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滋滋了?
“他们说不错?你没听见啊?”她问道。一副撩起人心火不负责的样子。
温强说他没听见她唱歌。他笑眯眯的,眼睛告诉她,千万别把他这个基层军官当好东西。
“真的?”她看着他,好象她没看出这个基层军官脑子里走着什么花念头。好象她真不知道男人们因为她会在脑子里过花念头,而她该为此负责。
“那在你走前给我唱一个好不好?”
“不好。”她说。
“明天晚上是周六,开个联欢会。我叫文书去布置场地。就算我们欢送你。”温强毫无商量地说。
“哎哟你饶了我吧!我这嗓子只敢在洗澡堂,洗衣房之类的地方唱唱!不信你试试,嗓子一沾水就比平常好听!军医学院里很多人一进厕所就唱,一进水房也唱!我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她这傻呼呼太逼真了。连里一百五十条汉子有一百五十颗心是相信她的傻呼呼的。大概有疑问的只有温强一个人。星期六晚上的联欢晚会上,李欣穿一条米色便装裤,一件白底小碎花衬衫,腰身紧紧的,领口系个蝴蝶结,跟另外三个女兵一块唱女声小合唱,又独唱了一支“李谷一”、一支“远波”、一支“郑绪岚”唱得嗓子也破了,站在台上就说:“不行不行,我跟你说过吧温连长?我这嗓子只配在澡堂里唱!”下面的大兵们一片笑声。她又说:“行行好温连长,给口水吧!你一天半壶水的榜样太感人了,可我学不了你”她接过战士们递给她的水,一边喝一边敬了个军礼,就下台去了。
当天晚上,已经快到熄灯时间了,女军医似乎要证实她告诉战士们的话是真的:她在澡堂里唱歌才会动听,亦似乎要把断在台上那首歌完成,她在浴室里唱起来。唱得好亲啊,唱给她心目中一个宝贝儿似的。那是她在三连的最后一晚,一百五十条汉子要在连长带动下进入抵抗干渴的恶战之前,最后再宠着她挥霍一大桶洗澡水。联欢会一结束,温强就看见她跟接待组的一个战士说,她刚才唱得一身汗,要一桶水冲澡。
那个战士姓董,叫董向前。如果谁不懂得“丙种兵”是怎么回事,看看他就明白了。甲种兵仪表堂堂,个头高大,拉出去就能在******前升国旗,接受外国首脑检阅,几十个人跟一个人似的,英俊挺拔到了失真的地步。乙种兵是作战部队和军队机关的警卫部队,脸不能麻背不能弯,出现在城市乡村,形象体魄不能让老百姓太失望。丙种兵的标准非常宽容:六腑五脏齐全,五官四肢脚够数,就行。象董向前这样的弯腿塌胸,又矮又黑,全不碍事,点炮眼,推石头远比仪仗队的甲种兵方便。
温强后来知道,小董本来轮不上进接待组的。那天正当班的一个接待组组员要代表战士们在联欢会上演节目,便临时抓了小董的差。全体战士在连部门口的空地上看演出,小董一个人在连部(暂时当后台)倒茶添水。倒的几杯茶全漫出杯沿,在乒乓球桌上泛滥得一滩滩茶渍。这是个有人派活他就往死里干,没人派活他每一分钟都闲得受罪的人。所以李欣派给他打水的话他立刻精神了,从自己的一小团黑影里站出来,拎着桶向炊事班的锅炉跑去。
出事后温强听炊事班说,小董是在九点四十分拎着热水离开炊事班的。在此之前,他把饮水的保温桶里剩余的开水全倒进塑料桶,又把大锅里给夜班战士下面条的水舀了几瓢。炊事班长上去拦他,他理都不理,把塑料桶舀到十成满,走一步泼一滩,泼一滩就被炊事班长追在背后骂一句。
后来据一些战士说,他们在熄灯号吹响之前确实听到李军医在唱歌,唱得确实比她在台上好,尽管声音不太大,远没有她那一声惨叫嘹亮。李军医的惨叫又是一副全新的嗓音,跟“远波”“郑绪岚”“李谷一”都不一样,跟她自己平时的嗓音更不一样,是个陌生音色,毛乍乍的,芒刺丛生,象是一支老了的仙人掌。老仙人掌一样扎人的嗓音伸进战士们的耳朵:“一张大脸!狗日的流氓!”正在宿舍门口刷牙的温强挂着满下巴白牙膏沫向喊声跑去。他已意预感到出了什么样的事。
连干部的帐篷离连部相隔一条五米多宽的巷子,连部再过去,又是一条五米多宽的巷子,然后便是所谓“招待所”的帐篷,(连干部或排干部万一来了家属,就住在那里)招待所对面,那座叫做“浴室”的活动板房一分为二,一小一大,小的归干部用,大的是战士澡堂。(所谓“澡堂”现在仅供人们擦身或晾衣服,因为衣服晾在外面到晚上就成红的了)。澡堂顶上装着太阳能仪器,要是有水它可以是个挺现代化的浴室。浴室后面,一块不大的空地上搭着一个棚子,用来堆放机械班修不过来的机器设备,还有几十包没拆封的水泥。假如站在那些水泥上,澡堂上方小小的窗子所提供的画面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