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薇刚回到报社,她把采访稿件交给召集人胡敬章。正准备喝口茶歇息一下,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她皱皱眉,拿起电话:
“思薇,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是总编辑龚德刚。
“好,我马上来。”她挂了电话,希望不是对她的报导角度有意见。她前阵子才刚完成一系列工商界名人的家居生活的专题报导。
她进入新闻界已经整整四年了,从妇女版一直到最近负责的财经版,她都一直战战兢兢的,努力扮演好一个称职的记者角色;并尽量在职责范围内,和受访者维系友善的关系,不让人留下篇抢新闻、不择手段的恶劣印象。
像最近这一系列工商名人家居生活的专栏报导,她整整花费了半年的时间去筹备、搜集数据,包括亲自拜访、恳谈等,让受访人士放下戒备、提防的心情,而能以最平常、轻松的态度接受访问。
这个专栏一推出来,马上掀起一阵风潮,广受新闻界好评,认为那报导平实地呈现出那些名企业家精干犀利面具下的多种风貌。
同时,这个专栏深入浅出地剖析了这些名企业家之所以能够创业成功的诸多因素。颇值得社会大众做为参考,发人深省。
最大的收获是它扭转了那些名企业家对新闻界一向戒慎恐惧、退避三舍的态度。
对于这些接踵而来的赞誉,杨思薇颇感欣慰,她辛苦数月的心血总算有了小小的成就。
也一扫她前阵子莫名其妙的职业倦怠症。
她进入老总的办公室,他正在讲电话,用手势请她坐下稍候。
她在他桌前的沙发转椅上坐下,惊艳四方的脸上有一种失眠留下的苍白和疲惫。
她的美丽和率直,常常在工作上为她带来不少困扰。美丽让人惊鸿一瞥,印象鲜明;率直却令人招架不住,又爱又怕。
为了摆脱别人对其“花瓶”的讥讽和嫉妒,她经常是素净着一张脸,长发随意用丝巾一挽,一件衬衫,一条窄西裤,随意帅气的打扮,企图掩盖她醒目的容貌,强调她的专业形象,却浑然不知她的清淡自然,更平添了一份毫不娇柔造作的美,像绽放在山谷中的野百合,赏心悦目而清新绝尘。
报德刚说完了电话。一双肃穆锐利的眼睛看了她一下。“思薇,我有份工作想交给你去做。”
“什么工作?”她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这也是一种伪装,她根本没有近视,只是为了减少别人的侧目,而正视她的内在素养。
“我想派你去采访久大信托集团的负责人秦羽轩。”
“哦?”她咬着唇,秀挺的眉微微上扬。
“你知道他对新闻界一向是敬鬼神而远之,从来不肯接受任何传媒采访。除了知道他是秦伯航的独生子,拥有美国哈佛大学法学博士的头街,以及四年前奉命接掌久大外其余的都是谜;没有人知道更多他真实的一面,更不知道他四年前是如何挽救久大的财务危机!如果我们能够采访到他,揭开神秘的面纱,我相信一定可以改善目前报社所面临的难关,呃你也知道报禁开放之后,办报的人多了,竞争愈来愈激烈。虽然我们是二十几年的老报社,却也难免受到同业剧增的冲击。所以我们必须改变作风,不断充实、变更报纸的内涵,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当然不是哗众取宠,如果我们能让秦羽轩接受我们的专访,谈谈他怎样力挽狂澜,振兴久大的经历,甚至涵盖他的感情世界、家居生活,相信一定可以造成轰动,刺激报纸的销售量。”
“为什么找上我?陆顺民,还有郭主任不是更适合?毕竟他们是跑财经新闻的老手了,人面广,道行也比我深。”
报德刚点了一根烟,他抽了二口。“思薇,我得到一个内幕消息,他是你的老邻居,也是你小学、大学的校友,我以为你们应该有这个交情,让他”
“我懂了,你要我用旧情谊去打动他?可惜,老总,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跟他早就没有联络了,谁知道他会不会赏我的情面?!搞不好他早就忘记我了。”她略为激动的说,再也无法平心静气了。
“试试看也好呀!思薇,就算为了报社,你难道连试一试都不肯吗?”龚德刚动之以情。
“我我不行,抱歉,老总,我跟他的交情还不到可以让他破例的地步。”
“思薇,见面三分情,交情是可以套出来的,你既然都可以让一些素昧平生、棘手难缠的知名人物点头接受专访,为什么跟你有旧情谊的秦羽轩你反而无法摆平?你不是一向最喜欢挑战性高的任务吗?为什么这项任务却让你裹足不前?”龚德刚紧盯着她,目光如炬。
“我就是不行。”她摇摇头“拜托,请你找别人吧!”
“若能找别人,我又何必若口婆心的劝你:思薇,老实说,我们试过了,他说,除非由你来做,否则他拒绝接受采访。”
她表情一片愕然,心情翻腾不已,分不清是惊是喜?是酸是苦?“他他真是这么说?”
“是的,他很坚持,思薇,你难道不能为了大局着想吗?就算为报社委屈一下,好吗?”
思薇深吸口气,脸色微微泛白。“好,我答应就是。”
“谢谢你。”
她苦笑一下。“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不对?”
“我也是,思薇。”
思薇回到租赁的小型公寓住处,她疲倦地伏卧在软绵绵的大睡床上,思绪乱纷纷,像打结的毛线纠缠成一团。
秦羽轩?她要去采访他?重新开启紧闭的心扉?
青涩岁月里曾经埋藏了多少少女纯真的情怀?半喜半怯,患得患失的憧憬网织出一段似幻若梦的青春恋曲,根深柢固的好感,再掺杂着任性恣意的崇拜迷恋,她对他投注了毕生最初、最深也最无悔的感情
然而她雀跃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在她欣喜若狂地感谢上苍,让她痴情的苦候终于有结果,而能换来一段经过欢笑和泪水洗涤的真情时,所有一切的梦想都在晴天霹雳的订婚喜讯中粉碎成屑,残酷地撕裂了一颗热情澎湃的心-
在所有的痛苦都随时间磨成模糊的记忆之后,他居然又再次卷进她的生命之中?她闭上眼,心隐隐抽痛着。
秦羽轩?天!他真是她的梦魇!
杨思薇喘口气,推正鼻梁上的眼镜,拉拉她难得穿一次的套装,白底黑点,系着黑色宽皮带,衬着纤盈的身材更玲珑娉婷。
她正坐在久大信托大楼总经理办公室的贵宾室。心神不宁的打量着室内清爽明朗的装修摆设,米白色的真皮沙发,配上浅黄色的高级墙纸,几盆娇嫩可人的兰花,玫瑰、茉莉以及绿色小盆景,点缀出一股清新鲜活的气息。
斑大落地的书橱整齐可观地陈列着一系列企划、管理和法律丛书。靠墙的一个玻璃橱内则摆置了几个琢磨精致的雕刻艺术品和中国古玩。
她正准备站起身研究品赏那些艺术收藏物时,她看见了久违的秦羽轩出现在门口。
斑大潇洒,玉树临风,他还是那么出色,拥有慑人心魂的男性魅力。
一双深邃迷人的黑眸定定地停泊在她的身上。
“好久不见了,小薇,你变得更有女人味了。”他走进来,顺手关上门。
“谢谢你的恭维,你还不是一样年轻帅气引只不过成就更为可观了,你已经由法律系的高材生成为一名成功的企业家。”她淡淡的说,尽管内心波动如同万马奔腾。
秦羽轩唇边挂着一抹奇妙的笑意,他走近她,细细审视她。“是啊!你也由一名清纯的女学生,蜕变成精明能干的女记者。我看过你的报导,文字犀利,下笔如神,很能抓住问题的重心,直捣读者的心窝。小薇,你真的是一位优秀的新闻从业人员。”
“谢谢。”她的脸孔发热,不自然地别过视线。“我希望我的采访能令你满意。”
“小薇,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尽量配合你的。”
“首先,我想知道四年前你是如何挽救久大的财务危机,既而造就了今日蓬勃发展的局面?”她拾起职业本能,客观冷静的提出问题。
“除此之外,你不想了解我的感情动向?”秦羽轩笑着问,眼睛炯炯有神。
“这一她没由来地脸红了。“这是个人隐私,我没有兴趣报导,也不想知道。”
“哦?我以为读者,还有报社的立场,都会对这个问题十分关切。”
“你以为你是罗拔烈福吗?”她脱口而出。
“小薇,你一向都是这么率性而为吗?我以为记者生涯会磨掉你的锐气,让你圆熟内敛一些。”
“如果你觉得我失礼而缺乏专业的素养,你可以要报社换人,我十分乐意替你转达这个讯息。”她抬起下巴,一脸挑衅的神色。
“看来你并不高兴见到我引而且你是被迫来的。”
“你知道就好,我宁可去采访一个市井小民,也不愿意采访你。”
“美丽、率直、锐利,小薇,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不以为忤反而坦然地坐在她身旁。
“对不起,我不是来听你批评我的,如果你不想回到正题上,我建议我们干脆取消采访,你只要打通电话给报社就行了。”
“小薇,你干嘛这么火葯味十足,像个弹葯库一样。难道,你是在为以前的事怪我?”
“以前?以前有什么事?我跟你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我惦记不忘的。”她竖起自卫的芒刺。
秦羽轩眼底的笑意敛去,他紧盯着她,似有一丝难言的痛楚。好一会儿,他才嗄哑的说:
“好吧!我们直接切人正题吧!”
思薇马上掏出笔纸,拿出录音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能谈谈你是怎么扭转久大周转失灵所造成的经济危机?”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法宝,只不过运用我太太的嫁桩一大笔的资金补足财务部经理所卷走的巨款,进而整顿内部,撤办失职的人员,重新建立一套新的管理系统。”
听他提到妻子,思薇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心揉成一团。
“看来,你倒是娶了一个贤妻良母。”
“是啊!方敏芝她的确是个好太太,无可挑剔。”
“思薇的自制力崩溃了,她关掉录像机,仓皇的说: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我想,暂停访问可以吗?”
秦羽轩深深瞅着她,半晌,答非所问的说:
“小薇,你仍是小泵独处吗?”
“谁说的,我我有一个要好的男朋友,我们已经论及婚嫁了,他很爱我,我们准备年底结婚。”
“哦?恭喜你。呃你介意我抽烟吗?”他不等她回答,径自点烟,抽了一口,他淡淡的说:“我认识那个幸运的男人吗?”
“他是呃姚立凯。”
“姚立凯?”他沈吟了一会儿。“是那个从大一就盯上你的结他社社长?”
他还记得?他居然记得姚立凯,思薇不禁感到愕然,更有一份难解的酸楚。
“是啊!他追你追得那么辛苦,闹得满城风雨的,我多少也知道你有这么一位护花使者。”
“他是不错,至少他懂得表达自己最直接的感情,不会言不由衷,更不会装聋作哑。”她指桑骂槐的说。
秦羽轩的心痉挛了一下,他看了她一眼,又抽了好几口烟,淡淡一笑。“是呀!他是真的不错,别忘了日期选定后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抽空参加的。”
思薇脸色一变,她深吸口气。“谢谢你,我们只是小人物,不敢劳你的大驾!”
“应该的,你就像我的妹妹,你结婚我理应到场祝贺。”
思薇咬咬唇,她快速的收拾笔纸。“谢谢你,我会记得通知你的,别忘了带尊夫人一块儿来。”
“好,她一定会去的。”
思薇忍住满心的酸苦,淡漠地结束了采访,约定下星期把稿件送来审查。
秦羽轩把车子停放在一楝造型气派壮观的别墅前,他熄掉引擎,打开镂空雕花铁门。穿过枝叶参天,古意盎然的庭院,走上台阶,惊讶地听见大厅内传来隐约的交谈声。
家里有客人?会是他父亲秦伯航的客人吗?
他打开白色铝门,意外地绽出了微笑。“敏芝,是你?”
方敏芝清雅细致的脸上也露出动人的笑容。“是啊!我下午刚下飞机,晚上就等不及地赶来看你们,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怎不通知我去接机呢?”他放下公文包,在她身旁的沙发坐下。
“你是大忙人啊!我岂敢劳动你?”方敏芝慧黠的眨眨眼。
“敏芝,你还跟我分彼此吗?”
“羽轩,敏芝她是懂事,不想让你分神。”秦伯航笑着说。
“我知道,敏芝一向善解人意。”
“好了,少灌迷汤了,我听多可会醉的。”方敏芝笑容可掬的。
“吃过饭没有?”
“就等你回来啊!我今天亲自下厨呢!信不信,我的手艺比在美国那几年好多了。”
“是吗?希望不是吹牛的,你知道我实在怕极了你的焦牛排,焦饭团。”
“哼,小看我,待会儿噎着了可别怪我喔!”
秦伯航闻言哈哈大笑,一伙人笑吟吟地进了饭厅。
晚饭过后,他们三人闲聊了一会,没多久秦伯航便回房休息了。他患有糖尿病,向来早睡早起。
方敏芝一等秦伯航回房,她立即坐到秦羽轩身旁,煞有其事地盯了他好一阵子。
“怎么!不认识我了,这么目不转睛?”秦羽轩扬扬眉,有趣地瞅着她。
“怎么样?见到你的小薇没有?”
秦羽轩唇边的笑容僵硬了。“见到了。”他淡淡的口吻。
“怎么?她还在记恨你跟我结婚的事?还是她心有所属了?”
“她快结婚了,而且她并不高兴见到我。”
“羽轩,难道你没告诉她有关我们之间的事。”
“说不说有什么差别呢?反正早已经迟了”他慢慢地点了根烟,眼眸扑朔迷离。
“怎么会这样,我原以为”
“敏芝,算了,我知道你的好意。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好,至于其它的就让它埋在记忆深处吧!”
“羽轩,你就这样把她拱手让人?”
秦羽轩无奈地笑了笑。“也许是我跟她无缘吧!”他又抽了一口烟。“再说,她或者真的爱那男孩子,我知道,那个男的一直对她一往情深。所以我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方敏芝吶吶的张嘴欲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霎时感染了一层淡淡的愁绪,初下飞机时的喜悦、兴奋早巳烟消云散了。
杨思薇刚进报社,打了卡,隔桌的刘依依就告诉她总编找她。
她向刘依依扮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放下公文袋,走进总编辑的办公室。
报德刚的脸色并不好看。“思薇,秦羽轩这个人就这么乏善可陈吗?为什么一篇明明可以写得生动精采的报导让你写得平淡乏味,枯涩无趣呢?”
“老总,我只是实事求是,我并不以为我是在写小说,必须哗众取宠。”
“没错,问题是你把这篇专访淡化得离谱,根本失去原有的价值,甚至缺乏可看性。你看看你的标题一名适志平凡的企业家,什么嘛?垃圾文章。”
杨思薇早已经被总编辑训练出一副麻木不仁的工夫。所以,尽管龚德刚的言行刺耳扎目,但她依然面不改色。“对不起,老总,他的确没有惊人的故事可写,或者,应该说我们高估了他的新闻价值。”
“思薇,不要为自己的漫不经心找下台阶,我不会让你这样马虎过关的,你甚至没有认真地写这篇文章。你居然连他的家居生活都没有提到,这跟你前一个专题工商界名人的家居生活来比简直狗屁不通。”
“如果你不满意,你可以换人去写啊!”“思薇,你到底那根筋不对了?我不相信你居然糟蹋你一身的好文采,草草了事的向我交差!我真怀疑你是蓄意的,甚至你是跟秦羽轩串通好的。”
“我用人格保证,我绝对没有跟他串通。”
“没有,那你为什么吝于提及他的婚姻生活?居然只用相敬如宾,恩爱逾常八个字一笔带过?干啥?写八股文章啊!”“他又不是电影明星?我们又不是言情报纸,读者不会对他的感情生活感兴趣的!”
“谁说的?我听说他妻子是美国华裔商人的独生女,来头不小,而且还当选饼华裔小姐呢!怎么会没东西可写?凭你跟秦羽轩的交情,我不相信你没办法套出来,我相信他们的恋爱过程一定是有相当的可读性!”
“拜托!老总,我又不是跑娱乐新闻的,我才不干这种揭人隐私的缺德事!”
“思薇,你的敬业精神到哪里去了?你再这么不合作,小心我调你去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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