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图后,他已经来不及阻止她拆下他的网络线。他还没机会换购无线上网的计算机,拆掉网络线就等于拿掉他的氧气管。没有网络,他什么也不能做!
亚蓓将拆下的网络线用剪刀铰成两截。“我拆了你的网络线,你很生气吧?”
他眼底的烟硝味替他回答了。
“你可以过来揍我。”
“我、不打女人。”虽然他很想掐住她的脖子,但那样她会受伤。
“很好。”亚蓓承认她松了一口气。“那么你现在就要学着拿起电话叫外卖,不然你就必须自己走到外面去,买东西、吃饭,最好还可以理头发,嗯,胡子也要刮一刮。”
佟夏森为她所说的那些事情感到愤怒。“我不行,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每个小学生都有办法做到,为什么你不行?”
他满脸胀红。“我、我”
亚蓓点点头,很有同理心地说:“我知道,因为你不敢跟陌生人说话,你觉得你没有办法走到收款机前去付帐,因为你怕有人会跟你要签名。但是,你可能多虑了,你以为你头上长了角,每个人都会盯着你看吗?还是你怕你一走出去就会迷路回不了家?那就在脖子上挂着地址牌怎么样,栏一部出租车、付钱,司机就会送你回家”
“住口,你一点都不了解!”他大吼。“是,我不了解,但是我知道你有你无法克服的恐惧。”她发出战帖,希望他可以接受挑战,勇敢的。
佟夏森脸上血色倏地消失殆尽。“对,我无法克服它。”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但受伤的兽,攻击力最强。“但那关你什么事?我是精神病患关你他妈的什么事?”
亚蓓受到伤害了。“对,不关我的事,但是我没有办法不管你呀,我怎么知道我这么多管闲事,要我置之不理,我就是做不到。”她露出哀伤的眼神说:“我怎么有办法像铁达尼号里的萝丝一样,把杰克推到冰冷的海水里。”做出这样的比喻,亚蓓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她还没笑出来,笑声就传遍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笑了。
不过他有多少年没这样笑过呢?
会哭会笑跟会吃饭能睡觉是同等重要的事对不对?
亚蓓加入他的笑声中。“嗨,朋友,你愿意陪我到外头走走吗?我保证我会替你打怪兽。我到这里都快一个月了,还没真正的观光过呢。”
迟疑地,他问:“如果我说亚蓓,快来救我?”
亚蓓发誓。“我绝对会替你屠龙。”
还是有些犹豫。“我可能会昏倒”很不好意思的说了出来。
考虑到体型的悬殊。“如果接不住你,我会当你的垫背。”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亚蓓伸出她的手。“来吧,好吗?”
他很缓慢很缓慢的试着伸出手,同时纳闷起他居然会如此信任一个才刚刚认识不久的人。
“如果有人跟我要签名”
“你就跟他说现在没空。”
是了,他信任她。除了老张以外,她是现在的他唯一信任的人。
他们开始了他们的小镇一日游。
可能对很多人而言,一小步就只是一小步,但对登陆月球的阿姆斯特朗来说:他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科技很大很大的一大步。
你要怎么拿一个腿长三0公分的赛跑选手跟身高不到一百公分的小童比速度?
出发点不同,龟兔赛跑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竞赛。当然兔子会输那要怪牠自己。
亚蓓带着佟夏森从最近的地方开始拜访起。
他们去了巷子口的早餐店。
“你要吃什么?”她让他决定。
“你决定就好。”他说。
但,她很坚持。“不,由你来决定,你点餐,你付钱。”
佟夏森很无助地站在摊子前,无助到老板娘亲自来招呼他。“小扮,想吃什么?”
他开始紧张起来,以口形说:亚蓓救我。
亚蓓决定她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我要一碗皮蛋豆腐粥。夏森,你呢?”再度把球传给他。
佟夏森锁着眉。“那就跟她一样。”呼,得救了。一到外头来,他又开始结巴。
老板娘笑了笑。“到里面坐,马上来。”
坐在早餐店里吃早餐是很久不曾有过的经验。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佟夏森不断地发出求救讯号。
“亚蓓,后面那个女人为什么一直看我?”
亚蓓只抬起一只眼睛。“她看你帅。”
“左边那个男人也在看我。”
“喔,他大概想跟你借根烟。”
“我没有烟。”紧张兮兮的。
“那就不用管他啦。”说的理所当然。
战战兢兢的吃完早餐,该付钱了。他拿出一张百元钞票给她。“亚蓓”
她好像不懂他的意思。“去付钱啊。总共九十块。”
佟夏森硬着头皮去结帐。然后拉着亚蓓飞快地逃离现场,找零也不拿了。
接下来她把他带去理发厅。
当设计师把他按到椅子上坐着时,她问:“先生,你要洗头还是剪发?”
“我、我不知道。”他滑下椅子想夺门而出。但亚蓓伸手按住他,把他推回椅子上,对设计师说:“他要剪发,胡子也要刮一刮。”
设计师小姐又问:“先生你想剪什么发型?”
“我不知道”他转头看亚蓓。
设计师建议说:“剪个贝克汉头怎么样?现在很流行,帅哥才适合这种发型。”说着,向佟夏森眨了眨眼。
他觉得头皮发麻。而亚蓓又在一旁翻起杂志没看到他在求救。他只好说:“不、不用了,把我头发修短一些,然后借把刮胡力给我。”
躲在杂志下的亚蓓扬起了漂亮的唇角。
洗完发、修过面后,亚蓓很惊讶的看奢佟夏森。
她看得他很不安。“怎、怎么了?”
亚蓓看了他很久,才说:“你长得很漂亮。”她微笑着。“如果待会儿你发现很多只眼睛回过头看你,那是因为你长得很好看,不是因为你头上有长角。”
说着,她拉着他往街上走。果然许多只擦身而过的眼睛都频频回头。
“真荣幸,跟帅哥一起逛街。”亚蓓半开玩笑地说。
“别、别开玩笑了。”他只想躲进地洞里。
但附近没有地洞,他被亚蓓拉进一条传统市场街。
早上菜市上人多拥挤。
当亚蓓在各个摊子前闲逛的时候,佟夏森要很努力才能跟在她身边。
有时候他走快了,回头看时,亚蓓却远远落在后方。有时她走快了,混入人群里,这时他就会紧张起来,生怕下一瞬间就被拋弃在拥挤市场里。
在这种人潮汹涌的地方,他极容易失去方向感。
或者他已经失去了,他只能紧紧跟住亚蓓。
一波波的人潮涌来,他失去了她的踪影。想到她可能落在后面,他转身寻找,却找不到她。别紧张,他告诉自己,她可能走到前面去了,他立即又钻进前方的人群里。当他看见那个纤细的影子,他上前拍了下她的背。“你不要走那么快”
影子转过头来,却不是亚蓓。
陌生女人困惑的看着他,四周的人潮推挤着他,他突然头晕目眩起来,站不稳脚步。
亚蓓、亚蓓快来救我。
他的惊慌失措具体表现在急促的呼吸中。
在他以为他又要不能呼吸的时候,一股若有似无的茉莉香出现在他身边。
“原来你在这里。”是亚蓓。
倏地睁开眼睛,他努力驱离前一刻还影响着他的恐慌,他的手劲握的她手痛。“我们可不可以离开这里了。”这里人太多了
亚蓓拨开他前额上汗湿的发。“好吧,我们离开这里。”
接着她把他带到医院去。
在医院门口,佟夏森死命拖着她不愿意进去。“我不看医生。”
亚蓓露出一朵微笑。“好,我们不看医生。”她把他带进妇产科附设的育婴室。
新生儿被妥善的安置在保温箱中,每个娃娃的脸蛋都红通通的。
棒着一面玻璃,亚蓓看着那些蠕动的小小身体说:“你知道吗?每一分钟都有人诞生到这个世界上,这些小生命从完全没有行为能力,到经过一连串长久的学习才渐渐获得进入社会的能力。”
不等佟夏森抗议,她接着将他带到医院附设的复健中心。复健室里有中风后正在进行物理治疗的患者,也有车祸后下半身瘫痪的病人在学习怎么重新照顾自己的生活需求。
“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可能有些还活过了半个世纪,但是生命中的一场意外让他们必须再重头开始学习起,不仅包括拿筷子、刷牙、穿衣服、上厕所,还包括说话和走路的能力。这些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他们以前都学过,但是现在他们必须再学一次。”她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他,很轻很轻的问:“如果他们都做得到,为什么你会认为你不行?”
佟夏森哑口无言。
他沉默的任由亚蓓将他带走。
离开医院后,他们又去了各个不同的地方。
鲍园、书店、小学、邮局、面包店
这一天对佟夏森而言是极其漫长的一天。
夜里,他们回到他住处的时候,两个人肩并着肩站在门外,仰头看着耸立在眼前的这幢房子。月光照得它白森森。这是佟夏森的堡垒,而亚蓓在等佟夏森再度躲进他安全的避难所去。
然而他跟她一起站在月光下,目光比海洋深远。
晚风吹起了亚蓓的发,她轻声说:“最后一站。”
今天的旅程到此结束。
“我回去以前,你可不可以弹一首歌给我听?用你的电吉他。”
他眼底那片海掀起了浪涛。他想说!他不会。但亚蓓期望的目光让他开不了口。“我我很久没碰音乐,都忘记了”
“全都忘了?”不可能。
他很快地点了个头。“都忘了。”但她已经将他拉到屋后的仓库。
她打开仓库铁门,找到那把电吉他。
“亚蓓不要!”
“一首歌。”她拉着他的手去碰那把吉他。
但他飞快地甩开她的手。
亚蓓只好在箱子上坐下来,将插头接上。“好吧,我来试试看。”她的手指在六根弦上来回撩拨着。“育怎么调?这是do还是re?我看看能不能弹个和弦出来”
“那样不对。”声音几不可闻的。
“什么?”亚蓓提高声调。“什么不对?”
声音挤出牙缝。“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接过她手上那把电吉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很无奈地说:“我真的都忘了,但我想我还记得一首”他调了调弦,一个轻柔的和弦后,全世界家喻户晓的旋律便充满在空气中。
“happybirthdaytoyou”
当他独特的嗓音伴随弦声出现,亚蓓整张脸孔因为欣喜而发亮。
起初他的脸上写着挣扎的痕迹,但轻柔的弦声安抚了他。
亚蓓一直不确定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也许今天不是她的生日,但却无庸置疑是属于他的日子。
他能不能重新再出发?这是个此时此刻还无解的问题。
洛夏森含着泪,在熟悉的音乐世界里找到那个迷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