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行船,商户们多数没有生意可做。这也罢了,黄河上的悍匪还三天两头过来打劫,当地的县太爷跟县兵不但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还要求他们必须依时缴纳县税;更惨的是潼关附近跟蒙古鞑子的战事越来越吃紧,不知道哪天是否就打了过来,朝廷没有给他们任何保护,却连他们救命的粮草也要掠夺!
“如果那些粮草给朝廷运走,恐怕许多人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是啊是啊!潼关附近的百姓日子更苦,已经有不少人携家带眷逃过来了,他们更惨哪,等那些粮草救命的!”
“这不成,万万不能让他们将粮草运走,得想个法子!”
“可是能想什么法子?总不能明着去抢?”
“你们等等,我去找大狗子跟周二爷他们过来,大伙儿一同商议商议,天亮前总能想出个好办法。”
“是是,说得极是!快去吧!”
坐在桌边的少年低着头竖起耳朵静静听着,看他的神态像是倦极了,连头也抬不起来,但那双眼睛却是骨碌碌地转着,神态中透着几丝狡狯。
她不是别人,正是通州段御史的女儿段柔。月前她跟幺弟曾躲在花圃偷听到书房里爹爹与幕僚的谈话,刚刚那些话有一大半都是那时候他们曾经说过的,而她加油添醋说出来后,竟然也没人怀疑。
瞧这些人谈得脸红脖子粗,想必很快就会找上衙门去理论。
曹公公所带的车队只有飞虎营保护,算来兵将也不过十多人,再加上那些不中用的太监们,哪能抵得住这些长年在河上讨生活的汉子们!
他们根本没有粮草,可是这些人又怎么肯相信?抵挡不住的时候,边承欢一定会保护她逃走,这样边承欢就不能再回京城了吧?连车队也没能保护周全,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杀头的!
哈哈,真是越想越得意。届时边承欢想不与她做一对亡命天涯的同命鸳鸯也难了
想到这里,段柔的心里不知怎地泛起丝丝不安,她的小脸泛白,愧疚之意油然而生这样会不会太不厚道?可是她真的不想边承欢为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放弃自己的终身幸福啊!
他的爹娘都已经过世了,为何还要遵守那种诺言呢?爹爹几次对她说过,当官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是最不快乐的事,她希望边承欢快乐,所以要计谋这样应该没有错吧?
天才蒙蒙亮,严寒的温度没让她醒过来,但周遭吵杂的声音却让她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绝不能放过他们!”
“对!现在就找他们理论去!”
“快走快走!别让他们跑了!”
段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在成群暴怒的镇民之间,他们手持着镰刀、锄头,有些壮汉不断挥舞着手上的武器咆哮着,这群人老弱妇孺都有,每个人脸上都沸腾着怒气。
她有些心惊,事情的发展与她所想的不同。她原以为只会有十几个,最多几十个人,但现在客栈内外都聚集了人群,人数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多上许多,而且他们脸上为何会有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
她好像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她可以现在就跳起来大声疾呼,承认自己撒谎,可是她却没有勇气。他们会相信吗?如果被他们发现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恶作剧,她又会有什么下场?
她吓坏了,只觉得手脚冰冷,浑身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走!现在就走!”
“快点!”
人群往外快速散去,没多久客栈内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坐着,连客栈掌柜跟店小二都跟去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大梦初醒。快!以她的速度,她可以赶在他们之前去通知边承欢,他会有办法的!他一定可以挽回这一切!
但她想得太天真了!
从风陵渡往衙门的路上竟聚集了大批百姓,他们气愤难平且面露凶光。虽然她已经尽快,但依然被人群给耽误了时间,等她到达衙门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上百个人。
“出来!快把粮草交出来!”
“对!没错!不交出粮草不准走!”
百姓们吵吵嚷嚷,每个人手上都挥舞着武器,衙门的衙役努力想挡住他们,但人数实在太多了。
段柔马上绕到衙门后方,果然发现马车都已经拉到后门,准备从后门出发。她远远地瞧见边承欢,正想开口呼唤,却被后面的人群给挤得摔倒在地。
“在这里!他们想逃走!后门!快挡住后门!”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误会了!这一切都是误会!”段柔急得哭了起来。她好不容易躲开人群的践踏,拉开嗓门高声呼喊,但却没有人愿意听,也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哭喊。
一切是如此混乱,成千上百个愤怒的百姓推挤着朝廷的车队,衙门的衙役、飞虎营的士兵们奋力抵挡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怒火。
段柔拼命想从人群中挤出去,她远远的看到她所搭乘的马车已经被推向远处,她一定要想办法靠近,一定要想办法让边承欢知道她有多抱歉。
“小姐小姐!”锦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哭喊,她身上穿着自己的服饰,表情惊恐无比。
衙役与飞虎营的士兵再也忍不住了,他们抽出配刀开始砍杀失去理智的百姓,处处溅血,哀号声不绝于耳。但这并没有吓阻百姓们的决心,相反的,他们的怒气更加高涨。“杀人啊!辟兵杀人!”
“不要放他们走!把他们全都拉出来!”
人群中怒吼的声音也同样高亢。场面已经全然失控。
“不准杀人!他们只是百姓!杀人者死!”突然,骑在马上的边承欢怒吼。他的声音让士兵们先是楞了半晌,只这半晌,百姓们再度群拥而上,好几名士兵被扯下马,顿时只见刀剑棍棒齐飞,那些士兵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马车!快抢马车!”人群中又有人高喊,只见人群像蚂蚁一样涌向那些马车,里面的女孩们厉声尖叫着。
段柔被挤在人群中泪流满面,她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了算了。她怎么会犯下这种天大的错误?怎么会啊此时的她已经鼓不起勇气继续坚持,干脆让人群推挤着她,活也好死也好“柔儿!”
蓦然,边承欢的呼喊声惊醒了她,努力抬眼眺望,竟看见边承欢飞身扑向自己的马车边。他一定以为自己还在里面!而马车已经被推挤到陡峭的坡道上,失去控制的马车若被挤下陡坡,下场必是摔得粉身碎骨。
“边大哥!我在这里!”段柔拼命呼喊,不知道哪来的力量,责让她硬是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边大哥!锦儿!”
好不容易,她终于到了马车边,旁边的百姓们同样攀住马车,无论如何不肯松手,段柔想尽办法也无法进入马车,只能不断拍着马车大叫:“边大哥!锦儿!是我啊!边大哥!”
马车的木门忽然被猛力踢开,边承欢握住她的手,将她猛力往上提拉进自己怀中。
“边大哥!”段柔哭得不能自己,只能紧紧抱住边承欢,那一瞬间才知道自己有多恐惧。
“抱紧我!”
“可是锦儿”
“她不在里面。”
他说谎。就在边承欢再度纵身离开马车的同时,段柔望见了马车内凌乱的景象,望见锦儿雪白无知觉的手,望见那一截染了血的衣角
锦儿死了!替她而死。
段柔再也哭不出声来,只能紧紧抱住边承欢,任由热泪不断奔流。都是她的错!是她愚蠢、无知,是她害死了锦儿!
“柔儿抱紧了,我们得离开这里。”
边承欢在人群间不断飞身纵跃,但百姓的人数实在太多,如果他继续克制自己不出手,很快就会用尽气力,届时他们将会被这群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百姓给撕得粉碎。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别说了。”只望一眼她身上的装束,他已经知道大概。
段柔无言地将脸埋在他胸前,任凭泪水湿透他的衣衫,自责得不住颤抖的手几乎无法再支撑自己。
边承欢停下脚步,将她紧紧揽在胸前,腰间的配剑刷地出鞘,寒芒闪烁。“刀剑无眼,你们别再过来了!”
他在寒风中凛立,一身戎甲杀气腾腾,四周包围着他们的百姓们果然慑于威严而稍稍后退。但他们气急了,早已经杀红了眼,只后退那么几尺,后面的人群便又蜂拥上来。
“要杀人吗?你们这些不知民间疾苦的狗官,让你杀了了事,老婆子再不用挨饿受冻!”一名老得已经看不出年龄的老妇弯着腰上前,手里的拐杖不住地往前挺,丝毫没有畏惧。
他是官,他们是民,岂有军官斩杀人民的道理?
“让你杀!让你杀!”“边大哥”
边承欢猛一咬牙,手中的长剑匡啷落地,他一把抱起段柔娇小的身子再度纵身飞起,不住地往前奔。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的脸上落下几滴冰冷水滴,是下雨吗?
抬眼一看,却看到边承欢脸上的两行泪。
这个国家是要败亡了,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阻挡这些饿得发疯的百姓,无论他如何忠心也护不了紫禁城中的主人了。
忽地,后面射来木棍,边承欢一个失足,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滚。他用身子护住段柔,但冲击的力道太大,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子便往下直落!他们的正前方竟是一方断崖!
段柔被护在他身子下方,此时两人的去势已无法阻挡,他只能奋力将她往上推。
段柔猛然扯住悬崖边的一株枯树,千钧一发之际,她使尽全身的气力握住他的手腕。
“柔儿你快松手!再不放手我们两个都要掉下去了!”边承欢恼怒地晃动着手腕,试图甩掉柔儿的手。可没想到看似文弱的她力气却大得吓人,无论如何也甩脱不掉。
“我不放!要死一起死!”
“你说什么疯话!快放手!”
“不放!死都不放!”
“你”“找到了!找到了!他们在这里!打死他们!”愤怒的村民已经找了过来,他们个个手持刀枪棍棒杀红了眼,根本不管眼前的两个人已经命在旦夕,不劳他们动手了。
“柔儿!快放手!你快逃命去吧!让他们抓到你若让他们抓到你”边承欢狠狠咬牙,若是真让他们抓到柔儿,她的下场一定比死还惨!
“边大哥!”
“打死你!”就在这时候,一名少年率先冲到悬崖边,冷不防一棒往段柔头顶砸下!
“柔儿!”
边承欢疯狂地大喊着。只见满脸鲜血的段柔死命咬着唇,鲜血从她死白的脸上缓缓往下流,滴到他的脸上,边承欢再也喊不出声音。村民们已经纷纷冲上来,就在那一刻,他奋力一扯将半昏迷的柔儿往下拖,两个人霎时落入万丈深渊。半空中,他紧紧抱住柔儿失去知觉的身子,在那一秒他们紧紧相贴着,隐约中柔儿似乎抬起了眼,朝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