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工的原因是有一家的宅基地在工地中间,那家的男人不在,到南方打工去了。女人写信让他回来跟地产商签合同,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周在鹏奇怪了,说开发商没有合同,去年怎么就动起工来了?补玉告诉他,是设计师算错了占地面积。
补玉还在说那个开发商是个亿万富翁,他就是想把整个村子全买下来,也办得到。但她发现周在鹏已经跑神了,两眼空空,嘴也半张开,露出牙齿。这时补玉恍然大悟,她为什么第一眼没认出他来,除了他的发福,还有这一嘴又白又齐的牙,很乱真的。
“要跟这狗日的竞争!哪能让他逼得关门退休啊?岂有此理!”周在鹏突然说道。
补玉心里一动:这个没正经的人刚才是为了她,她的山居怅然若失,两眼空空。
“我给你出的主意准没错!你就按我说的,把这院子房子重新装修一次,保证你能****他。”
他接下去告诉补玉,所有的瓦换成黑瓦,墙粉成白墙,窗子门都换成仿古式样,床和家俱换成朴素古老的——要么去附近村里收购,要么就让谢成梁自己制作,连床上的摆设都得变:一色民间“丹凤朝阳”大红花被,虎头枕,本色窗帘,青花瓷台灯,花瓶。外面质朴,里面古雅,但设备得换,要最现代化的。凭这些,补玉山居肯定会把那个不伦不类假洋鬼子的庄园打败。
“不发你找我!”周在鹏拍拍沾满斑迹的前胸。
“那得多少钱呀?”补玉发愁地说。她知道这句话一说,离周在鹏那句“我借给你”就不远了。
“要是成梁能自己学着雕花,打家俱,也花不了太多”他边心算边说。
“你估摸呢?”
“有个七八十万就差不多。”
“七八十万?!这么多?!”她细长眼瞪圆了,里面全是警惕。
“你瞪眼干嘛?好象是我要蒙你钱,”他笑起来,也紧张起来。“这笔投资是值得的。做什么就往大做。做大了我保你能发”
就是在这个时候,补玉说了那句将要影响两人关系的话。她说:“我哪有那么多钱?你借我呀?”
周在鹏似乎没听见,脸转向西边三间屋,又转向东边,心思都在全盘设计上。补玉赶紧替他圆场,说她得去搬电暖气。
那次周在鹏在补玉山居住了一个月,补玉向他借钱那句话似乎是个急迫的追问,横在两人之间,他不可能一直装聋作哑耍滑头;他有义务给一个回复。每次见到周在鹏,补玉就可怜他:他心病不轻,连平时那副“有贼心没贼胆”的笑容都没了。她想劝他“别往心上去,不愿借钱也还是朋友。”但她怕挑明了说他的心病会恶化。
那一个月周在鹏不象过去那样整天在电脑上写字,他在屋里常常一天一天地读书,手机响了,看看号码,让它响去。有时候他“喂,喂喂!”地喊,说自己听不清对方,因为在海南呢。还有一次他说自己在青海。有时他干脆就狂呼:“喂!喂!哪位?!大声点!”离了几米远的补玉都能听见他手机里的声音。还有两次,他让补玉替他接听手机,告诉对方:“老周不在,出差了,忘了带手机。”对方问补玉:“你是谁?”补玉反问:“那我能是谁?!”
补玉山居为住宿客行的最大方便就是对他们的社会活动,真实身份不管不问。周在鹏这一次的突然投宿和投宿期间的奇怪行为,跟张亦武、“文婷”那对老鸳鸯相比,跟瘫子冯焕以及他那群“鸡”相比,也不更乖张。补玉开店这些年,接待了上千投宿客人,人面兽心兽面人心,她都见多了。她不敢保证那上千个人心隔肚皮的客人们中没有毒贩子人拐子,北京大酒店里住的人就个个是好的?有地位有身份造孽造的都是祸国殃民的大孽。有身份证说明什么问题?身份证说他是谁他就是谁了?比如刚刚住进来的一个女人,头上包着花丝巾,脸上带着大口罩,她倒是主动出示了身份证,但补玉觉得身份证照片上那个大方明朗的女子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周在鹏一看到那个女人,就忘了他和补玉之间的紧张尴尬,对补玉说:“吸毒的!”
补玉看看那女人拉紧的窗帘。
“你该盘问也得盘问盘问,”老周说:“这种人——渣子。”
“盘问什么?能把这儿当个戒毒休养所,不挺好?”补玉说。
两人听见那女人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响。后来补玉发现这个女人总是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响。周在鹏认为她肯定是在屋里打秘密电话。电视剧的哭哭笑笑形成了一座无形小炮楼,她的诡秘声音可以安全地躲在里面。那娇喘微微的声音在手机上指挥贩毒的千军万马,与缉毒警察的游击大战,别看她弱柳抚风,说不定是个害人不眨眼的女中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