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雏菊,对应户外渐暖的温度,在府邸内绽放春意。她还是梳着一头拘谨保守的发髻,脸上未施脂粉,只有嘴唇点上淡淡的粉红。她看起来高傲得令人却步,但从他一进门,她一身的粉彩总会吸住他的目光。
打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他早知道每天与她朝夕相处,将是最大的考验。如何在她冷然却清澈的眼眸中找出背叛的证据,则是他最艰困的任务。他应该如何以一个假丈夫的身分对他的嫂子呢?
"谢谢你了,夫人。"他的微笑与谢意都是淡然,却让花羽君不知所措。
她略张大眼睛,嘴唇微微掀动,却像说不出口地闭上,最后仍以颔首代替言语。尉佑在她脸上看到了尴尬的羞涩,他相信接受赞美对她来说是罕见的。
站在右后方的霍叔朝众子弟喊着。"两个多月来,龙传会群龙无首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会长安然健康回来,我们也要将所有不安与动荡的情绪平抚下来。相信在会长的领导之下,再加上与花流会的联盟合作,龙传会今后会愈来愈壮大。"
这番适时的精神训话,字字敲动众人的心。这段期间,风风雨雨的传言不少;数度传出会长病危,甚或离去的消息,确实打击所有帮派子弟的信心。根据各会的统计,两个月来有不少人员投靠到其他组织,造成龙传会元气大伤。
现在会长一露面,军心大为稳定。
"会长万岁!"
"龙传会千秋万世!"
"龙传会称霸日本!无人能敌!"
众子弟情绪高昂的呼声,回荡四周。
尉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信心与忠诚,不禁在心底佩服哥哥的领导卓越,能让这群赤手空拳闯荡江湖的人如此臣服,实是不易。这种向心力,即使是父亲在世时,也未能达到。比起哥哥,他应该是属于较自私的人,希望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喜欢受到羁绊。
尉佑缓缓地起身,单手举起,全场立即哗声。"龙传会的未来在大家的身上,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伴随众子弟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尉佑在保镖的协助下步上三楼卧室,留下情绪犹然激昂的人群。
尉佑将白色薄纱的窗帘系在一旁,推开格子木窗,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夕阳下山的绚烂景致。
这栋两层楼的建物耸立在东京市郊。虽然只有两个楼层,但光是建筑物本体便有数百坪地坪,周园还有广阔的前庭后院,严然像个小王国。从临近道路的大门往主屋走,要先经过一条蜿蜒的林荫大道,右侧是竹林,左侧是樱花树。进入前庭,中国风味的庭园景观设计映入眼帘;绿瓦红柱凉亭内摆设圆形的石桌石椅。小桥流水,从小山头向下俯泻的瀑布,池塘内养殖着色彩缤纷的鲤鱼。从父亲掌理组织开始,多次分会会议就在前庭举行,不拘形式的茶会或是庭院筵席,让开会的气氛融洽顺利。
后院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采日式精简流线的风尚,较为素雅俐落,地上满是砂石铺布的抽象图,充满武士力道。通过后院,有一问木制的武士练武场,是父亲每天清晨练武的地方。他和哥哥也曾有不少童年时光耗在那间空旷的道场。
尉佑转过身环顾卧室,与离家前的印象相差甚多,大概是哥哥继任会长之后重新装潢摆设过。卧室采黑白两色对比色调,装备极现代化的流线造型家具,将中国风成功地带入新世纪。父亲居住时富丽堂皇的龙凤呈祥,换成了简朴大方的现代人。
单从两人对卧室的品味看好,便可看出他们对于掌理组织的用意不同;父亲建立龙传会,目的在兴建一个皇朝;哥哥继任龙传会,旨在使它趋于健全与现代化。而他,则成了逃兵。现在,他必须要服完刑期才能脱身。
通往隔邻卧室的黑檀木门紧闭着。霍叔对于花羽君与哥哥交往的情形交代最少,他无法确定她是否会开启这扇门,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在夜里热切地期盼他的造访?
像是回应着他,两间主卧室的门轻敲了三声,随即应声而开。花羽君褪掉稍早前的粉彩,换上素净的白色裕袍,一丝不苟的发髻还在。
她轻合上门,背脊往后靠,像是寻求支撑点。脸上没有再见丈夫的愉悦,也没有新婚妇人的娇羞神采,苍白的面容活似赶赴战场的武士。
"我想你需要人帮忙洗身子。"她两眼无畏地直视他,神色凝然。
听到花羽君表明来意,尉佑惊愕得连下巴都合不拢,他顿时非常庆幸自己正背着阳光。在日本,妻子帮丈夫洗澡应该算是天经地义的事。唯一的问题是,他是她的小叔,不是丈夫,他更担心的是,花羽君怎么说都是一位绝世美女,他没有把握自己在袒胸露背之时,还能有多少自制力。
尉佑强装镇定,摆出哥哥一贯的酷样。"谢谢你,我想我可以自己来。"
"你才刚出院,体力不佳,还是有人帮忙比较好。"
"你忙了一整天了,我可以让曾管家帮我。"
"他正在张罗晚餐。"
"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她对他的拒绝起了疑心。交往以来,他从未说过"爱",他们两人都有默契,知道这是一桩政策性的婚姻。但即使如此,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免除为人妻的责任与义务。
难道他有更复杂的原因例如女人?他心有所属?"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可能会有偏好的人?"花羽君强装不在意,语调上特别加重"偏好"两个字。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量接近意思的用词,教养不允许她公开讨论或是点明这类话题。
尉佑听出来了。他不清楚哥哥有没有其他女友,但再笨也知道"坚决否认"是全天下男人信守的游戏规则。"没有,绝对没有,但是"
花羽君没说话,挑着眉毛等他的解释。她之所以过来,是因为在她的养成教育中,帮丈夫净身是身为妻子的责任,他是病人又是她的丈夫,这件事她责无旁贷要去做。
她并不乐意。但他的拒绝,却让这件事成了一个挑战。现在,她执意要完成这项工作。自尊与骄傲,不容许他在回家的第一天就找其他的女人取代她的地位。
"我去放洗澡水。"不待他回答,花羽君迳自朝浴室走去,身穿浴袍的她神态高傲像个接受子民参拜的女王,而不是要帮丈夫洗澡的妻子。
她的脸上有不容他人阻挠的决心。尉佑聪明地闭上了嘴,再拒绝只会让她产生怀疑。听见浴室传来浙沥哗啦的放水声,尉佑觉得自己像是等候绞刑的罪犯,正处于倒数读秒的阶段。他默默祈祷上天能给他足够的定力,不会让他在嫂子面前出洋相。
他和哥哥身上都有几道伤疤,细心的人只要对照一下,就可以分辨得出来。如果他可以通过这关,以后应该就会一路顺畅,只怕他在第一天就被拆穿西洋镜,而他又无计可施。花羽君站在浴室门口,白茫茫的蒸气从里头散出,她的脸颊因热而泛着红晕。
尉佑经过她面前,走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