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凤儿。”江夫人阻挡其中,她瞧见红豆眼眶里倔强的泪,莫名心疼。
“我不原谅她!”红豆嚷道,“凭什么轻易说出伤人话语后,又要求别人心胸宽大的原谅?!”
“白夫人……”江夫人哀求着。
“发生何事?”**峰与白云合在前厅谈完话后,听到奴仆提及小姐怒气冲冲地扫进客房一事,甫踏进门便让眼前的情况给弄糊涂。
“老爷,白公子……是、是凤儿说错话,得罪白夫人。”江夫人不护短,投给白云合愧疚的一眼。
“红豆?”白云合唤着低头不语的小妻子。
红豆硬撑着不让泪落下,死咬着唇,也不许自己在众人面前丢脸。
短暂的静默后,红豆沙哑地低嚷:“我不是没人要的野丫头!我娘要我的!她只是……只是忘了我在等她!如果我一直等一直等,她一定会回来接我!她不会不要我的!”略急切的陈述交杂着她气喘吁吁的顿句,“是我没、没有吃完那串糖葫芦,我要是乖乖吃完了,娘就会来接我回去……”到后来她的句子零零落落,泣不成声,整个人让白云合搂进怀里。
“看来江爷是不欢迎白某夫妻俩,直说便是,何必放纵风姑娘伤害吾妻?”白云合冷睨三人,寒冰似的口吻教江家父女为之一颤。
“风儿年纪尚轻,难免说话不得体——”**峰为女儿辩白道。
“论年纪,红豆要比风姑娘来得稚龄,江夫人,是不?”白云合突然问向惨白俏脸的江夫人,弄得江夫人更加不知所措。
他看出什么了?江夫人扭紧握袖的拳,避开白云合了然的冰瞳。
“江爷,希望你答应白某之事能全数做到。叨扰诸位了,在下与妻子不便久留——”
“等、等等……”颤抖的嗓音打断白云合的话,江夫人抬起眸与白云合对上,嗫嚅道:“请白公子暂住一晚,让夫君及小女赔罪……好吗?”她眸间无声请求着,她还有困惑想透过他来解答。
“我不想留下来……”红豆闷闷的声音自他胸前传来,她不喜欢这里!
“白公子……”江夫人再开口,忧邑地拜托。
白云合低声在红豆耳畔安抚数句,半晌红豆才点点头。
一场食之无味的鸿门宴,红豆草草以身体不适,提早退场。
席间**峰及江凤虽诚意满满,却对已造成的伤口无所助益。江夫人整晚若有所思的处于失神状况,直至宴散人歇,她在庭园湖亭上拦住白云合的脚步。
“你何时知道的?”踌躇许久,江夫人率先打破僵局,开门见山。
“今晚。我没料到你竟是她亲娘。”若非江夫人失常的举止,他也不会察觉任何异状。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她叫红豆?”江夫人怯怯地问,反复咀嚼她的名字。
“嗯。”
“谢谢你收养她。”她真心感谢道,“我知道自己罪该万死,狠心抛弃稚幼的她,但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怀她那年,她也不过是名甫满十四的妙龄姑娘,懵懵懂懂的不识人间险恶,却让府里护师给辱了清白。因为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她承受父母的责难、众人难堪讽笑的恶毒言词及目光,残花败柳的她最终仅能委曲求全,成为**峰侧室,并在父母坚持下将已会唤她“娘娘”的娃娃恶意遗弃街边。
她的哀愁却未打动冰人似的白云合,他依着石狮,眼神落在夜里黑墨似的湖面,嗓音听不出情绪。
“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可以无情欺骗她,让她傻傻的等、傻傻的盼、傻傻的冻死在街头?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抛弃一条生命,任她自生自灭?”白云合嗤笑一声,眼神越发冰冷,“好个不得已的苦衷。”冠冕堂皇!
若当年无人拾回红豆,她早化为雪中冤魂,连自己为何而死也不清不楚。
江夫人无言以对,默默垂颈,半晌才道:“让我补偿她……”
“从你离弃她那一天起,你就丧失这个资格。”他半丝机会也不施予她。
“求你,让我补偿她!她会原谅我的……”江夫人双膝一跪,嘤嘤低泣。“她在盼着我回去寻她,白公子,你听不出来吗?她还要我这个亲娘呀!”
“没错。她还要你,但你不要她,在那场风雪里,你没有回头。”他曾派人停伫于汴京月余,原是希冀娃儿的亲娘良心发现再度回到弃置现场,但她没有回来,存心放娃儿冻死在风雪之中。
她已经丧失为人母的权利。
“有她没她,对你又有何差异?有她,你能认吗?你如何告诉她,你是抱持何种心态牵着她的手,叮咛嘱咐她独留在雪地中,仅施予薄裘,让她颤抖地强撑着摇摇欲坠的冰冷身躯,就为了等一个存心不要她的亲娘?!你能放下现今安逸富裕的幸福生活,向**峰告知当年的你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亲骨肉?**峰能接受这个突来的女儿?江夫人,你是聪明人,你知道维持现状对你对她才是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白云合轻蔑薄怒的眼神自她脸上移至天际一轮明月。
月圆人团圆,不见得就是美满结局。
“我明白……”她抖着嗓道。她永永远远都无法认她狠心不要的女儿……
江夫人悲泣的转身欲走,却让白云合出声喝住。
“江夫人,你记得当年抛弃她时,她的生辰八字吗?”
“记不清了……只约略记得应是四岁。”
“是吗?慢走,不送了。”他没回过身,听闻步伐声远去。
断了她的奢念、灭了她的想望,因为她不配获得红豆的点滴亲情。
风拂起他白色衣袍,翻飞似浪,亦如伴随暴风吹袭而来的狂雪,冷了他的脸、冻了他眼底的感叹。
原先仅是为救白无常而来,意外牵扯出这段往事,他是始料未及。
回到客房,红豆呆呆望着桌前烛光闪动,跃动的光芒映印小巧的心形脸蛋,连他何时立于身后也毫无所觉。
“怎么不多添件衣?”他取来外褂,覆在她肩头。
“二小——云合。”红豆嘟起嘴,称谓随即改口。
白云合挑起眉,“改口啦?”他还以为今生无缘听见这两字从她嘴里说出呢。
当然,情敌出现,不能再只叫二小叔!别人都已经甜蜜直嚷“云大哥”了呢!忧患意识让她决心抛弃闺淑矜持——不管有没有——独占他的注意力!
“日念、夜夜念、吃饭也念、睡觉也念、醒着念、睡着也念,老早就顺口了。”她跳上他的身子,双腿勾环他腰际,像以往述是小女孩之时搂抱干爹的姿势,顾不得有多难看。
“红豆,好姑娘不能这般粗鲁。”况且这样在一个男人身上会激起多大的火花,想必她是不明了。
“我不是好姑娘,我是好娘子。”她胡乱在他脸上印着胭脂,宣告她的“领土”。
“是,我的好娘子。”他回应她突来的热情,包吮她的小嘴。
她在他温热唇瓣间咕哝,像自言自语。“现在你还不可以喜欢别人,你现在是我一个人的。”
她不奢求,在她短短的命运轮轴之间,请让她自私的独占这份温柔,只属于她的白云合。
“一辈子都是。”他轻喃回应,“只要你愿意。”
红豆窝在白云合肩胛,“我好任性,是不?”
“你的任性是我们宠出来的。”
他能轻易明白她脑海中闪过的每个念头,她的一举一动,即使只是小小的蹙眉叹息,他也能看穿。
“我最近常想,如果五世之前的我要是遇上了你,或许就不会如此痴傻的断送后七世的幸福。”她把玩着他的鬓发,绕圈于指,侧耳贴在他肩窝。
“怎么说?我不值得吗?”他佯怒,投给她哀哀的弃夫眼神。
红豆缱绻地吻咬他,“才不是呢,你值得的。如果那世的我有笨傻念头,你一定会理性地说服我,不让我做出任何‘危害’后世的决定,必要时说不定还会教训我的小尊婰呢。”他不会让她抱着遗憾合眼;
“冤枉!从小到大我可从没打过你。”白云合无辜道。教训小孩的责任向来落在炎官身上,他和耿介只负责扮白脸。
“是呀,你只负责在一旁喝茶,随便嘟嚷一、两句;‘炎官,小孩要用耐心教导,打个三、四棍就算了。’害得原先只想做做样子的小干爹只好心疼地补足你说的三、四棍。”她模仿着白云合的语气、动作,学个五成像。
“记恨?”他挑眉问。
“当然记,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忘。”她粲然一笑。
她放过肆虐的贝齿,仍攀在他身上,想就这样一辈子黏着他、腻着他,直到他厌烦为止。行程只是过客,不愿多做停留,随即展翅飞向另一处更宽广的天空。
***
天晴碧蓝无边无际——无云。
整片穹苍澄靛,却也更显孤独。
她讨厌无云点缀的苍天,云是他的化身,每一朵都是他的影子,她常望着天发呆,等待顺风而来的每一朵白云……
她松开一头青丝伴随风势,在风间添染墨色,一丝一缕……
眼神凝滞远方。
“在看什么?”背后伸出一双臂膀,将她包围其中,勾回她飘远的意识。
“云,来了。”她指向因风势所带来的白色云朵,腕上数圈他亲自系上的五彩绳因衣袖滑落而呈现。
每年端午,他依照习俗,以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编成丝镯,取其涵义——驱恶免疾,命长如缕,这小小的丝镯又名“长命缕”或“续命缕”。
四个年头过去,她的腕上也紧系四份丝镯。
他系上每份丝镯的同时,都诚心地为她祈求延寿,每一线每一环都伴随着他浑厚的嗓音,轻诉着愿以他之命来添她之寿。
减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三十年之命来换取她的续命。
她不知道云海深处的神佛是否能听到渺茫如沧海一粟的平凡老百姓恳求,就如同她不敢确定风裳衣的预言会不会成真?何时会成真?
但她只知道,白云合从不信佛,却为她求遍各地签诗及平安符,他从不拜神,却为她屈膝跪遍大大小小的庙宇佛寺……他的诚心或许无法感动上天,但已深深震撼了她。
红豆眼瞳带着笑意,双手食指、拇指交触,在她掌间形成不规则的圆,透过这个小小空间将缓慢游移的云朵禁锢其中。
“好远,我摸不到。”她伸长手,云依旧距她好遥远。
白云合扣住她纤细腰肢,施展轻功,在林间飞跃,也朝蓝中一抹纯白飞近,然而任凭武艺再高,也触及不了九天之高。
呼呼风声啸耳而过,冷冷冽冽,离地数丈仿若腾云驾雾。
“不远,我就在这里。”他柔语,像轻喃,却是最深刻的承诺。
“我在哪里?”红豆轻问。
他始终在她身边,而她呢?她的终点又在哪里?他的胸膛?可她没有把握,日子无情地悄悄溜走,她每日清醒便算着自己又跨近一步死亡,四年多的岁月,减去一段足以改朝换代的时刻,她朝前进,心却慢慢地退至恐惧之后。
不再害怕死亡之日的到来,不再害怕魂飞魄散之后的茫茫九泉陰冷,离开阎王门的日子,他将往后数十年的幸福全浓缩在短短几年,让她再无遗憾,她可以放胆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以及往后两世相同的轮回。
可是仍避不了幽幽浅叹——他伴着她到寿终,她却必须在他人生中途离弃他;他倾其所有,她却无法再给。
放不下的,也只有他……
“在这里。”他握着她的手,压在他心窝。
“不要永远……”她摇摇头。只要她断了气,就忘了她吧。
“不会永远。”他毫不迟疑。
红豆微愣。她好歪,嘴里说不要永远,听到他利落的答覆,心头竟又不争气地酸楚……这样也好,不会永远,这样就好……
吻去她泪眼朦胧,风势吹扬两人衣袖,不分。
暖暖的细语滑入她耳内。
“这一世。”
她眼瞳间的他在笑,这一世,她永远都在他心里,直到他饮下孟婆汤,忘却今世情浓缘浅,才能忘却这颗在他掌心萌芽、成长、开花,结果的相思红豆;直到他重新追寻她下世、下下世,甚至是遥远无期的某一世,再一次让她进驻空缺的心头,补足遗憾。
她笑捻两人一撮发,反复交叉,编着细密的结。
“好,就准你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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