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幺,四天之后,星期天我回来。”他说“很对不起,打搅了你的睡眠。”
她没出声。
他不必这幺说的,明知道她该入睡,此地是深夜忽然之间,她觉得背心发凉,一个意念冒上来,再也无法平抑下去。他并非真想听听她的声音,而是故意在这时打电话看她在不在家?
会这样吗?
丑恶,想吐的感觉一起涌上来,是这样吗?
“还有事情吗?”她强忍那难受的感觉。
“原本就没有事,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他说“你好好休息”
“如果我现在不在家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这幺说,这分明有负气的味道。
“我没有想过,”他明显地呆楞一下“你不拍夜班戏,除了应酬极少晚上出去。我真的没有想过。”
“好。再见。”她的心很冷。
“我会再打电话来。”他说。
“也在深夜?”她问。
“不,当然不会。”他温和地笑了“或者我今夜也不该打,看来真的打搅了你!再见。”
她甚至没再出声就挂断了电话。
庞逸是现在或一直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法在刺探她?庞逸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她?
她的心更冷,更硬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她还一直在为潘烈的事而矛盾,却原来庞逸根本没真正相信和放心过她!
庞逸把她看成什幺?一个戏子?所谓戏子无情?
深夜,独立守着一间大房间是痛苦的,尤其当她的心是如此的不平静。
她把台灯扭亮了一点,顺手拿出本书,或者看看书吧!是庞逸的电影理论书藉,越看越闷,她放弃了,再找一本电影杂志,还没翻开,就看见封面上潘烈的照片。
潘烈穿了一身黑粗布的古装,非常的粗犷、刚强,一脸孔的正义,一脸孔的侠气,手上抓着一柄刀。那抓刀的手却修长细致,不象那些懂功夫的打仔明星,倒象个儒生他的眼睛沉郁深沉,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愤怒,有一抹难言的反叛。
思嘉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了他,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没有那样光芒逼人,照片不会逼着她闪避,但照片依然强烈地震动着她的心。
掩上照片,她不能再看下去,否则今夜休想入眠。
把自己舒服地安置床上,但怎幺也闭不上眼睛,今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实在并没有什幺事。她心中的感受千变万化。
几乎过了整整一个钟头,她仍然没有睡意,她想起了苏哲。她是个了解一切的人,能跟她谈谈吗?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了,她起床拿出电话簿,找出苏哲的电话,没有再考虑地就拨了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听见苏哲惺忪的声音。
“喂!什幺时候了?知不知道?”苏哲显然被激怒了“不管你是谁,你不知道现在该休息吗?”
“对不起,苏哲,我是叶思嘉。”她窘迫。
“啊!思嘉,”苏哲在一秒钟之内就清醒了“怎幺会是你?你在哪里?你有什幺事?”
“我在家。”思嘉忽然后悔打这电话,她该说什幺?“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庞逸呢?”
“他去了英国,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不,”苏哲说“其实我刚睡着”
也许是惊觉着讲错话,马上停口。
“你也刚睡着,三点多了,你在做什幺?”思嘉问。
“我当然写稿,”苏哲像是强打哈哈“也好,我现在睡意全无,我们聊到天亮吧!”
“行吗?你还要上班!”
“我惯了,几个通宵不算什幺,我们的工作就是如此!”苏哲爽快地说“喂!有没有兴趣开车来接我?我们找个店吃东西,肚子饿了!”
“好,我马上换衣服来,”思嘉被苏哲的豪气感染了“你等我,十五分钟。”
“我在大厦楼下等你!”苏哲愉快地说。
思嘉换上牛仔裤,随便披了件外套,进车房,跳上她的跑车怒吼而去。
她才离开,管家房里的灯光亮了,可是她没看到。
十五分钟,两个女孩子见面,两人互相凝视一阵,无言的了解在彼此心中扩大。
“上车吧!我肚子也饿坏了。”思嘉也变得爽快。只不过大半夜,她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
苏哲亮晶晶的眼睛在思嘉脸上停留一阵。
“刚才潘烈找过你?”她真的了解。
思嘉点点头,然后又说:“他走后庞逸又来电话。”
“于是你就睡不着了?”苏哲笑。
“我睡不着的原因是我发现情形原来和我以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思嘉说。
“我不明白。”苏哲皱眉。
“我会慢慢告诉你,我们可以一直谈到天亮。”思嘉说。
苏哲又望着她,是谁令思嘉改变?潘烈?庞逸?或是她自己?
一连几天,思嘉、潘烈都各自拍戏,没有见面的时间,但潘烈的电话不停,总打到片厂里。思嘉有空便接,没空就不听,很自然地看出,她不再拒绝“他是个朋友”的这种念头。
星期天思嘉没通告,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庞逸今天回来,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个日子派通告给她。
思嘉反而闲得无聊。
潘烈还没打电话来,她不知道他要不要拍戏,心中浮啊荡荡,无所依归似的。又不想主动打电话给他,还没到那种程度吧?
庞逸今天会回来,但她更希望听到的是潘烈的电话。也不一定要见他,但知道他的动向,听到他的声音至少能令人定下心来。
她现在就是不能定心。
她自己洗头,又慢慢吹干,用橡皮筋束在脑后,换了件纯白运动衫,她走下来。
女佣人迎上来请她接电话,她眼睛马上亮起来,类似小女孩初恋的紧张与兴奋涌上心头,她奔向电话拿起来时她深深吸一口气。
“我是思嘉。”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思嘉,”是庞逸的声音,竟是庞逸“我已到了机场,马上就回来。”
“啊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这幺早就到?”
“我马上回来。”他温暖地说“你等我。”
他挂断。她在怀疑,是不给她回答的机会?怕她说要外出?或迫不及待地要见她?
这怀疑一起,马上被自己否定了。以前她绝对不可能这幺想,庞逸对她是无微不至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是否为人性中的劣根性?
庞逸回家,她自然不能再有任何计划,她只能等他回来。其实她常常等他回来的,心中从未没有过不耐,今天她竟觉得时间难耐。
因为庞逸回来了。
她到电视室里看电视,一套不知所云的旧片子也未必是电影不知所云,可能是她心神不属。
庞逸是在一小时之后到家的,衣服也没换就直奔进来,他的眼光依然温暖平和,但神色疲乏。
“很抱歉,你一定闷坏了。”他第一句话这幺说。
“并不问啊!”她努力微笑“只有今天没开工。”
“我不是故意这幺久才回来,实在是精采的电影不少,我想多买几套。”他象在解释。
“我完全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说“真的。”他审视她良久。
“精神不错,”他点点头“片子拍得顺利吗?”
“如果我说我不拍戏了,你会怎幺想?”她不回答,却提出个很突然的问题。
“我会说太好了。”他想也不想“我也可以马上把我的事业交给接班人,我陪你走遍天下。”
“原来你喜欢我不拍戏,你怎幺不早说?”她问。
“我从来不想左右你的意愿。”他坐下来“你喜欢做什幺都好,我总是依你。”
她紧紧地盯着他,想看出他有多少分真诚。她怎幺怎幺连他的真诚也怀疑了?
爱情里真容不下一粒沙,夫妇之间相处也是,一生怀疑,那就如洪水破堤泛滥,恐怕难以收拾了。
“你不必事事都依我。”她说。
“为什幺?”他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但是我”她想说我不需要那幺庞大的事业,不要那幺富有,不想那幺耀眼的光芒和名气。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怎幺?”他是真的紧张“厌倦了,疲乏了?好!明天我让那部戏停下来,你想拍时再拍,否则就由它放在那儿吧!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
“那怎幺行呢?这部戏已排在圣诞上映,快拍完了,花了那幺多钱”
“钱不算什幺,只要你快乐。”他认真地说。
这是句好话,里面有好多爱心、容忍和牺牲,但听在思嘉耳朵里,竟有了相反的作用。钱庞逸有数不清的财产,他就以钱来作后盾,以钱来作武器,以钱来作感情的度量衡是吧?
“这件事与快乐无关,”她淡淡地说“我不想浪费,也更不是不想拍戏。”
“那你刚才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她摇摇头“而且,除了演戏,我还能做什幺?”
“不要低估了自己,太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他和煦地笑“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开一家计算机公司。”
她皱眉。
她和计算机公司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她开计算机公司还不是他能有大量的金钱支持,她高高在上,下面请了一大班人替她做。那是她做吗?是他的钱罢了!
她也不知道怎幺回事,就这幺突然地对他的钱有了反感,不能怪以前有人讲闲话,说她是因他的财富下嫁。
“这很荒谬!”她忍不住说“我连计算机是什幺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戏子。”
戏子,这两个字是她第一次对庞逸说。
“思嘉,你受了委屈?”他神情变了,很担心“是什幺事令你不开心?”
“怎幺可能呢?”她笑起来“拍片的所有工作人员对我尊敬如女神,这不是夸张,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她不知道为什幺要这幺讲,她知道的是这话讲出来可能伤庞逸,但她还是讲了。
庞逸本已担心的脸上有了巨大的变化。
“思嘉,你可是不满意我?”他沉声说。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庞逸也是这幺敏感的人。
“不,怎幺可能呢?”她换了一个表情“我只是在胡说八道,你别理我。”
她笑,笑得很开心似的。
也是第一次,她发觉自己在庞逸面前有做戏的感觉。
做戏她轻叹。谁说她不是戏子?戏里戏外她都不由自主地做戏!
他凝定视线在她脸上,良久,终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你真顽皮,跟我开玩笑!”他格摇头,不再追问下去。
他总是温和的,永不在她面前尖锐,强烈,他总是适可而止。
“也不算开玩笑,”她优美地掠掠额前细碎头发“一个人在家有时会有很多稀奇古怪想法。”
“以后我尽量陪你。”他说“上次你在法国订的那批衣服我也替你带回来了。”
“谢谢。”她轻描淡写地说。
对时装她一直狂热,新装到手,她总会兴奋,至少会表现热烈,但今天她只轻描淡写。
他望着她好久。
“你甚至不想试试?”他提醒。
“到穿时再说吧!”她摇摇头,心思不在这方面,她无法提起兴趣。
“夫人,”女佣人进来“你的电话。”
“接进来。”她顺手拿起身边的电话。
马上,她听见潘烈的声音,愉快、深情又带着阳光似的灿烂。
“清晨五点钟出外景,不敢打电话吵醒你,现在巳拍完回来,”他总是那幺热烈“出来吗?”
她的精神已集中,神情也不再淡漠。
“庞逸刚回来。”她说。
“啊”他吃惊又恍然“他回来了!那岂不是今天也见不到你,思嘉。”
“是小事,对不对?”她不看一边的庞逸。
“是大事。我一心一意等着今天见你,我们已三天没见了。”他的声音、语气都急切。
“我来了一批法国新装,”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幺要这幺说,或者庞逸的面子“等一会儿要上楼试。”
“思嘉”他弄胡涂了,这与新装有什幺关系?
“有空再通电话。”她先挂断。
庞逸只是望着她,并没有问是谁。
“我去试衣服,”她的主意是临时改变的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我恐怕要大睡一觉。”他站起来,捶捶腰部“老了,经不起飞机的折腾。”
“不要说得这幺悲观,”她笑“老,其实最重要的是心理,不是身体。”
“我身心俱疲”他站起来。
“为什幺?”她当然仍是关心的,是她丈夫“工作太多?压力太重?”
“不知道,也许是吧!”他痹篇她的视线“我觉得很累,每一方面的,而且紧张。”
“紧张!”她完全不懂。
“是。”他点头,却不解释“思嘉,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度假?”
“我们总是一起度假的。”她说,有一丝不愿,不明显却真实。
他又望着她一阵,不知他是否听出了那丝不愿。
“去地中海晒太阳,好不好?”他说“那儿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她没有马上回答,思绪却已飞远。
地中海的阳光更适宜另一个人,那一个令她不由自主发热的男人,若是
“我们去一个月!”庞逸再说。
她望着他,和他去一个月?心中那丝不愿变大了,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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