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她和莫祖新长得没一点相像。她举一反三,觉得莫家三房太太都和老爷关系不好,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莫老爷还真是个长情的人,看来他就算是不生病,也未必真的会碰她,想到这里她脸就一红,同时也松了口气。
那刘妈讲开了头,止不住地就要继续讲下去,说当时老太爷震怒不仅仅是因为儿子跟丫头生了两个孩子,还因为那小儿子生得蹊跷,好像是个妖孽,必须杀了以绝后患之类。如月听她越说越离谱,赶紧挥手让她打住,等莫老爷病好了再说。莫家这高墙大院里想来隐藏了不少秘密,再说下去还指不定要说出什么来,如月也是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深知有些事情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万一将来出什么事,死得最快的就是知道最多的那个人。
就这么养了十几天,莫老爷的气色一直好好坏坏,一直到春天过了半,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他脸上的气色才算好了些,虽然还是说不出话,但那眼光看着就比以前澄明些,喘气的声音也没有那么响了。他不太认得如月,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满眼茫然,刘妈就拉着她跟他解释,他略点了点头,目光就渐渐转移到头顶的床帐子上。
刘妈说如月是新人,多在老爷身上呆一会儿,可以冲冲喜,于是如月就搬张小凳子坐在他旁边。他身上有一股非常浓重的烟味儿,再配上这些天来喝下去的中药味儿,整个人就像个散发着刺鼻味道的香炉,如月坐不了半个时辰就觉得头晕,只能咬牙忍着。
看着榻上蜡黄干瘦的老头儿,她忍不住地就想起刘妈跟他讲过的那些故事。年轻时的莫老爷也算是个奇人,酿得一手好酒赚得家财万贯,却始终念念不忘年少时曾经爱过的那个穷丫头,为此不惜跟家里人翻脸,着实有几分欧洲小说里浪漫骑士的味道。她试着想象莫老爷骑着白马翩翩而来的情形,却怎么都想象不出来,时光实在太可怕,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就已经老了,老成了她面前躺着的一张纸,她每次扶他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把他的骨头给掰断了。
现在的莫老爷会想些什么呢?会不会在回忆那些莫家黄酒名震一方的风光岁月?他会想起年轻时候他爱过的那个丫头的模样吗?他和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夭折了,另一个半点都没有继承他们莫家的传统,家业毁在他的手里,他会觉得后悔吗?后悔向鸦片烟屈服,后悔把曾经显赫一时的莫家弄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那天下午如月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儿,被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她心里纳闷,出门问阿绣是怎么回事,阿绣说好像是大太太的娘家人来了。如月心说这不年不节的,他们来干嘛,然后就听见帐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月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掀开帐子去看,那莫老爷正拼命地咳着血,脸都憋成了青紫色,眼见的是要不行了。
阿绣被唬得面无人色,被如月猛推了一把让她去外面叫人,她自己壮着胆子拿着手帕去擦莫老爷咳出来的血,颤颤巍巍的手刚伸过去,居然被他一把攥住。他的手上一点儿肉都没有,骨骼与肌肤的触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攥住她的五指,睁大的眼睛紧盯着她,染了血的嘴唇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
“您要说什么?”如月听不清楚,看他的口型,好像说的是“花”,就问,“什么花?你要什么花?”
莫老爷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睛突然向上一翻,抓着她的手蓦地松了下去。这时门外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大太太领着一群人“砰”地撞开了门,紧随其后的是二姨太和三姨太,三个人都拿着真丝手绢儿,往莫老爷身上一扑,就撕心裂肺地嚎啕起来:“老爷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如月愣在那里,被一个婆子一把扯起来拉到一边。一片震天动地的哭声里只听“咕咚”一声,是刘妈一下子晕了过去,如月一不留神,险些被她砸个正着。
众人七手八脚地忙着给莫老爷擦洗换衣,竟没有人顾得上她和刘妈。阿绣过来搀住她,她定了定神,挽着她的手臂,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手上莫老爷残留的力道仍在,她的五指紧紧攥着,掌心里是莫老爷在最后一刻塞给她的一样东西。
她没有展开手心去看,凭感觉她觉得那好像是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