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见深的“一起回东宫”邀请并没能得到傅听欢的首肯,但从云桂村离开之后,傅听欢依旧回了琼楼。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是最简单的欲迎还拒而已。
十来日的功夫,之前因为接连几次交手而千疮百孔的琼楼早就焕然一新。这自然是来自王让功的手笔。东宫大太监自从知道了这一段时间萧见深和傅听欢同在云桂村的消息后,立刻如醍醐灌顶,明白自己究竟是想得浅了一层,还是没有看清楚江山和美人其实毫不冲突,完全可以兼而得之的啊!
因此在他重新度量了傅听欢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之后,立刻找齐工匠督促他们连夜修整琼楼,又立马开了东宫库房,一应家具摆件,挂画清玩,如流水似地淌进了琼楼之中,保证个个都有来历,件件俱是珍奇。
萧见深此刻就正与傅听欢坐在琼楼之中,品茶赏花了。
这是萧见深从云桂村回来的第三日。
他们所在的是琼楼一楼的东北角。这一处在萧见深的计划中本作书房之用,这里远离街道,窗外就是假山池水与成片疏竹,水声叶响,十分悠然。但傅听欢住进来之后没过多久就把书桌与书柜全部撤掉,只留一个靠窗的长榻与几个放茶具的竹架子,把它当成了茶室来用。又在后院的竹林前搬了好些不同颜色品种的山茶进来,还多是那种重瓣层叠,硕大如碗的。
今日的天气还不错,天高云舒,微风徐来。茶室的窗户被撑杆撑着,白的、红的、紫的、黄的、各种各样的山茶在窗下争奇斗艳,檐角下的大水缸中还养着几位红鲤,比萧见深原来的布置显得有人气多了。
“茂卿住的可还习惯?近日伤势可有好转?”萧见深啜了一口茶便将杯子放下,他尝出了杯中的茶乃是今年江南新进过来的贡品大红袍,一整年也只有一斤,他的太子东宫中好似分到了二两……
他的目光忽又落到傅听欢身后。在傅听欢身后雪洞一样的白墙上,悬着一幅字画,乃是他最喜欢的书圣的一幅狂草。再而后他又看见了屋外的那些山茶,他进来的时候便奇怪薛茂卿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品相难得的山茶,还心想对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所有行李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然后他越看这些山茶越觉得有些眼熟,终于在发现一朵三色,雍容胜似牡丹,清纯好比白莲的山茶时回忆起来了。
这株三色茶还是前两年他带回来的一粒种子,亲手栽下之后就一直营养不良了整年,中间差点枯萎而死,还是他再亲自照顾了好一个月,才救回过来,自救活之后,就一日长得比一日美丽夺目,他虽不将一株花多么放在心上,三不五时记起来了,也会特意去看上一眼。
随便一看,就全是自己的心头之物。
萧见深……有些心塞。
奈何有着一张让人一见就想要跪地拜服的脸,不管萧见深是心塞还是心疼,都没有人能窥探出来。
傅听欢自然也不能。
所以他在回答了萧见深“尚可”之后,就很自然地和萧见深谈起了他这一次去城郊微服私访的结果:“殿下日前去京郊为的难道是朝中事宜?”
萧见深并不隐瞒,很快将土地的事情简略告知。
傅听欢目光闪动,他虽立刻以喝茶的姿态加以掩饰,但萧见深依旧很明白地看出了对方烁烁的目光中闪现的乃是不容错认的炽热与专注:“土地乃万民之根本;这天下大多的村子里,只要还有一口饭吃,那些农人就不会背井离乡;就算有些出去了发生意外的,也讲究要落叶归根……”
对方好像很关心这个。萧见深一边沉思着一边说:“但此时恐怕并未有多少行之有效的办法。”
傅听欢眸中渐渐转出一抹异样的神采来。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处处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风流来,而是自榻上顷身,越过桌案凑到萧见深身旁,同萧见深分析:“不知太子有何想法?这世上的土地就那么多,给了这一方,那一方必然就两手空空;给了那一方,这一方当然就剜心剖肝……这涉及自身利益之事,不怪得举朝上下皆不赞同。”
“殿下固然身怀九鼎手握尚方,但为了社稷之安稳,黎民之安居,不可冒进,只得徐徐行事。”
“殿下可否想过,若直的不行,就来曲中求直的,若真的不行,就以假寻真……”
一着毒计,在萧见深耳边渐渐露出了它血书骨绘的锦绣开头。
萧见深越听越惊讶,文才武功均属上上就算了,现在连对朝政都极为有见地……现在他们对奸细的要求真的已经如此之高了吗?而且听这样的计划,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想出,对方怎么知道他在意土地——或者对方自己也在意土地?
萧见深不动声色地看着傅听欢近在咫尺的面孔。他注意到对方大概刚刚披衣起身,头上的发丝有几缕从额前垂落了,脸上大约也因为紧张而升起了一点点的薄晕,他的嘴唇的颜色是鲜红的,像极了屋外那一株红色山茶的一朵花瓣……
傅听欢此刻已经从过那种心绪翻涌的激动中冷静下来了。他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过近。他发现萧见深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
这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傅听欢作为一个男人当然了然于胸!他不动声色地要退开,肩膀刚动了一下,右手的胳膊就被萧见深给一把托住了!
萧见深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差点被傅听欢一衣袖扫到地面的茶壶,这是他恩师亲手制作的茶壶……这东西他不是收在库房的最深处吗?为什么也被搬了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傅听欢的胳膊,顺便抬手将对方垂在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的一缕头发别到傅听欢耳后,缓言说:“茂卿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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