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日又是一夜无眠,天将透亮时,阿柳终是流着眼泪,又气又急道:“当日既选了跟定他,一早便知日后是不得安生的了,现如今就扛不住了,往后该如何过下去。待阿郎归家见了七娘这副情形,让他如何自处。早知如此,当初又何苦来?”
穆清一动不动地倚靠着,双眼无一丝神彩。阿柳说的道理她都明白,却做不到全然释怀。阿月突然闯进来,兴高采烈地囔,“莲叶都冒出水了!”阿柳向她抛去责备的一眼,正要责她冒失,却见穆清缓缓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屋外走去,踽踽行到檐廊下,扶着一根立柱坐下,愣愣地盯着水面。水面上真的有新出的莲叶,几乎是一夜之间出来的,嫩绿娇怯的样,甚是可人。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那些新绿的莲叶,看着看着突然绽开了一个微笑,喃喃自语道:“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去岁泛舟湖上时,她尚记得自己明志要做北地的莲,眼下她自南方带来的莲,果真在北地舒枝发叶,而她却日渐消沉,纠缠自苦于无法改变,无法逃避的现实。她素日不喜矫作,自己竟这般矫情起来,脸上的微笑不由得转成了苦笑,暗暗将自己嘲骂了一遍。便如她同贺遂兆所言,在意的惟那一人,他既安好,她也该别无所求了。
接后的日,她夜间逐渐睡得安沉,白天也精神饱足起来,一日要将那些甫冒出水面的莲叶望上好几遍。不出几日,康郎果然遣人来接她去城外西郊骑马,穆清本意只带阿柳和阿月,偏巧这一日唐国公府春日出游,英华停了一日课业歇在家,一听穆清要往西郊去,顿雀跃着也要跟了去,一行人中便又多了英华和阿云。众女眷出行,贺遂管事万般不放心,定要杜齐跟着,好有个照应。于是六个人分了两车,往城外去了。
暮春时节,城外绿意缱绻,涂抹了城墙下的护城河水。暖风阵阵,吹得人醉醺醺的,两两出游的女换上轻薄的骑装,大胆随性地纵马在郊外旷野,头上金钗步摇闪动,耀眼夺目。大户人家豪阔的马车雕镂得精巧别致,车上的纱幔随风飘舞,带出几缕甜腻的熏香气息,引得蜂蝶竞相追逐。年轻的阿郎们在马上相互调笑嬉闹,体面的仆婢随从亦一笑语不断。
越是华美艳丽的场面,越让穆清不能自持地想起涿郡和东莱郡的惨状。出了城,上偶见几个落难逃荒模样的人,城门口有戍卫的兵丁,将他们皆阻拦在城外。初时只偶有两个,再往郊野便渐多起来,扶老携幼,褴褛脏臭。穆清问了杜齐,原是荥阳、东郡一带今春以来爆发了鼠疫,田地间荒芜苍凉,几近颗粒无收,田鼠亦没了活,光天化日下四窜,与人抢粮,甚至啃咬婴孩,疫病横行死去的人甚至来不及坑埋,郡中不愿坐以待毙的人接二连地出逃。
无怪那浪死歌能使暴动一触即发,不是浪死歌将他们推向死亡,而是他们听到了歌中的生机,绝望地抗争一回,或许还能令至亲家人逃过一死。到了此时,穆清方才彻底从前几日迷迷登登的愧意中醒过神来,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嘱咐阿月前去将所带的散碎铜钱尽散于他们,自己则放下帘幔,不愿再看到那些殷殷挣扎着求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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