕上,不容置疑地向怀甫发着命令:“你别怕,我要你过来。”怀甫迟疑着,站在那不敢动弹。妤小姐低声然而有力地又一次向怀甫发出了邀请:“你来吧!”
“你来吧”三个字电闪雷鸣,惊天动地。怀甫热泪盈眶,颤抖着,十分庄严地向妤小姐走过去。仰天躺在烟炕上的妤小姐,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静静地等着怀甫。怀甫走到了好小姐面前,非常虔诚地跪了下来。
噪耳的蛙声响着,响着,猛然静了下来。就在这寂静的时刻,神圣的仪式已经进入尾声,传来了妤小姐歇斯底理的一声大叫。这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带着极度的痛苦,也带着非凡的欢乐,在深夜的大宅里久久回荡。当一切重新恢复寂静的时候,满天的星星眨着神秘的眼睛,蛙声再一次大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