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回了车里,看着一通忙乱却众口一词的嬷嬷、丫头,她的脸上浮出嘲讽的笑容:“呦~你们还当本宫是主子呢?我看你们这一进了胡地,都认单于做主子了吧?”话一出口,下面顿时跪了一地,均把头磕得砰砰响道:“奴婢不敢,奴婢该死。”
“哼……”乐宁公主不屑的轻哼,“做都做了,又何必不敢认呢?真是我的奴婢,适才便不会拦着我,而是冲上去替我剁了那个畜生……”她看向外面,单于已经跳下了车辕,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这边,他身边被穆东和文臣团团簇拥住,点头哈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真是奴性!给自己丢脸,给大杞灭威。
乐宁公主靠着身后的软羽腰枕,真想立刻让车夫拨马掉头,离开这片荒凉地,回到京城凭着挨父皇一顿打骂,也好过在这里受气。可是看着下面跪的这一群人,看看外面重归言笑的文臣武将,她知道,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会附和她的想法,他们都在用尽一切力量,促成这场亲事。说起来自打她出皇城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等穆东擦着汗进马车的时候,乐宁公主已经悠悠的喝完了一盏桃花羹,头发衣饰重新梳理好,正靠着坐塌闭目养神。穆东苦笑,这位大神才是正经难伺候。他看看旁边嬷嬷的脸色,无声的使眼色,乐宁公主一声嗤笑,睁开了双眼慢悠悠道:“原来穆大监与礼仪嬷嬷也有旧,本宫做个成人之美,赏了你们对食可好啊?”双方俱是脸色一变,皆拜服在地口称有罪。
穆东揣测着今天是得不了好了,狠了狠心直接道:“奴才有罪,请公主赏重罚!”
“呦~这话说的,穆大监今日可是辛苦了呢,本宫的话都能抢,还有什么好罚的?”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以下犯上,今日的举措,实在是逼不得已,奴才有苦衷啊……”他抬起头,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还请公主屏退左右,奴才有话要禀报。”
“啧……少在本宫面前玩这些虚的实的。本宫做事向来堂堂正正,你若是心里坦荡便不怕人听,若是有什么龌龊心思,也少在本宫面前卖弄,脏了本宫的耳朵!”
“是……奴才卑贱,万死不敢在公主面前玩花样,今日敢拦凤架,只是,因为,奉了圣谕……”
乐宁公主睁开了半眯的眼,狠狠地盯着他,道:“你敢再言一遍?”
穆东深深的叩头,道:“奴才不敢假传圣旨,若有半句虚言,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转世万代都不得健全!”这是极重的毒誓了。这些阉人最看重的不过是个全乎的身子,此生已是子孙断绝,让他们起誓,来世宁可不得好死,也不愿再为奴为宦。乐宁公主的眼神有些郑重,她道:“你接着说。”
“是。临走前万岁爷给了奴才一道旨意,‘务必让此番和亲事宜无劫无伤,无挫难无折损,保公主入胡,结子孙万世情谊,谋边境长治久安。’奴才贱命一条,只要公主能消气,奴死伤不打紧。只是天子的旨意在上,谁敢不从?公主啊……圣上要的是两国和亲,您今日已然入了胡,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嫁定了!您心里再多的委屈再大的气,将来可以再徐徐图之,可还是为着将来的日子好生打算才是……”
“口口声声父皇的旨意,你可有金箔圣旨?拿来给我看!”乐宁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她只是想,也许看一眼这道圣旨,她就真的对皇城里的人,死心了。
“启禀公主,奴才没有圣旨,只有天子口谕,奴才一字不敢错。”
“口说无凭……你让本宫如何相信?”
“公主,实不相瞒,天子虽未曾颁明旨,却给了奴才一个物件,说若是公主半途中想家了,可以拿出来看看,以尉思乡之情……”他说着,抬手从怀里掏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帕,打开后是一个明黄的香囊。这是母妃的针线!乐宁公主一眼就认了出来,母妃亲手做给父皇的香囊,她一针一线的绣了三天,乐宁就挨在她身边看了三天。她心底有些难过,伸手接过那个香囊,从里面倒出来一个小巧精致的杜鹃花木簪,她记得这是母亲最爱的花,她特地邀三哥帮她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她亲眼见着这枚簪从一截上好楠木中脱胎而成,又在生辰时亲手把它戴到了母妃的头上。她仍能记得当时母妃眼中的眷恋之情,她疑惑过,母妃告诉她,这是自己家乡的花,岭南之地,山水之乡,每到初夏,山头遍野开满的杜鹃,很是漂亮。但京城里没有,气候过寒,种不活,看不到的。她问母妃为何不回乡去看花,看看亲人?母妃苦笑,嫁进了紫禁城,哪里还有出去的一天?她是天子的女人,想出皇城门,除非是一坛子骨灰。
当年的乐宁懵懂不明,如今看着这枚旧物,霎时明白了母亲话里的心酸。父皇,你这是在告诫阿瑶,出嫁的姑娘泼出门的水。嫁进了胡人的王帐,想回娘家,除非死吗?
她死很容易,可京里的母妃呢,又该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