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凌乱头发,他雪白儒服上满是泥渍,一只眼睛肿胀地泛着瘀青,坏了他素来清秀俊美的容貌,可那双向来灿亮如星的瞳眸可未曾减损过半点星芒,俱是兴奋的情绪。
冲进门见着父亲,耿凌未曾敛起笑,得意扬扬。“爹!孩儿”
“赢了是吧!”
雹介之冷冷接口。
“爹可真是神算呀!”丝毫不被父亲的不悦影响,耿凌笑嘻嘻地。
“这事儿连算也不用,”耿介之睇着跟前逆子“若是输了,你可绝不是这副德行。”
“知凌儿莫若爹爹!”耿凌吐吐舌头,那样儿纯然是个长不大的顽童。
“你娘死得太早,耿家这会儿仅剩下咱们爷儿俩”
“爹呀!”
雹凌自几上捉起果盘中的葡萄扔进嘴里,声音呼噜噜地打转“好端端地干嘛伤春悲秋?娘都死了十年,您让她在底下清静清静吧!”
“谁不想图个清静,可”耿介之睇着那坐在椅上跷着二郎腿晃荡着的家伙,心底净是叹息。
“瞧你这个样儿,我真恨不得死的是我自己,省得活在这世上烦心。”
“干嘛说话咒自个儿死呢?”耿凌还是笑嘻嘻地“无仇不成父子,凌儿又没给您惹过什么大麻烦。”
“是还没惹,”耿介之沉声道“不过看你这个样儿也快了。”他想了想续道:“昨日早朝皇上任我为弘文院翰林太师太傅经筵讲官。”
“恭喜爹!贺喜爹!”耿凌搔搔头“可这官衔又臭又长,孩儿着实听不明白究竟是要干啥?是升?是贬?”
瞪了逆子一眼,耿介之道:“官位上虽是高升了,只不过任这职得住进皇城里给那些阿哥、格格们授业讲经,原先我同皇上推辞了,怕你一个人在宫外乏人看管,没想到皇上金口一开,要我将你一并带入宫中伺读现在,”耿介之长声一叹“你总该明了爹何以如此困扰了吧!”
“孩儿愚昧,”耿凌摇摇头,嘻嘻笑道“不明了!”
“你”耿介之涨红脸,伸手一挥遣退候在一旁的丁四,压低嗓音“别在爹跟前装糊涂,让爹生气,我可不信你真会不解爹的顾忌!”
敲敲脑袋,耿凌顺着父亲的口气“懂!懂!爹爹莫恼,凌儿脑袋不好,多敲两下就懂了!”耿凌还是笑,学着耿介之压低嗓音,贴近父亲。
“那皇宫里头听说淫乱得紧,一堆子的阿哥、侍卫、兵丁,不提旁的,今儿个我在那‘艳炽坊’听见那些姑娘们议论着京里浪荡子首推五阿哥,赞他风流倜傥,是北京城里所有姑娘的梦中情人,爹是怕凌儿”耿凌向着父亲眨眨眼睛,意有所指“那个那个了是吧!”
“是呀!是呀!”耿介之更压低声音“当年你这事儿也是情非得已,可木已成舟,整座北京城连皇上都知道我有个独子,这会儿若是只怕会株连甚广。”
“凌儿明了爹的苦处。”耿凌倒是配合老父,肃着神情“这事儿也不难,三年一个轮替,爹带凌儿进宫后,咱们只需待个三年,届时爹再托病版老还乡,风风光光回到咱们安徽老家,天高皇帝远,啥事也别怕了。”
“此话甚是!此话甚是!”耿介之猛点头“延个三年再走总好过这会儿我硬要推辞遁去徒然引人起了疑窦,如此一来果然顺理成章多了。”
“顺理成章!顺理成章!”
雹凌笑嘻嘻“临去前,若凌儿腹中能多添个阿哥的种,岂不更加光耀门楣?”
“你”雹介之之前还猛点头,一听这话,脸色一绿半天挤不出话来,唾沫结结巴巴地喷得满天满地“你你这话像个姑娘家说的吗?”
“是不太像,只是”
雹凌不在意地拭了拭遭试期沫星子炮击的,淡然环顾周身,耸耸肩“打小,您给凌儿的这一身行头也不像个姑娘家吧!”
雹凌笑着拍拍父亲肩头扬长而去,留耿介之杵在厅里,脸上青绿不定。
是呀!这棘手问题全是自个儿搞出来的。
雹家独子耿凌竟然是个女儿身!一十五年来,除了耿介之、耿夫人及耿凌奶娘邹嬷嬷知晓外,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这两年耿介之总盘算着为了这丫头得提前告老还乡,到了老家再设法让她正身,万没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一道圣旨将他的如意算盘全数打乱。
这会儿,箭在弦上,除了将这丫头一并带入宫中。
他似乎,已然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