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缘何要冒险,将始毕可汗欲对杨广不利的消息传递出去。
当下她暗自拿了主意要博上一把,押对了,雁门之围立时可解了,押错了,她不敢想押错了,只能全力赴之。于是她细细地将都城一应琐碎答予她听,字字句句见有意引惹得她愈发思乡情切。
估摸着火候正当时,穆清突然径直道:“寻常人家嫁去夫家的女儿,隔个一两年尚要回母家省亲探望,公主远嫁突厥多年,怎不回京望探望探?也好一解愁思。”
义成公主登时便落了泪,却不作答。穆清提吊着一口气,默默的等着她的回应,这一注是否押对,瞬息便可揭晓。
过了许久,待义成公主慢条斯理地掖干眼角最后一颗泪珠子,闭上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幽幽长叹道:“这人兽混居的地方,再不能往下捱了。我原不是大隋的甚么公主,因和亲匆忙间册封,即便如此,自小也是浸润妇德女道,明辨礼仪廉耻的。及到此地,虽贵为突厥可敦,可他们,他们却在启民可汗薨逝后,逼迫我再嫁于其子……”
义成公主哽咽了声音,再度落下泪来,懊丧低呜道:“北地风疾,时年难捱,可怜我未及而立之年,却已似老妇,如今日夜祝祷,只求将来能叶落归根。”
无错了,这一番话,正中了穆清的心怀,她起身再次向义成公主俯身,却不低头,反仰头灼灼直视她,“公主可愿归去?”
兴许义成公主等的亦是这一句,她几下拭去残泪,正视着她,断然道:“我可助主上脱困,只要他应准了,待他突围回了京,定要设法将我接回。”
“民妇不敢替主上胡乱应答。”穆清紧着道:“只一桩,公主若作了,主上感念公主恩德,说不准何时有回报,公主若袖手旁观,一旦主上侥幸逃脱,日后便再无公主的好。”
义成公主夷犹不定,踟蹰半晌,终咬下牙,“好!我便随你走一遭。”
当下她换过衣袍,差人牵来马,匆忙就要出帐。
穆清放下高悬的心,可算是未辱使命。她心中详尽梳理方才种种,幸而义成公主思乡至深,且心府并不十分深沉。也幸是遣她来了,倘若仍由杜如晦前来,她一位妇人,怎会在外男跟前轻易流露心绪,只怕是未必能成的。
穆清随着义成公主出了王庭,因突厥人皆认得她是可汗的可敦,一路倒畅行无阻。
一行人一气儿急赶,至雁门关时,始毕可汗正要亲率了兵,再一次发起攻势。两军对垒严正以待,远远地能听着金鼓杂鸣。义成公主与穆清站在远处的山坡上,之间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阵势壮大。
“公主要如何替主上解围?”穆清看着那十万大军的阵容,心头冷汗直冒,不觉疑问道。
义成公主以手覆额,望了望那片鸦黑,“这你自不必担心,且先回去复命,我既说了有法子,便一定能使你如愿了。”
穆清端端拜谢过,方要离去,又被唤住,“你这一身装束,如何能去得?不待入营,便要遭乱箭射杀了。”
穆清低头一瞧,亏得自己平素是个精心的,百密一疏,竟还着着那一身突厥女袍。报赧笑向她道谢,心中却自叹,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心境并不险恶,只是杨广得以脱身后十之八九是接她不回的,她在皇族中本就只是低微的宗室女,并非正经的公主,杨广焦头烂额之际又岂会在意一个可有可无的总是女。且自古和亲女子,又有哪一个能回的?恐怕叶落归根也只是奢望。
寻了个幽僻处换回去时的男袍,穆清便带着鲁阿六等人,迅速往大营赶,因大战一触即发,四人皆催赶得马恨不得四蹄踏空,腾空跃起。才跑了一半路途,喊杀声已起。鲁阿六大喊一声,“糟了!赶不及了,听动静,突厥兵已然开始攻城。”
厮杀声愈来愈近,杂乱嘶喊中铁器相击声显得惊心动魄,听得穆清心魂俱颤。鲁阿六先行了一段前去探过,回来时说,再不能往前行了,卷入战场可不是顽的。于是四人只得驻足,于近旁的高坡之上寻了个略高又能遮挡的地势,俯瞰观望。
穆清自幼喜读兵书,虽于脑中勾勒过无数次沙场阵势,却是生平首次亲见这战场排兵布阵,临敌拼杀。一时竟教这气势震住了,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往上直涌,面颊头脑俱微微发烫,两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瞪大眼睛,屏息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