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始干活了。

    而漂亮干净的公主，则在城堡外头，吊了一张绳床，晃悠悠地享受着自己悠闲的山间度假时光。看看白云，看看蓝天，哼几声调子特别的奇怪歌谣，随手摘几朵小花，在指间轻轻揉捏，半晌，才大喊一声：　“要不要帮忙？”

    城堡里灰头土脸，被呛得咳嗽不止的紫曜喜出望外，连声大叫：“要，要，我要！”

    琉璃立刻从吊床上坐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紫曜，努力，紫曜，加把劲，紫曜，快些干”

    喊完了，舒舒服服地又躺回吊床上去，独留紫曜目瞪口呆地站在城堡里。

    琉璃还闹闹地说：“以前在王都，只要我笑一笑，那些骑士们个个勇气倍增，连大魔王都敢挑战。刚才那几声，我可是用尽全身力气叫出来的，你的打扫速度最少也应该快上个十几二十倍吧，天都快黑了，你不会做出让公主露宿山头，这种丢尽龙族脸的事吧？”

    城堡里半天没有动静，良久之后，才响起有可能成为大陆第一头被人类活活气死的神龙悲哀的惨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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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曜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视为安乐窝的破旧城堡，为什么古代的魔王们造城堡一定要造得这么大，大到他这么一头高贵的神龙，干了整整一天，半口气也没歇，居然也只打扫完一个角落！于是，这位悲惨到沦为扫地仆人的神龙，垂头丧气地站在高贵的公主面前，等着这位古怪女人一连串相信连几万魔族军队也足以吓退的痛骂。

    但是，出乎紫暇的预料，琉璃笑嘻嘻地、双眼放光地上下打量着紫曜，看得紫曜全身发冷，寒毛直坚，就差跳起来撒腿逃跑了。

    琉璃就这样看了紫曜半天，在他的精神眼看支持不住，即将绷溃的前一刻，她拍拍他的肩“变成龙！”

    紫曜被琉璃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心胆俱寒，琉璃一开口，脑袋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就自然地变化，神龙庞大的身躯即刻出现在琉璃面前。

    琉璃兴奋地手足并用，爬到他的背上，舒舒服服地躺下，顺便还拍拍他的背“不错不错，又暖又软，比皇宫里的床都舒服。”

    紫曜用力眨着大大的龙眼睛，回头望着背上的人。

    琉璃望着他像特大紫宝石的龙眼睛，笑盈盈地说：“我是一位公主啊，你当然不好意思让我就这么直接睡在外头吧？你知不知道，山上的夜风是很大的，可是龙的背上，是很温暖的；你知不知道，山上的夜晚是很寒的，可是龙的身体是火热的。你看，我多么懂得欣赏你的优点。”

    紫曜张大了龙嘴，不能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事，一个小小的人类，居然把堂堂的神龙当床用。

    这时紫曜的龙头对着背上的琉璃垂下去，张大的龙嘴，稍一吸气，就可以把琉璃一口吞下去，这种情形，就算是旁观者也会吓得尖叫着晕倒，琉璃却像没事一样，随手拍拍紫曜，如同拍着自己宠爱的小狗，　“晚了，睡吧！”说完就闭上眼，安心地要进人梦乡。

    紫曜那颗大大的龙头，仍然张嘴瞪眼，呆呆木木地支愣着，傻乎乎地望着琉璃发呆。

    良久，琉璃在紫曜的身上翻了下身，面朝下，双手搂着他的身体，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紫曜，搂着你睡真舒服，和以前搂着小花和小白睡一样。”

    紫曜愣愣地开口问：“小花小白是谁？”

    琉璃闭着眼漫声回答：“我养的小猫和小狗啊，我最喜欢它们了，每晚都要和他们在一起才睡得着。”

    紫曜不堪打击地闭上眼，用力晃晃脑袋，希望自己可以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可睁开眼后，琉璃舒服的睡颜仍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大陆上最强大的神龙，已经被当成小猫小狗同等看待了。惟有对着天无声地惨嚎，为自己丢尽了所有神龙的脸而感到惭愧。

    琉璃似是感受到他的异动，连续拍着他的背，　“别乱动，好好睡啊。”

    紫曜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僵硬着身体想要睡觉。他平日睡觉一向喜欢翻来覆去，摇爪甩尾的，但现在身上多了一个人，稍一乱动，人就会掉下来。想想琉璃那让山河变色的长篇唠叨，他直觉一颗龙头大了十几倍，一下也不敢动弹，这样紧绷着身子，怎么可能睡得着。尝试了好久，最终无奈地放弃，只是龙目炯炯，眨也不眨一下地凝望着琉璃。

    夜已经很深了，风轻轻地拂在身上，柔和得如同母亲的呵护，天上的月亮异样地温柔，星星在悄悄地闪烁。远处林深处，不知是哪一种野兽发出一声长嚎，遥遥传来，而琉璃的睡颜，已无比安详，睡着了的她，没有了白天的诡异百变，脸上带着很安心很纯美的笑颜，如同婴儿睡在母亲的怀中，因感觉那是天地间最最温暖安全的所在，所以睡得如此安静。

    天地宁静得像是世界初开，万物待长，被整得昏昏沉沉头脑发晕了一整天的紫曜呆呆地望着琉璃，直到现在，才能正常思考，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个自称是公主的古怪女人，莫名其妙地找上山，莫名其妙地缠定了自己。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呢？

    他是龙，而她是人。

    龙的强大让所有种族畏惧。

    人类对于龙一向不怀善意，不是强行收服逼着飞龙成为骑士的坐骑，就是大加屠戮以龙的鲜血来成就屠龙英雄的美名。龙，在人类的心目中，一向残忍恶毒、贪财任性，一向是残害人类的罪恶种族，所有英雄们理所当然的丑恶敌人。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把自己当做普通的人一般看待，说笑无忌，打骂无常，就像是相识了几十年，熟悉地连客气都不需要，就可以任意要求，是不是这个女人，一向对任何人都这么颐指气使呢？

    为什么她可以坦然地睡在一头人类眼中的恶龙背上，就好像在最温暖舒适的床上，可以这样安安心心地睡着？

    为什么？

    紫曜疑惑和苦闷极了，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醒醒。”

    琉璃被他震醒，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在他的背上跺足大骂：“你知不知道扰人清梦是最不道德的行为？”

    紫曜被她的气势吓得大大的龙头往后一缩，倒吸了七八口凉气，却还是不放弃地问：“为什么你一点也不怕我？”

    “我堂堂公主，为什么要怕你这么一头呆呆的笨龙？”琉璃给他一个很大的白眼。

    紫曜晃晃大大的龙脑袋，决定有关自己是否呆呆的笨龙这一点暂时先不争论“可是，我是一头龙啊，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恶龙啊，应该由人类来打来杀才正常，被人类当床，好像有些不合理啊。”

    琉璃做个蠢龙不可教也的表情“恶龙？你有人类凶恶吗？你害过人吗？”

    紫曜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杀过不少人，不过，都是他们先攻击我，我才杀的。不知道在人类的说法里，这算不算害人。”

    “这叫正当防卫，很普通很正常的行为啊。恶龙？你以为你有多凶恶？你吃过人吗？”

    “没有。”紫曜立刻澄清“绝对没有，人肉其实一点都不好吃，只有饿疯了的龙才会降格地去吃人肉，其实是你们人类，自以为人肉特别美味，什么兽族啊、魔族啊、龙族啊，都会吃人，其实，根本没那么回事。人肉远远不如猪肉牛肉羊肉好吃，因为人的寿命相比这些动物要长，所以肉特别粗糙，没有别的动物嫩，还有，人肉”

    琉璃听他这样煞有介事地历数人肉的缺点，一时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发火，最后只好露出个啼笑皆非的表情打断他“是啊，你即不随便杀人，也不胡乱吃人，而且又把吃东西当做天下一等一的大事，肯定也不会勤劳地去做那些破坏大陆和平，推毁其他国家的无聊事；就连强抢公主，这种恶龙最常做的事，你都是被冤枉的，像你这种龙，那我还怕什么？还有什么问题？”

    紫曜只是傻傻地瞅着他，一副还没完全理解的呆样，根本忘了回答。

    琉璃不耐烦地打个问欠挥挥手“没问题就睡吧。”躺下来接着要睡，看紫曜仍然张着大眼睛死盯着自己，气得也用力睁大眼睛反瞪过去。

    紫曜直到这时，才缓缓地问：“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这种想法，还是，很多人类，其实都是这么看待龙的？”

    琉璃略一怔，眼眸忽然柔和了下来，随即笑了一笑，又像方才一般大刺刺地拍拍他“既然我能这样想，当然也会有很多别的人这样想啦。不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了，快睡吧。”

    紫曜轻轻地叹息一声，在这清风明月下，神龙的叹息，却也轻得像风一般，转瞬即逝“我知道，这样想的人一定很少，也许整个大陆，就只有一个人能这么看待龙。”

    琉璃闭目安睡，似是根本没听清楚他的话。

    紫曜的龙脸上，流露出极奇特的表情。

    琉璃的身体略略蜷缩，似是有些不禁风寒。

    紫曜的双眼犹望定琉璃，硕大的翅膀却悄然展开，全无声息地在琉璃身侧合扰，再没有一丝夜风可以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