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00二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棋盘寨黄四爷的孙子小毛佗天刚亮起来放牛。此时,门前长短不一的五棵松柏树,如五枝朝天绿烛,插在淡青色的朝雾中,又像巨人伸开的五指,高高地举向天空;松柏树外,隐约可见棋盘寨连绵不断的云山,这时雾霭正浓,无法辨认清楚,四处了望的时候,猛见一线银光奋力射向棋盘石,棋盘石边的小溪同时辅以不规则的折射;俄顷,天上紫铜色的云像厚厚的棉被一样,将太阳遮掩着;太阳却不甘蛰伏,挣扎着探出头来,不时从云阵空隙处漏出奇光,又像一支闪闪发光的银剑。银剑散落在大地上,立刻传明散彩,金碧辉煌,渲染出一幅特别奇丽的图画,草叶上的露珠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立时五彩缤纷,靓丽无比。
“呸--呸--”牛刚从牛栏里牵出来,小毛佗就碰上了一件很倒霉的事,将刚才愉悦的心情冲得一塌糊涂:自家的大母狗叉开双腿,将后胯尽力压低着,站在七八寸高的土坎下,竟与棋圣马后炮那站在土坎上的狮毛狗勾搭上了,那狮毛狗好得意,屁股一扭一扭的!奇怪的是,大母狗竟低吟着,一幅非常幸福的神态!
大母狗因受了惊吓,猛地冲向田野,将那狮毛狗倒吊在屁股上晃悠悠的,狮毛狗“旺旺--旺旺--”地一阵恶叫。大母狗很内行地就势一倒,便和狮毛狗双双倒在草丛里,恶叫声嘎然而止。
“世界上的事有喜有悲!”正郁闷的时候,一抬头,猛然看到小溪对岸的山坡上,有一朵硕大的粉红色的鲜花正迎风怒放,就情不自禁地赶着牛朝那怒放的鲜花走去。
刚走过石拱桥,那牛象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哞--”的一声长叫,挣脱牛绳,四蹄点地狂奔而去。小毛佗追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无法追着。正准备停下来休息,顺便想一下对策。却见那牛竟稳稳地停在一座坟墓旁。而那坟堆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小毛佗悚然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坟堆上坐着的那个人,竟是棋圣马后炮!
“马二叔、马二叔!”他三步并两步奔过去,分明是棋圣马后炮,却无人答应,伸手一摸,棋圣马后炮一身冰凉。他坐在坟堆上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成了一座雕塑:眼睛圆圆地睁着,面前有一块麻石,麻石上整齐地摆着一盘棋子,捏着一个“炮”的右手还搁在麻石的边沿。
奇怪的是,棋圣马后炮竟死在他曾祖父的坟上。
(二)
绿树漫山遍野清翠欲滴且富神奇色彩的快活岭,不知何时被一条如楚河汉界一般的小溪一分为二。溪水清澈见底,长年不断“哗哗哗——”声音如诉如泣如天坛歌女拨动悠悠琴声。
岭下有一天然巨,人称棋盘石,屹立在小溪岸边,高二丈有余,质地黑白相间,呈宝塔状。自下而上有石级可攀,顶面有四张八仙桌那么大,且极平整,黑底上影约可见一些花白的条条框框,极似一幅巨型棋盘。相传吕仙当年云游至此,棋兴大发,于是,按落云头,指石为棋,指山为盘。就邀本地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白发老人,在此石上席地而坐,直下得一抹夕阳将他们的脸涂得通红时,才架着祥云微笑着挥手告别,大有依依不舍之态。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棋盘石因此而著称。
棋盘石边的村子因此叫棋盘寨。
有道是:有种有根,无种不生。又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棋盘寨的子嗣们继承了祖辈们的爱好,大都下得一手好棋,只有寨东边一个叫马后炮,马二拐的人,练棋十多年,棋技却没有多大长进,反而糊里糊涂弄跛了一条腿。他好胜心强,只图“吃”子,不顾全局,也顾不了全局,结果,全局也顾不了他。然棋臭瘾大手气差,屡败屡战不肯收兵。每局棋输后,又能说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客观理由来,于是,村人便娓娓地送他一个雅号--马后炮。
在无可奈何的景况下马后炮盘算开了:棋盘寨人受先祖的影响,棋艺自然很高,尽管我是老满,但跟别村人比,说不定还“棋”高一筹哩。此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
棋盘寨与外界相联的唯一通道,就是一座用纯青石块砌成的矮矮的石拱桥,桥面不算宽,却曾听说祖上有人乘八人大轿从此通过,神气十足地走向县衙。
石拱桥矮塔塔的,却被县太爷大笔一挥,题名“高桥”棋盘寨人外出,有人问及高桥,回答是:正月十五耍花灯,一个小孩从桥上跌下,五月初五划龙舟时,落在船舱里。高不?
桥下流水淙淙,汇聚了时光压碎的涟漪,风,载着岁月的困惑,在长满青苔的桥墩上徘徊。
马后炮虽有些困惑和压抑,但他不知为什么,一个多月来,尽管他无数次跨过这座石拱桥,却一直没有足够的勇气携着象棋从这座石拱桥上跨过,到对面的村庄去。
一个月后的一天,马后炮不知怎么的,竟糊里糊涂地携着象棋到了对面的山坡上,马后炮事后想起来,那一天也活该出事:
那是在一个天空蔚蓝得让人无法形容的上午,马后炮正在自家门边把玩那袋形影不离的棋子,猛一抬头,忽然看到如补丁状,挂在对面山坡上新垦的红薯地。沟沟垄垄的,那轮廓、那轮廓好象一幅棋盘呵,最有吸引力的是,那“棋盘”的旁边,怒放着一朵巨大的,粉红色的鲜花。这是什么花?我长这么大怎么就没有见过?
马后炮一激灵,顺手抓住棋袋,朝那花奔过去,奔到桥头,顿了一下,便又折回来,挽起裤管从桥下齐膝深的溪水里淌过去。待爬上那片山地时,早不见了那朵粉红色的鲜花,只有一个穿着红衬衫锄地的毛头小伙。此时毛头小伙或许已有些疲劳,便将锄头挖在土中,就在挖松的土面上顾自摆开一盘象棋,左右手对弈。马后炮眼睛一亮,粘了过去。
“来一盘?”毛头看到来人手提棋袋,心里头一热,便将那诸多客气话省了去。
求之不得的马后炮便就着耙锄坐下来,结果大败两局,眼见第三局又成败势,马后炮顿觉一股虚汗爬上额头:棋盘寨人怎么能输给外村人,何况还是一毛头小伙?那不是给棋盘寨人丢脸么?情急之中,他想出了一个耍赖的办法:趁小毛头点火抽烟时,悄悄地将他的车挪动了一个位置,被小毛头发现,先是一翻争执,后发展到大动干戈。
“你你”马后炮一边指着小毛头一边后退,猛然间,他只觉得眼眶里金光一闪,接着“扑嗵”一声,摔下了山坎。小毛头将他扶上来时,发现他的右腿已经断了!于是,村人又送了他一个“马二拐”的外号。
(三)
棋盘寨的男人不会象棋,那叫什么男子汉?至于讨老婆,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会象棋不要紧,可以学嘛!”马二拐自信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关。主意一定,他就立即采取行动,便割了两斤肉,提一壶酒,哼着小调,龙行虎步来到本寨棋技权威黄四爷的家。
黄四爷坐在红通通的火槽边,左手握着那根祖传的五斤三两重且古色古香紫中发亮而又寸步不离的铜烟杆,右手撮着一个圆圆的铜烟盒如转动一颗棋子,额头一低,目光从那三百度的老花镜上射过来,越过孙儿的脑袋射到马二拐脸上如隔山炮:“想跟我学棋?先跟我孙子--小毛佗学三年吧!”小毛佗右眼一眯,晃着圆圆的老袋如摇拨浪鼓“你那臭棋也配跟我走?”
马二拐自从在黄四爷家“蹩”了脚之后,心中总是闷闷不乐,一连几个月,他怀揣着的那盘棋子从没开过盘,最可恨的是寨中那群顽童们,时不时窜到他面前,晃动着棋子似的脑袋,学着他的口吻,朝自己胸前用力一拍“来一盘?”马二拐眼光先是一亮,然后倏地暗下来,朝那群“棋子”摇了摇头。
马二拐懊丧着摇头的时候,猛然间见一只烂拖鞋“呼呼--”飞过来,躲是来不及了的,只得将计就计,伸手将烂拖鞋接过来,同时也接过来“棋子”们扔过来的一首歌谣:
马后炮,坐花轿
摇摇晃晃过山坳;
坳西矮,坳东高
一日傍晚,马二拐从妹夫家喝“三朝酒”醉薰薰一路马步归来,行至一山坡,猛然间看到前面一个古色古香的村庄,村子里灯火闪闪烁烁“去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莫非走叉了道?”正疑惑间,忽然觉得胯下逼得很急,他四下里面望了望,无人。便掏出那玩艺儿,先是一番点射,接着就横扫一切,正酣畅淋漓之际,忽然一股冷风从前面吹来,同时也吹过来一句话:“马后炮,来一盘?”声音如瓮中喇叭,虽有些嘶哑,但还是听得分明。马二拐听到此话,全身猛地一惊,差点尿到裤子上。心间疑惑道“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随即想到对方是邀自己下棋,这几个月来正愁没人跟我下棋哩,今天撞上这个机会,决不能让它失之交臂,至于有没有走错道?那是另外一回事,管他呢,先下几盘棋再说。于是,亮着眼睛应道“好哩!”声音如棋子落在棋盘上,雄浑而干脆。
马二拐见那人穿一身青衣,眼睛微凹且似乎泛着淡蓝色的光,虽有点面熟,但一时又记不起来,他想问人家,可一想:既然人家叫得出你的名字,你又觉得人家有点面熟,忘了人家的名字而去问,那是缺乏礼貌的,不如装成老熟人暂且应付过去。不过,有一点他还是觉得奇怪,如今是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如此古色古香的村庄?
青衣人将马二拐邀至一间雕梁画栋的堂屋里,摆开八仙桌,桌上放一块宽大的刻着棋格的木板,旁边搁着两盏昏暗的油灯。
“怎么不用电灯?”马二拐惊问.青衣人明明一惊,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突然,他眼眶里灵光一闪,巧妙地作无可奈何状,压低嗓音轻轻地说“实在不好意思,今晚停电!”
马二拐出于礼貌地“哦”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抓出那幅随身携带而且油光呈亮的棋子,一番谦让之后,马二拐开棋了“当心炮!”青衣人也当仁不让“马起跳。”只三五分钟,马二拐的的老帅已不知不觉,糊里面糊涂地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虽是凉爽的夜晚,然而他的额头上已是热气腾腾了。他将棋子轻轻一推“再来一盘!”那神态,唯恐青衣人不再跟他对奕!
第二局马二拐执黑子,青衣人执红子。青衣人弃兵跃马开始抢攻并巧妙地布下陷阱,这一招挺凶的,马二拐如不慎进“卒”三着之内必定失去黑车,青衣人定胜,然而这一回,马二拐没有被对手的强大攻势吓慌手脚。他谨小慎微,全神贯注,调动每一根神经尽力思索着,神使鬼差,出人意料地识破了对方的圈套:进车骑河,以静观其变,从而使局势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马二拐好不兴奋?平素遇到这种情况,为什么总想不出这步棋?这一次成功,大大的刺激了他的思维糸统,居然在第三局时反守为攻并破天荒布下迷魂阵,引对方进炮打马,而且不失时机地占领了对方炮台用炮攻马。这一着正好应了棋式最著名的“弃马十三着”中的一路变化,马二拐再胜。及至第四局,马二拐又超常发挥,再次献车入局,妙着纷呈,一鼓作气取胜,从而取得了他有生以来连胜三局的辉煌战果。
“马先生的棋技真正达到了炉火纯青,妙处神来的境地!”青衣人拍案叫绝,摆开棋子又拉开了架式“再来一盘?”
“能不能搞点奖罚,随便多少都行!”马二拐拿出一叠钞票扬了扬,此时,他未免有点飘飘然了。
“行,开棋吧!”青衣人也拿出一叠崭新的钞票扬了扬。
真是运去金成铁;时来铁是金。马二拐这颗锈铁钉这次放光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像变戏法似的直往他的袋子里钻,半生的耻辱和晦气被这一把把钞票洗得荡然无存。
得心应手的时候,马二拐便拿眼睛四下里扫视,他惊奇地看到窗外闪着隐约可见的淡黄色的光点。这些光点摇晃不定,闪了闪又消失了,就象有人划着了火柴,而风转眼间就吹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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