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放到你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对不对?”
德孙的身子微微往前倾,原本应该口齿不清的他,说话突然变得流畅通顺了起来“是啊,我是巴不得把你流放到边疆去,但我不能,因为你还是我妹妹。让你嫁给边承欢已经算是礼遇你了,若按照我原来的心意,是该把你送到蒙古去和蕃。”
华焰娇艳的唇瓣紧紧抿着,冷冽的眼光笔直射进他的眼眸。“我诅咒你不得善终,皇帝这个位子你坐不了多久的!”
“就算这个位子我只坐到明天,你的命运也已经没有机会改变,我亲爱的妹妹。”他冷笑,口齿伶俐不再隐藏。
对啊,他一直都在隐瞒,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口齿不清、思虑混沌,根本是个昏昧之人。若不是如此,他岂能安然活到今天?他们背地里说他是个残废,他岂会不知?这个妹妹如何瞧不起他,他又何尝不明白?他只是一直在等,等一个让他们无还手之力的机会,而今机会终于来了!
远处的御花园里,久别的情人终于相逢,他们泪眼相对,默默无语。
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就让边承欢娶一个艳胜桃李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吧!还有什么惩罚比这更恐怖?
就让华焰嫁一个对她的绝世美貌永远不会心动的男人吧!还有什么手段比这更残酷呢?
他们就这么走着,若无旁人。
御花园已经绕完一圈,还是相对无语。
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好想哭,却只能死命忍住眼泪,不能哭会害死他;好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太监、宫女们随侍在侧,虽然他们全都低着头、弯着腰,但却是耳聪目明,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会上达天听。
终于走回微风阁,皇帝跟华焰公主都还等着,他们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仿佛还可以继续这样一直等下去。
边承欢终于在绿竹下停住脚步,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们彼此都知道再也没有机会,已经永远错身而过了。
“熊大哥”
“我知道,他全都告诉我了。”
当晚他连夜拼死的希望能赶上军队,却还是来不及;回到京城飞虎营,熊定邦已经在他的房里候着等死。
“那不是他的错。”低着头,泪珠终于还是忍不住宾了下来,扑簌簌无法停歇。“是我不好”“你没有不好,春樵子他们都很感谢你。”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边承欢抬起头仰望着天,温热的液体只能往肚子里吞。
好悲伤啊,却连大哭一场的权利也没有。心头有无数的苦、无尽的委屈,这种锥心之痛到底几时才会停止?
段柔死命咬着唇,口中已经尝到血腥味却还是没办法停下来。她不能她没办法再这样过下去了!双手紧紧握着拳,感觉指甲锐利地刺穿了皮肤,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吋肌肤都被狠狠撕开,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她以为她可以,但她错了,她承受不了啊!
“我好痛”咬着牙,她忍着泪低语,破碎的声音让边承欢紧紧闳上眼睛。
“忘了吧。”他只能这么轻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
“不行不行”
“可以的,你还有好长的人生要走,一定要忘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
她也答应过不做傻事,可是她还是做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能怨谁?
段柔颤抖着几乎支撑不了自己的身子,泪水依然奔流着,已经无暇他顾,干脆蹲下身子。
“柔妃!”远远的,微风阁里的德孙马上开口呼唤,飞也似地赶到她身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来人!快叫太医!”
“我没事没事”
爆女们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微风阁。其实她好想好想不顾一切地扑到边承欢怀里哭个痛快啊!
“唉,瞧你这身子骨,多吹一点风就不成了,真是!”“我没事,给我一杯酒暖暖身子就好了。”
“喝酒的机会多得是,等边将军与皇妹成亲的那天,你才要好好的敬他几杯酒,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爆女端给她的玉杯匡啷落地。
段柔错愕地抬起泪眼。她从德孙的眼里看不到同情、看不到温柔,只看到一双冷冷的墨瞳,他,正笑着呢。
“为了感谢边将军对爱妃的救命之恩,我决定将华焰妹妹许他为妻,几天之后他就是驸马爷了。”
段柔听不到德孙一张一合的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抬起眼望着边承欢,而他惨白着脸,喃喃自语似地说着:“谢主隆恩。”
“朕真是不明白,无论你要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朕也会亲自爬上天给你摘下来,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冷淡?朕有什么地方不对?什么地方不好?为何爱妃的心如此难以捉摸?”
斜躺在榻上,她只是一径的流泪,心已经麻木不痛了,为何泪水还是流个不停?面对德孙责难的眼神,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是个好人吧?对自己万般温柔,可惜她只能对他抱歉,感激他的错爱。
“边承欢有什么好?”德孙恼怒说道:“他今夜就要与华焰成亲,若他真心爱你,就应该跪在朕的面前求朕成全你们!可是他没有,他乖乖的娶了华焰,这样的男人值得你为他肝肠寸断吗?”
段柔别开脸。他不明白的,没有人会明白,边大哥是为了她好,为了让她死心断念,为了让她留在皇帝身边好好活下去,若非如此,他决计不会另娶他人!
她宁愿他不要这么做,但她知道那是他的爱,那是他如今唯一能为她付出的选择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只求她活下去!可是她不能啊,没了心的人要怎么沼?
“你说说话,什么都好,你怪我、怨我?你原本就是我的妻子!我不怨你与边承欢私奔,不怪你对别的男人芳心暗许,我只要你从今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好,我也会同等待你。古今多少帝王,谁能做此承诺?这样对你还不够吗?”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可是连这点要求也好难
“喝一口汤,只要一口。”宫女捧来鸡汤,德孙亲手端到她面前一脸哀求。“就当是朕求你了,只要一口就好。”
摇摇头,她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咬着牙,德孙紧紧抿着唇怒视她,忽地将瓷盅狠狠摔在地上!
“皇上息怒!”旁边的人全都惊吓地跪趴在地。
德孙猛然拂袖起身。“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明日与朕结为连理共享天下,另外一个”薄唇一抿,冷冷开口:“另一个是明日喝下朕所赐的御酒。”
“皇上!”段家老太君与段夫人哭倒在地,匍匐着上前拉住龙袍哭道:“皇上息怒!求皇上饶了柔儿,民妇一定好好规劝她,求皇上收回成命!”
德孙无情的眼光冷冷扫过她们哀戚的脸。“君无戏言,朕又何尝愿意如此?”回头看一眼段柔槁木死灰的神色,他心一横转头便走。
“明日卯时,不是凤冠霞帔便是鸩酒一杯,你们看着办吧!”
“皇上!”段氏家人哭天抢地,但却什么也不能挽回。
德孙前脚刚走,段家老太君便哭着扑到床沿“我的好柔儿、乖柔儿,听祖奶奶的话,别再倔了!你这样这样看得祖奶奶好心疼哪!”
段家老太君哭红了双眼,搂着气息奄奄的曾孙女。她老泪纵横,心头有如刀割,却还是不得不来劝她。她的曾孙女儿是她的命根,看着她如此折磨自己,她只恨自己不能替她承受!
“他来了么?”段柔喃喃自语似地微睁双眼,空洞的眸子呆滞地凝视着皇宫内碧丽堂皇的天花板,那里也有一条龙,是他们相识时的龙吗?
“他不会来的”
“他会来,他许过我的,他一定会来”
“三妹,你别再傻了,边承欢永远都不会来了!刚刚皇帝说的你没听见吗?他娶亲了!娶的是圣上的亲妹子!此时此刻人家已经洞房了!”
“段秀!”段家老太君恼怒地回头“你瞎说些什么!”
“是么唉边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祖奶奶,为什么不让我说?您瞧瞧三妹的样子,她快死啦!眼下不死,明日也要死!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她就是需要有人告诉她,好让她清醒!”
“段秀!”段夫人连忙起身拦阻。“别说了!快别说了”
“我要说!我偏要说!三妹,你再不醒过来,咱们段家上下数百条性命全都要死在你手里了!你不爱皇帝是你的事,为何要牵连我们?你瞧不见皇帝待你有多好吗?他帮你盖宫廷、帮你造花园,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看你一笑!你为什么那么死心眼?边承欢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武官,他已经娶了华焰公主,人家成亲了成亲了!你还要怎么样?”
她不想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只是能不能让她安静?好吵!咦?耳边怎么会响起锣乐声?那天在陶源村,春大婶儿开开心心地告诉她,他们从邻村请来会吹奏喜乐的锣鼓手,很快便到了!
是那些人来了吗?要为她跟边大哥演奏祝贺。堂前红烛摇曳,厅外锣鼓喧天
鲜血从她的口中汩汩流出,因为已经流不出眼泪,只好流血了。她呆滞着,双眼茫然地望着天上的那条龙,真希望真希望当初她真的飞去了远方,飞去那不知名的地方
“柔儿啊!我的好柔儿!来人哪!快来人!快叫太医过来!”
卯时将到,暗夜未尽,微风阁中却已经异常忙碌。
天空泛着灰,几丝红霓几不可见地散布在天上。
往来的宫女们忙碌地将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一匣一匣的珠宝装饰、锦罗彩缎全送进那间屋子里;而那里正红烛摇曳,笑语盈盈,只见满室异香缭绕,奇珍异宝灿然生辉。
这是皇上与柔妃的大好日子,也是史无前例的婚礼。过去皇上除了大婚之外,另外赐封妃子是不需要有其它典礼的,皇上对柔妃的痴心深情可见一斑。
扁亮铜镜前的女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的模样如同槁木死灰,双眼无神,面容憔悴。
她宁愿不要什么典礼,宁愿这一切都只是恶梦一场,可是眼前这梦幻的一切却真实得叫她的心不断淌血。
人当真不能胡乱许愿,当日在陶源村她说多么希望太祖奶奶跟爹娘都能在场,如今他们真的全都围绕在她身边,只是却没有了边承欢,多么讽刺!
她的左右两侧各候着一名太监,一个手捧着凤冠霞帔,一个手捧着银盘白玉杯。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对她而言,生与死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放不下的是后面殷切期盼着她能死里逃生的家人。
仔细想想,自己这十几年来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过他们,尤其一见到边承欢,整颗心都跟着他走了,竟把家里的人忘得一干二净!她若死了,德孙会不会怪罪他们?
爆女还在为她细心上妆,灰惨惨的脸在她们的巧手下居然也透出一丝颜色,红艳艳的唇瓣让她看起来精神不少,波光盈亮的墨瞳闪烁着温柔的光芒,透过铜镜,她朝家人们微微一笑。
这一笑,笑得段御史紧绷的眉头松了,笑得段秀跟着松口气;也笑掉了段家祖奶奶的三魂七魄,笑得段夫人哭倒在地。
段柔起身,穿着大红龙凤服的她模样多么尊贵好看,她转身对着家人们盈盈下拜,感激他们十五年来的养育之恩。“太祖母,爹娘,您们的恩惠柔儿今生无法回报,但愿来生”
“不不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段老太君捣住胸口干嚎“我的心肝!我的心肝哪!”
“柔儿柔儿”
“请他们出去吧。”低俯着身子,段柔对太监、宫女下令。
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是他们的主子,宫女、太监们无奈地架起段家人往外走。
“柔儿!你别做傻事!柔儿!”
直到门关上了,她都依然低俯着身子,不让他们看到她死意已决的表情。直到门关上了,他们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她才起身取饼玉杯,毫不犹豫地一仰而尽。
慢慢走过房间,在豪华的织锦大床上躺下,段柔轻轻吁了口气。真累,不过终于安静了。
她终于可以好好的歇息,再也不用心痛了。
闭上眼睛,感觉边承欢的身子似乎就在身边,她的唇角微微泛起幸福笑意。终于可以作个永恒的美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