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告别的地铁

    喜欢一个城市仿佛有某种定势。

    三年前，因他而选择了这座南方城市。放弃从前种种别人所说的“好”行李一提便义无反顾地离开熟悉的地方。好像，女人都是这样，甘心为爱情或走或留。

    工作是后来重新找的，昼夜交替，对着电脑和稿纸看一堆堆文字，吃力，劳碌，拿比以前少两倍的薪水。租赁的房子距离公司很远，每天早上第一件事似乎就是赶地铁，下班后急匆匆回去。在地铁上，我总习惯仰望某个角落，当做一方天空；尽管隔离了城市路面，我仍觉得眼睛装满四季的风雨云雾，只需稍微垂眸就会掉下泪来。

    那时我常常怀疑自己突然消瘦是否缘于这种奔忙与委屈。

    不过没关系。都是暂时的。有了爱情什么都是可以忍受和接纳的对不对？那时我也常常这样安抚自己，告诉自己乘坐的地铁将会驶向幸福生活的彼岸。

    我深爱他，也深深喜欢这座繁华都市。

    可是，当工作已经得心应手，当我终于学会把置身于地铁中的昏眩之感调适安然，不再有迷茫，以为出站就能看见美好未来时，爱情却倏地飞走了。

    发生在两年后。

    没有任何预兆。最使人伤的方式。刹那间，整座城市看在眼底是如此可怨可憎。我那么那么的寂寞，忍受着极度孤独在地铁站里看着一班一班地铁往返开过，那种呼啸而去的气势似乎将心辗出了血。

    走吧。休假去。旅游去。也许这是疗伤最好的药方。

    我一直走。如果不停息，是不是就可以抵达天涯。听说天涯尽头没有哀愁。

    初冬的某个黄昏，我在一个古镇栖步。古镇苍苍，走在迂回的巷道上，犹如走进深幽古梦里。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映照，院墙之下，几乎每户人家的门口都烧着一盆炭火，多是老人在暖暖地围坐，或叼着烟斗，或搓摸骨牌，或闲话家常，或逗弄婴孩。此间的安详把一颗皱了的心烫得格外宁和，我蓦地生出一种尘世涤净的感觉，时间至此，仿佛停止了流动，别样的情绪自心底慢慢酝酿开来。我问自己，难道这就是要永恒驻足的地方么？

    目光顺着古巷延伸，不远处，一栋灰朴朴的残损碉楼前，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闲适地沐浴夕阳，和谐的容颜有着岁月深深浅浅的痕迹。她坐在那里，抱着只慵懒的家猫，对于我的注视也只是回予微笑，眉目之间，有种独特气质，凝聚了数十年风刀霜剑的磨砺，以及，陈旧时光。

    多么妥实的暮年啊，动人而安稳。曾经我想要的就和他这样充盈地老去吧？

    我在老人身侧的石阶坐下，她拿起木棒拨了拨脚跟旁的那盆炉火，说孩子你是从城里来的吧。我点头，腹中有着满满心事但不知可以说给谁听，她这一开口，我的泪便像破了闸栏般成串挂落，欲言又止的惆怅汹涌而出。也许因为陌生，也许因为面对的是位平和从容的老人，也许因为明白此去之后不会再有相见时，我不断地倾诉，将往事一一地翻起，终于说到了我的爱情，说到我打算告别的城市。她浅然含笑，额间亮着温润的光芒，长满老茧的双手不断梳抚过猫儿茸茸的毛身。她说孩子，你爱着你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不要走开。她说孩子回去吧，你还有恋恋不舍的东西等着你去发现。

    回去吧。不要走开。

    我望着老人，她也望着我，瞬息的目光相逢仿佛穿透了隔在我和她之间的几十年光阴，蕴涵她的理解与我的思索。

    重新回到这座城市已经是第二年春天了。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虽然没有爱情。

    还是之前那家公司，还是得每天赶地铁。只是再次踏入地铁站的感觉特别好，乘着下滑的电梯，风在耳边行走，空气里布满温暖气息，吸入一口，是亲近的，熟稔的，甜醇的。或许，这就是老人说的，我恋恋不舍的东西吧。旅途中所有不能体悟的意念，皆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来，留在一个地方要选择离开它一阵子才更有感情。我忽然觉得，那些深入到生活里的东西是无法告别的。

    关于这座城市，曾经以为，如果有天必须独自离开，最舍不得的会是他，原来不是。

    原来真正爱上一个地方，其实与爱情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