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没点真凭实据去诬陷一个礼部侍郎好像是挺不容易的,又是谁诬陷他、为什么要诬陷他?信息太少,帝国上层的东西不是一个生员能知道太多的。接着一个人又冒出了脑海,同属上元县学的生员杨四海。
张宁想起他,是因为想起乡试之前拥有这副皮囊的人当众吹嘘必中解元,然后有个同行的士子叫马文昌的说“你们同一县学的杨四海学问也很好啊,平安兄就那么肯定能胜他一筹?”
当时的张宁是怎么回答得?现在的张宁回忆起来都觉得汗颜,他是这么说的:“四海我不和矮个子比。”
那杨四海个子长得矮,张宁此话却是一语双关,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听得出他除了轻视别人的个子还暗示学问高低拿别人的身体缺陷来嘲笑,确实挺伤人。那么举报张宁的人是不是就是那杨四海,蓄意报仇?
不论怎样,事无巨细他都是在假设推论,完全没法证实,一头雾水。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跑进了院子,见着天井里的张宁忙弯了一下腰,然后在作坊间门口对邹氏说道:“东家让小的来问,富乐院定的屏风云锦图案作好了没有,好了今天就送过去让他们看看,刚刚富乐院派人来催了。”
张小妹接过话道:“刚画好,给,你送过去。”“啊?”小厮顿时一脸为难,支支吾吾地说“东家叫小的传完了话赶着回铺子还有事呢”
张宁知道小厮为啥不愿意去,作为南京人他当然知道富乐院是什么地方,说白了就是个大妓院。南京城除了“十五楼”最大的特殊场所就是富乐院,当年明太祖以京城各处将士妓饮生事,尽起妓女赴京入院。永乐年间又将“靖难”之战中拥护建文帝的一帮政敌以及他们亲戚的妻女注入籍中,其规模可想而知,所以这妓院不是一般的大
地点更是个讽刺,和江宁县学隔河相望,对面就是读圣贤书的地方。邹氏拉下脸对小厮道:“你不去?这家里都是妇人,谁去那地方?老爷不是吩咐你去送的?”
“没有,东家没说让小的去。”小厮忙道。这时张宁站起来说道:“我去罢,正好能出去走走,也能帮上点忙。”
他实在很想为这个家出点力,再说妓院又怎么了,只不过是业务来往,做生意赚钱还挑三拣四干甚。邹氏忙道:“二郎是读书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叫这小东西去!白养了你,还叫不动不是?”
张宁听到最后一句顿时感到汗颜,好像伯娘在骂自己一样。他忙强笑道:“我去没事,送样东西而已,还有对面不就是儒学么?”邹氏听他说得诚恳,只得点头同意了。张小妹叮嘱道:“哥哥送完了东西早点回来!”
南京城规划得等级森严,同一城池中分作几个世界,贵族官吏和富人区、手工业区、商业区、风景区井然有序。张宁家所在的大中桥附近到富乐院所在的武定桥近左多属于商业区,沿途充满了市侩和喧嚣,不过人气却是很旺,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他们家既无车也无马,不过张宁去武定桥办事不用步行,这里更流行的交通方式:坐船。有一种专门载客的短途乌篷船在城中水路航行,就像现代的公交车一般方便,而且非常便宜。另外还有长途旅行的“夜航船”常有文人写夜航船的逸闻趣事,不失风流。
张宁问明白了详细地址,出门走一小段路在大中桥码头上船,顺着秦淮河向西航行。在船上倒体验了一回所谓大明读书人的牛逼社会地位,同船的人不认识他自然不知道他已经没有功名了,只瞧他那模样和穿着,手指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一看就是十指不沾泥阳春水的书生,旁边的船客都不自觉地让出比较宽的空间,对面的一个短衣汉子把腿都缩起来生怕招惹了他。
别觉得大明朝的读书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徒,骨头是一个比一个硬,还有各种同乡同窗同党,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好惹的。普通老百姓进得公堂就双腿发颤,生员却能随意进出发现州县官断案不公完全可以干涉。
惹了有功名的人,人家直接揪到衙门里说,无论在市井乡里多横的人在文人面前战斗力就是渣,谁斗得过官府?
要画的人是一个姓方的姑娘,叫方泠,据说是富乐院里最有名的花魁,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张宁都曾经听说过,想来定然是个秒人。
在江宁县境内的武定桥下船,就能看见规模浩大逶迤颇广的富乐院,就位于武定桥的东南方。张宁不打算从正门进去,侧面有一条街巷,正好可以低调地从那边进去找到要见得客户。
过来富乐院这边的人或路过的多有富人,有钱人当然出手大方,这边也是一个做生意的风水宝地。
就连富乐院侧面的这条街巷也是商贸云集店铺如鳞,街边还一个挨着一个的地摊,官府好像没怎么管,只有沿街的商铺店主有时候要来赶摆地摊的,说是当了人家的门,其间少不得争执、吵闹,再加上人群里讨价还价、闲谈,闹哄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