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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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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僵。太阳穴上,那根青筋微微抽动。他不想去思索三娘话中的意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将它递给三娘“给他们的见面礼,你为这对孩儿好好保管着。”

    三娘揭开那包裹的绒中,里头是两柄短刃,成对儿的,以狼皮作鞘,柄头上各镶着一颗硕大宝石。“沉香也送了见面礼,她亲手绣了两个小香包。你瞧”三娘把话再兜回来,翻开弯弓的小衣,由里边拉出一个褐色小包。“她在香包里塞满驱虫的香料,放在孩子身上,便不怕蚊虫了。”

    微微一笑间,沉静遥香。碧素问抿了抿唇,那过往的记忆漫上心头。他转开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蓦然问:“她如何了?”“你这般算计她,她又能如何?”三娘自顾坐了下来,而风琉并不插口,只是静默地靠在床边,抚着小女儿的柔软发丝。“三妹,你明知我的用意”他低低叹息。“不,三娘不懂。”她诚实地说,决意将想法与不满尽数表达。“你总说这样做全为了沉香,要她回江南,过更好的生活。可那丫头心眼是死的,一辈子就认定了你一个,你口口声声为她好,却使出这残酷的手段,她执意入碧家门,嫁给你的灵位守寡,你竟不闻不问的离家出走,要沉香一生一世苦痛,这便是你的用意吗?三娘真的不懂。”

    碧素问又变了一次脸色,忽青忽白的,眼瞳似要冒出火来。他胸部急速起伏,双手握成拳头,闷闷地,他勉强启口“我不是回来听你指责的。”

    三娘一听,心头也怒了“那你回来做啥?左右你已将沉香推入死口,事情再糟也不过如此,还来关心什么?”男人都这样冥顽不灵吗?三娘瞟了瞟风琉和大哥,美目里尽是怒气。

    风琉接触到妻子的眼神,心虚地低下头。唉,谁教他过去对她不起,害三娘为他受了不少苦。碧素问并未动怒,沉吟了会儿,他推开房门“替我照顾她,能的话劝她回江南苏家吧。”说完,他一脚跨了出去。“你又要一走了之吗?”三娘着急地想拉住他,转身挡在他前头“沉香都嫁进碧烟渚了,你还一意孤行要她回江南!若沉香儿真改嫁他人,我不信你真受得了!”

    碧素问瞪着三娘,喉头蠕动,偏偏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两个人还僵在门口,这时,廊前传来细碎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急急过来。碧素问动作迅速,身子门入门扉后的阴影处。跟着,麝香已气喘吁吁地奔至,见着三娘如遇救星,慌张地喊着“姑爷小姐,太、太好了你。你们还没熄灯歇息”

    “慢说。”三娘拍拍麝香的背“发生什么事了?”“这个,这个”她拿着张纸,用力咽着口水。三娘将它接来一看,是今早她亲笔开给沉香的葯方,可帮助身子复原,益肝肾而补气血。这是张再普通不过的纸了,但三娘却隐约觉得不安。

    “怎么回事?”她紧张地问。麝香撇撇嘴,努力将话说明白“麝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下午,麝香端着用剩余赤松脂所熬的葯送去给沉香,就见她望着这张葯方发怔,我监督着她将葯汁喝光,还同她说了些许话”讲到这里,她爱哭的本性儿冒了出来,咬唇哽咽着“可我刚才再去探她时,她人就不见了,不知到哪儿去,圃里也找不到,桌上还留着这张葯单子,我瞧了心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有可能去哪儿了?”三娘边问,转头望了风琉一眼,那个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了。麝香儿还是哭,边掉泪边说:“她、她说不定去渚边了。呜呜她总说要在那儿等大爷回来明知人家怕鬼,她还要这样吓我,都半夜三更了还去瞧大爷的墓冢,难不成鬼迷心窍了”

    突然,麝香张口结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手指着那门扉后头乍现的鬼影,这么清晰,这么靠近,阴沉沉地瞧着她麝香胸口急速起伏,脸色惨白,喉间咕哝一声,来不及尖叫,人已昏了过去,幸好风琉稳健地托住她,要不然秀致的额头肯定撞出一个肿包。

    “这烂摊子你自己看着办吧!”三娘嚷着,将葯单递给碧素问,脸色忿忿不平“若沉香真会死去,那绝不干三娘的医术,也不是那心疾病痛,而是你这个刽子手,斩断了她所有活路!”

    这些话灌入碧素问耳里,震得他1耳根生痛。他整个人傻了,心魂欲哭地看着那张葯方白纸上,写了十五味葯材,标明了分量和煎熬的方法,唯有“独活”的葯名上画了一个大叉,那笔法绝裂,看了教人心惊。少了“独活”她不独活!冷汗陡地冒了整身,内心怒气翻腾,碧素问重重地喘息,二话不说,人像风一般飞奔离去。三娘亦要跟去,却让夫婿握紧臂膀,她眼光询问地瞥向风琉,后者只是微笑。“别去打搅,说不定是个转机。”迎着夜风,沉香走向渚边的墓冢。这是个月明如画的夜晚,云让风吹淡了,月光清澈见亮的,把江面涂成一片潋艳的银白。四周不知名的动物啼叫,她不觉害怕,任由寒冷刮过单薄的身子。模模糊糊地,她不清楚自己心里想些什么,只知道所有的苦痛都该尘埃落定了。

    “唉”那声叹息幽幽飘虚,幽幽然、绵绵然,传荡在黑夜里。停步在墓碑边,好几回,她冀望着能感应到大爷的魂魄,为此,她虔诚地祈求上苍,却连梦也不曾作过一个,除了她与他拜天地那晚。“东南西北都没有您您到底在哪儿了?”没人可以为她解答她低低轻笑,转过身面向江水,那片荡漾着月华的水域吸引着她。随意识驱策着,她一步步、缓缓地走去,耳边隐约听见动物的啼叫:咕咕咕、咕咕咕

    她再凝神倾听苦苦苦、苦苦苦不苦了,再也不会有任何痛感了。沉香安详地望向前方,水浸湿了脚下鞋袜,她继续往里头走去,水湿了裙摆,淹上了小腿肚,再走去再走去水漫至腰际,她的发尾在水面上飘浮开来,多么动人,多么美丽。苦苦苦、苦苦苦不苦了,永远不苦了然后,水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沉香!”碧素问的叫唤划破宁静,赶到时,就撞见了这最后一幕。

    他火速地冲进水里,双臂胡乱在水面下挥动,试图要捉起沉香的身子,他脸上表情狂乱得吓人。惊惧万分地怒喊着:“该死的!你给我起来!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他整个人心慌意乱,觉得全身冰冷不是因为一江的冬水寒气,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冷意。冻结了体内所有的血液。人生至此,他从不曾这般害怕和绝望过。

    眼中充满血丝,他双臀发疯地搜索着,终于捉到了沉香的身子。他用力一提,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抱起,快速地离开水域。或者是受了震动,沉香吐出几口水,跟着剧烈地咳了起来,感觉一只男性的手拍抚她的背,身子不觉漂浮,她发现自己坐在坚硬的土地上。“睁开眼!我叫你睁开眼来!”那声音命令着她,听起来如此熟悉一股心发温柔的情绪捉紧了她,眼皮下湿湿热热的,泪珠由眼角悄俏跌落。幽幽地叹了口气,沉香撑开眼皮,那个朝思暮想的面孔映入眼睑。她瞧着他,软软地蠕动唇瓣“大爷,沉香找到您了”苦苦苦、苦苦苦为什么还叫苦呢?那苦已经结束。胸腔中暴涨着愤懣的怒气,压迫得心脏疼痛不堪,碧素问瞪着她,那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眼底的依恋如旧这些日子,她不曾忘怀过他?他瞧着想着,什么气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剩满心的怜惜。

    “大爷别要生沉香的气了。”她抬起手抚着碧素问脸上的沧桑,他的眼眉,他的唇鼻,还有他下颚短短的胡须,小手下是冰凉凉的,无一丝人气。望着他不言不语的神情,沉香唇抿了抿,怯生生地说:“您还是决定要生气吗?沉香努力地等了等了好久好苦我、我”说着说着,她心里头觉得委屈,硬咽着,许多许多眼泪纷纷坠落。

    然后,她什么也不管了,顾不得大爷不爱她哭,顾不得大爷让不让她跟,顾不得大爷生不生气,她像小孩似地放声痛哭,突地扑进他怀里,双臂圈住他的腰际,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狠狠地汲取着他的气息味道。

    “您带我走,求您带沉香走大爷,我不要一个人呵”碧素问心一紧,双手迟疑了会儿,还是环住了她,将那小小身子揽在怀中呵护。听见她嘤嘤地泣声,他抚动她的发,任她尽情地发泄。然后,他知道了,他与她皆是固执之人,她一心相随,他却执意逃脱,而他爱她吗?

    碧素问苦苦地扯动嘴角他若不爱,便不必受折磨,在面对她时,亦能无动无波,淡然静默。唉,他若不爱呵“你怎地傻啊!”他的声音艰涩暗哑,还不习惯感情的支使。沉香的小手锁得更紧些,哭得迷迷糊糊的,怕他忽地就消失离去.“别离开我”“不会了。”碧素问回答,一手悄悄地游移到她的腰胁,毫无预警地扣住穴位,下一刻,沉香已软软地伏在他胸上,揽腰抱起昏睡中的她,他盯着那张芙蓉面,温柔地低语:“此生此世,再也不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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