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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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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陛下,你这样的老先生,我见多了,因有点产业专替儿子挑媳妇,又耙怕儿子不乖,被坏女人引诱。”

    他没有出声。

    “占姆士,你跟你父亲回去吧。”

    “宝琳,你何苦一生气就赶我?”

    我绕起双手“嘿。”无言。

    他父亲说:“占姆士,你的‘马球约会’已经太频了,应告结束,切勿拖延,长痛短痛都是一痛而已。”

    “说得好!”我怪声喝采“现在我可以有更衣的机会了吗?”

    因心中极端不快,我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对不起,马小姐。”老先生站起来,向我欠欠身。

    占姆士送了他出去。

    我站在床边,也不觉悲愤,只是替自己不值,这位老先生又比惠尔逊公爵高明了,骨子里对我态度却完全一样。

    我蹲下提出行李,好好地淋一个浴,收拾细软,大件无当的跳舞衣裳全部留下,换上了旧牛仔裤与t恤,而占姆士亦尚未回来。

    他给的首饰全部塞进一只织锦袋中,扔在床角,当我做完了这一切,占姆士还没有回来,他恐怕送他父皇送到天不吐去了。

    我抓了那只轻型旅行袋就下楼。

    占姆士到此刻最后关头尚未会旅店,在大堂我略作徘徊,十分彷徨。

    我走向大门,有人叫我“马小姐!”欧洲口音。我以为是占姆士,一回头,看到张陌生面孔。我狐疑。

    “马小姐,”年轻而轻浮的面孔,不失英俊“我是太阳报记者”

    “你敢按一下快门,我就功夫你。”我恐吓他。

    他扬起手“听着,马小姐,我不会做令你不快的事。”

    “听着,我们可以合作,马小姐,只要你接受我独家访问”太阳报记者说。

    “你听着!”我暴喝一声“如果你不设法令你自己在十秒种内消失,我便令你后悔一生。”

    “啧啧啧,马小姐,大家出来捞世界的人”他嬉皮笑脸。

    忽然之间我的积郁如山洪暴发,我嚎啕大哭,把全身所有的力气贯注到右臂,重力出击,向他的右眼打去,他陡然不防,中了一拳,痛得怪叫,倒在地上。

    我疯狂地扑过去扯下他的相机,摔到墙角,跌得稀烂,成为堆烂铁,还未泄愤,我举起脚向他踢去,嘴里骂尽了全世界的粗话:“你这个xxx狗娘养的东西,连你也来侮辱我,xxxxx,老娘让你得了便宜去(此处删去三十七字)我也不用活了。”

    他被我踢了数脚,站不起来,大叫:“打人哪,来人哪,打死人了”刚站起来又滑倒在地。

    我抹了抹眼泪。

    一位优雅的中年妇人鼓起掌来“打得好打得好,是太阳报吗?大快人心。”

    我看她,她有四十多岁了,一张长方脸熟悉十分,我在报上看过她的照片无数次,她正是那位著名的寡妇。

    “你是”

    她微笑“别提名字,我们没有名字。”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将我拉开,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快回房间去,殿下急坏了。”

    我只好在地上拾起行李,跟保镖走。

    那蹩脚记者的喉咙象受伤的公鸡,他在拼了老命叫:“马小姐,你会后悔,你要吃官司啊哟”大概那一拳还叫他痛得吃不消。

    占姆士在房内,他铁青着脸。

    我坐下,保镖退出。

    “你打了人?”他责问我。

    “又怎么样?”我反唇相讥,跷起二郎腿。

    “你下楼干什么?”占姆士又问道。

    “我下楼是因为我有两条腿,我他妈的不是皇家金丝雀!”我拔直喉咙大喊。

    他气结,不言语。

    “我已把所有的东西还你”“宝琳,说再会的时间到了。”

    我看着他“哦。”就这样?

    “我要回去了。”

    “我明白。”长痛不如短痛。

    “宝琳,我送你的东西,请你千万保留。”他恳求。

    我木着一张脸“谢谢你。”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说。

    我点点头。

    “我将一个保镖留在此地照顾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我不出声。

    “对不起,宝琳。”他哽咽。

    我想说些动听的话,奈何心余力绌,只好扬扬手。这样就分手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曾说过,他是那种不到戏完场不肯罢手的人,没想到情势一急,各人还是只顾各人的事去了。

    “你不必道歉。”我呆说:“你走吧。”

    占姆士沉默良久,当我再转过头来要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身后了。

    他走了,这样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一去无踪。

    我叹一口气,这件事完结得无声无息原应如此。

    电话铃响,我动一动念头,马上跑去接听,那边先是一连串粗话,然后说;“你马上会接到我的律师信。”我呆住。

    “你是谁?”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太阳报记者。什么,打了人就忘了?”

    我无精打采“随便,抓我去坐牢吧,坐终身徒刑,只有好,我也懒得动。”收了线。

    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来人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他是一个高大骠型的洋汉,有点怕难为情的样子“我向你报到。”

    我说:“有人要控告我呢,你预备替我接律师信吧。”

    又有人按铃。

    “是谁呢?”占姆士走了,还这么热闹?

    是侍役送来一大束玫瑰花,花束上有卡片,上面写着“你做得好,谢谢你代表我殴打太阳报记者”那个签名很熟悉。

    是那个四方面孔太太送给我的,我知道。我将花搁在一边,她也备受这些小记者的騒扰。

    我问保镖:“你叫什么名字?”

    “我编号b三,小姐。”

    “很好,b三,这里的房租,占姆士垫付到几时?”

    “殿下说你可以无限期住下去。”

    无限期?我苦笑,我才不要无限期住下去,我要回家。

    “如果我要回家呢?”我问。

    “我会护送你,小姐,”他答:“一切凭你的需要。”

    “我想到楼下的酒吧去喝杯酒,你可以回家去了。”

    b三说:“小姐,我奉命保护你。”

    “你走开,我不要你在身边罗罗嗦嗦的。”我生气。

    “是,小姐。”

    我打开门,走到街上,钻进一间叫“可巴克巴拿”的酒吧,挑了一张高座位坐下。

    “魔鬼鱼混合酒。”我说。其实我顶不爱喝混合酒,味道永远象廉价香水。但是今天我出奇的闷纳,喝了一种又一种,下意识我是企图喝醉的。

    当一杯“红粉佳人”跟着“蚱蜢”之后,再来一个“夏威夷风情”我就开始觉得人生除死无大碍了。

    奇是奇怪明天太阳还是照样会爬起来,一点也不受我狼狈的心情影响。可是在我的小世界里,我一样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视为最伟大的事情。

    我有点酩酊,朝酒保傻笑。

    “嗨。”有人跟我打招呼。我转头。

    是那个太阳报的记者,又碰见他了,真是天晓得。

    “你好。”他说着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

    他被我打伤的下巴贴着纱布橡皮胶,样子很滑稽。

    “喝闷酒吗?我来陪你如何?”他搭讪。

    “你还死心不息?”我诧异的问:“我不会跟你说任何话,你放心,我没有喝醉。”

    “你已经醉了,马小姐。”

    “你的律师信呢?”我问:“我在等。”

    “明早便送到你手中。”他说:“祝你好运。”

    我叹口气“我一生与幸运之神没碰过面呢。”

    “如果你给我独家消息,我们可以握手言欢,重归旧好。”

    我斜眼看他,夷然说:“真好笑,我干吗要跟你这种人握手,快快走开。”

    他颓然“你们都看不起我。”

    “你象一只苍蝇。”我说:“谁会爱上一只苍蝇?”

    “你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苍蝇?没可能。”我摇摇头。

    看样子他也有点酒意盎然,他说:“看,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很沮丧。

    我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没自酒吧的高凳上摔下。

    他气道:“你这个幸运的小女人,你不知民间疾苦。”

    “我不知疾苦?我的疾苦难道还告诉你不成?”

    我说:“嘿,给人刮了耳光,我还得装笑脸安慰那个人,问他的手痛不痛,大叫打得好打得妙呢。为了生活,我什么委曲没受过?除了没卖过身,眼泪往肚里吞的次数多得很呢。”

    “说来听听。”太阳报记者说。

    “我干吗要说给你听?我的苦恼,只有耶稣知道”我唱将起来“耶稣爱我万不错,因有圣经告诉我,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圣经上告诉我”

    “你喝醉了,马小姐。”是b三的声音。

    “b三,我叫你走开,你怎么不走?”我很恼怒。

    “马小姐,我护你回去。”b三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我被他挟持着回旅馆。

    我飘飘然只觉得浑身没半丝力气,一下子就沉睡过去。我没有那么好福气睡到天亮,我辈阵阵头痛袭醒,眼睛肿得睁不开来,呻吟着滚下床来,抓住床背站好,外头会客室有灯光,我看到b三坐在那里喝牛奶吃麦维他饼干,一边看电视。

    这人真懂得享受,我哼哼唧唧的跑出去,坐在他身边,令他吓了一跳。

    “什么片子?”

    “雪山盟。”他不好意思“老片子了。”

    “海明威的‘凯利曼渣罗之雪’?”我问。

    “是的,小姐。”他有点意外“你看过这套电影?”

    “我独自饿了,有什么吃的?”我问。

    “我替你下去买热狗可好,小姐?”他说。

    “谢谢你,我实在走不动。”我把头搁沙发背上。

    电视声浪很低,我两眼半开半闭的看起电视来。我得回家了,一定要回家,我不能如此崩溃在异乡。

    有人推门进来。

    “可是你,b三?”我问。

    “你跟b三做起朋友来了,啧啧啧。”

    我抬头,是爱德华,英俊的爱德华。

    “爱德华。”我的救星。

    “嘘。”他挤挤眼,一只手指放在嘴唇边。

    “你怎么来了?”

    “我是爱的仆人,”他念起十四行诗来“受灵魂的差遣,忠于我的主人”

    “占姆士他”

    爱德华把热狗及牛奶递给我,面色就转得肃穆了“宝琳,占姆士后天结婚。”

    “我知道。”我咬一口热狗,面包象蜡一样的味道。

    “你看上去很凄惨。”爱德华说道。

    “两个人当中选一个,”我说:“而我永远是落选的那一个。”

    “虽败犹荣,对手太强。”爱德华安慰我。

    我马上努嘴“才怪!你为什么不说形势比人强,没奈何?”我想到奥哈拉,他比我强?滑天下之大稽,我想认输,只怕他随时良心发现,不给我这么委曲他比我强?天晓得。

    “你别气坏了自己,占姆士有他的苦衷。”爱德华说。

    我的头更痛了,胸口闷得象是随时要炸开来,巴不得可以杀人出口怨气。

    “宝琳,”爱德华说:“我陪你去参观婚礼如何?”

    “是前三排的位子吗?我一向坐惯包厢的。”我说。

    爱德华凝视我“宝琳,你的心已碎,何必还强颜欢笑?”

    我掩住胸口“如果心已碎,我又不是比干,如何还活着张嘴说话呢?”

    “我陪你走一趟,”爱德华说。

    “你这小子,你懂什么?”我说:“婚礼有什么好看?”

    “你不想看看她真人?”爱德华问:“看戏看全套呀,见过玛丽皇后,也应见见未来的比亚翠斯皇后。”

    我拍一拍手“说到我心里去,我确是不应该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我订了飞机,我保证你没坐过七座位的私人喷射机,来,试一试,什么都有第一次。”

    “你真可爱,”我说:“爱德华,谁做你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

    他眨眨眼“可不见得,她们都埋怨我不够专一。”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说。

    天蒙蒙亮了。鱼肚白的天空,淡淡的月亮犹挂在一角,象个影子,是爱情的灵魂。

    “婚礼完毕,你就该回家了。”爱德华劝我。

    “是的。”

    “我喜欢你,宝琳,你对占姆士是真心的,不比梵妮莎对菲腊。”爱德华说。

    “你这孩子懂些什么,”我叹口气“梵妮莎对菲腊才好呢,你不明白。”

    “你看你,又教训我,我好不容易溜出来见你,你总不见情。”他笑。

    “你倒是自由。”我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比起占姆士,那当然,”爱德华说:“他做人一生跟着行程表: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结婚,跟谁生孩子,吃些什么,穿那种衣服他生活很苦恼。”

    我岔开话题:“即使是你们的名字,也很受严格挑选,来来去去是占姆士查理士亨利。”

    爱德华大笑“不然叫什么?罗拔王子、艾维斯王子?名字也有格局呀,女孩子当然是玛丽,维多利亚、伊丽莎白,你几时听过有云蒂皇后、吉蒂皇后?告诉你,母亲不喜欢比亚翠斯这个名字呢,大嫂将来还有得麻烦。”

    我喃喃说:“真厉害,必也正名乎。”

    “你满意啦?她做人也不好过呢。”爱德华说。

    我的眼睛刺痛得睁不开来,爱德华带着我与保镖b三上飞机。

    那机舱小小,非常舒服,我用葯水敷了棉花,覆在眼上休息。

    爱德华在一边看图书,他在读一本有关中国名胜古迹的书,他问我:“秦始皇帝为什么要造那么大的坟墓与那么多的陶俑?”

    我说:“爱德华,关于中国与关于人性,我不会知道得比你更多。”

    “他是一个怪人。”他合上书本下个结论。

    “谁?”

    “秦始皇帝。”

    “天。”我呻吟“我不会关心不相干的人,你为什么不关心一下身边的事呢。”

    “宝琳,我能否问你一件事?”我趋向前来。

    “什么事,说吧,别问得太深刻。”我取下眼上的棉花。

    “占姆士有没有送过你一只袋表,跟这一只一个式样的?”他自裤带取出他的表。

    我看一看“有,我很喜欢这只表,怎么,你们几兄弟人各一只呀?”

    “你说的不错,这是祖父在我们廿一岁的时候送我们的生日礼物,小弟还没有收到呢。”爱德华说。

    “你有廿一了吗?”我微笑。

    “宝琳,说真的,这件礼物,我们应保留到死的那天,而占姆士却给了你”“你想代他讨还是不是?”我一骨碌坐起来“真噜嗦,从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王子,”我取饼手提袋,掏出整只织锦袋交给他“拿回去。”

    “宝琳,你不明白”

    我瞪大了眼,喝道:“我明白得很,你闭嘴!”

    他震惊。

    我骂:“你们家,男人全部婆婆妈妈,女人则牡鸡司晨,我受够了。”我闭上眼睛。

    我默默数阿拉伯字母,平静下来。呵一辈子对着他们的又不是我,我何必担心,我应当庆幸我只是个观光客。

    我紧闭着嘴唇,又一次做了阿q。

    爱德华说:“我知道你生气了,但我情愿看你生气,好过看我母亲生气,我怕她怕得要死。”

    我睁开双眼,我说:“你真可爱得要死。”

    “请你原宥我们,宝琳,对一只鸟儿解释飞翔是困难的事。”说来说去,他要取回金表。

    “这么伶俐的口才。”我诧异。

    “不错。”他眯眯笑“我占这个便宜。”

    飞机经过三小时的旅程就到达了,一样又服务员招呼茶水,真是皇帝般的享受,不必苦候行李,经过海关的长龙,我们直接在机场上车。

    爱德华还替我挽着行李下飞机哩。他说:“b三会得替你安排住所,明天你可以自由活动,不必跟旅行团行动,我会再跟你联络。”

    我问:“菲腊与梵妮莎会来吗?”

    “没请他们观礼,如有兴趣,他们可以跟市民站在一起。”

    “太过分了。”

    “宝琳,我母亲是那种一辈子记仇的人。”

    “我呢?”我忽然明白了“我是怎么可以来的?”

    “如果没有母后的懿旨,我敢来见你?”爱德华笑。

    “她为什么邀请我?”我问:“向我示威?”

    爱德华还是笑。窝脸红了,多么荒谬,她居然要向我示威。

    “她尊重你的原因,跟我喜欢你的道理一样,你是这么天真,居然忘了你是占姆士的救命恩人。”

    “就因为如此?”我问。

    “足够了。”他说:“宝琳,我们明天见。”

    “我非常寂寞。”我说:“得闲出来陪陪我。”

    “我看看能否出来。”爱德华说:“但别等我。”

    “去你的,等你?”我伸长了脖子,骂他。

    他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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