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年两年,五年,七年,整整七年过去了,兰薇已经上初中了,苏海媛已经换过两个男朋友,相过四次亲,可是兰天还是守着兰薇过日子。苏海媛有此跟关医生说,兰天是不是修炼成仙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空窗那么多年,他又不是不帅又不是无能。郑医生叹了口气,只说那对父女提起来就让人心口疼。
又一年的情人节,兰天发高烧,晚上在关医生的诊所打针。那天苏海媛值班,兰天烧的很厉害,面色潮红,嘴唇都干的起皮,苏海媛就不停地给他换凉毛巾,还用棉签沾着水点在他嘴唇上。半夜的时候,兰天的烧退了些,神智也清晰了。兰天看着守在旁边的苏海媛,突然问:“苏护士,抱歉,请问你有男朋友了么?”
直到和兰天结婚,苏海媛都认为那是好运,上辈子是受了多少苦才能在今生有这样的好运。苏海媛深知兰薇就是兰天的心头肉,是他身上那块逆鳞,所以她极尽可能地对兰薇好着。可是她所有的付出就像往海里扔小石子,激不起任何浪花。她费尽心思做的便当,兰薇总是原封不动地带回来,她洗过的衣服,她绝对不会再穿,她给她整理过的床铺,她宁可睡在地上也不上去。因为兰薇,苏海媛跟自己妈妈哭诉过很多回,妈妈也只能说谁让你选了兰天呢,为人继母是那么好做的么?兰薇的冷淡一天两天可以忍受,可是一个正常人怎么能长时间地面对一个完全无反应无生气的孩子?有很多次,兰天不在的时候苏海媛真想对兰薇发一次火,可是她一叫兰薇的名字,兰薇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睛,跟兰天一模一样,让她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再婚的家庭通常都会遇到的问题就是继母和子女之间的战争。这场战争一直以来都是苏海媛在默默忍受兰薇毫无关心。战争最后终于爆发是源于兰薇口袋里的刀片。一次苏海媛在给兰薇洗衣服的时候,一掏兰薇的口袋手指被割了很深的一道口子,血流如注。苏海媛打电话回家向妈妈哭诉,苏家妈妈说不行了,这事你必须跟兰天说,忍耐也是要有个度的。晚上兰天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愣了一下,他跟苏海媛道歉,说:海媛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兰天来到兰薇的房间,兰薇正在画画,他拿走兰薇的笔,说兰薇你过来,今天你做错了一件事,你必须要跟海媛道歉。兰薇站在那里,看着她爸爸手里的铅笔,一言不发。
兰天弯下腰跟兰薇平视,“兰薇,这一次,你必须要道歉,你这次真的错大了。你可以不喜欢苏阿姨,但是你不能伤害她,你把刀片放进口袋里……是谁教给你的这种作为?”兰天很生气,他第一次对兰薇发这么严厉。兰薇似乎被吓着了,可是她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哭,只是睁大了眼睛那么看着兰天,毫无辩驳。苏海媛怕事情闹大,就在旁边劝道:“算了,兰天,兰薇还小呢……”
“兰薇,你今天要把论语一整本都抄写一遍,写毛笔字,写在田字格里,然后,再写一百遍对不起。写完之前不许睡觉。”
那天兰薇没有吃晚饭,兰天也没吃;兰薇一整晚都在写字,兰天则在阳台坐了一夜,苏海媛则是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从那以后,苏海媛再也不提兰薇的不好,也不在费力讨好她了。她在那里就让她安静的呆着好了。反正只要苏海媛不去管她她也不会来为难苏海媛,苏海媛在这个家里,兰薇看到了就像没看到一样,苏海媛也觉得当没看见兰薇会过得好一点。
兰天去世了,苏海媛伤心欲绝。现在她看着兰薇,兰天唯一的血脉,看着她酷似兰天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有难过,有后悔有很多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苏海媛转头看着跟她并排走的兰薇,兰天去世这两年,她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以前像公主一样的女孩儿,现在穿着旧的牛仔裤,只罩着一件白衬衫,领子上还沾着油彩。现在想想,其实兰薇对谁都一样冷淡,除了她父亲和方澍。只是她付出了太多,就想着应该能感化她吧……其实她也没能为兰薇做些什么。想到这儿眼泪就流了下来,这一瞬间她觉得兰薇很可怜,自己更可怜。
苏海媛伸手抓住兰薇的手,“兰薇,让我照顾你吧,你爸爸不在了,你需要人照顾。你既然不愿意去你奶奶家里,就来我这里吧,让我替你爸爸照顾你,我会好好照顾你,真的……这一次是真的……”
兰薇看着苏海媛抓着自己的手,有看看苏海媛流泪的脸,慢慢地挣脱了苏海媛抓着她的手,然后擦去了苏海媛脸上的泪水,“海媛,回去吧。”
“兰薇……”
“我只想和爸爸生活在一起。爸爸死了,我也要住在那栋房子里。”
“可是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这样让我怎么面对兰天……”苏海媛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海媛你没有对不起爸爸,对我更不用。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都是这样活着。”
苏海媛坐上出租车,回头看着立在那里的兰薇,瘦瘦的好像来一阵大风就能吹走,想着她说的话“只要不死,都是这样活着……”那是一个永远也不会照顾自己不会关注自身的孩子,想到这儿心里又发酸。她掏出电话来拨出去,“叹年,是我,我今天见到兰薇了……恩,她答应了……我想我还是要争取让她跟我住……我得照顾她,她没有人照顾是不行的……叹年原谅我,你能谅解我么?”苏海媛边说边流着眼泪,甚至都不能自已。
“好了,海媛,见面再说吧。”冯叹年挂了电话之后回头看了一眼书架上立着的画。那是兰天送给他的。冯叹年和兰天相识是源于一个合作案,那是一个国家项目,兰天是主要设计者,冯叹年是法律顾问。在任何人看来,兰天都是个Nice的人,和他交谈过的人,都会被他优雅得体的谈吐和广博的学识所吸引,以兰天在设计界的成就和地位,听到别人的称赞还会表现出害羞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似乎就是村上春树的永远的男孩,不管年纪多大,总保持着某些男孩儿才有的特征,所以他很容易交到朋友。虽然冯叹年在年龄上要小兰天十岁,但是兰天是冯叹年为数不多不带着功利目的去结交的朋友之一。那时候冯叹年生日,请兰天一起来玩儿。兰天看了下日历说那天要带兰薇去看心理医生,要晚点到。那天兰天带来的生日礼物就是这幅画。像冯叹年他们这一群生日什么的基本不送礼物,就是轮着买单,比如你买吃饭的单,我买ktv的,他买酒吧的。可是兰天很可爱地带来一幅画,说是他女儿画的,他拜托了半天才要来的。当时没仔细看,后来冯叹年搬办公室,书架上正好缺一个位置,他就把兰天女儿画的画放上去,大小刚好。有一天他被一个刑事官司搞得头痛,无意中一回身看到了这幅画,画的是在海边散步的两只长颈鹿。一只大的一只小的,两只动物很悠闲的样子。冯叹年惊奇地发现动物也有表情,那只大长颈鹿表情很安详看着小长颈鹿很宠爱的样子,小长颈鹿睁着懵懂的大眼看着远处的海。这分明是画的兰天和兰薇,冯叹年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当他发现他的心情没那么坏了的时候有些惊讶,他叫秘书进来看这幅画,“李秘书,你看看这幅画。”
“冯律师,我每天都看啊,真可爱。”
“是吧……奇怪,我看着它心情就会好一点。”
“是啊,我每天早上打扫的时候看到就会开心。这是谁送给冯律师的?”
“是……是一个神奇的人,我想他有个神奇的女儿。”
后来一次工作的间歇,冯叹年想起这幅画,就问起兰天他的女儿。兰天打开钱包给他看兰薇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5、6岁的样子,长长的头发,穿着公主裙,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镜头,跟那头小长颈鹿何其相像。“太可爱了。”冯叹年那时候就想将来结婚了一定要生一个女儿。兰天收起钱包说:“现在长大了,有这么高了。”神情欣慰又骄傲。在后来的接触中冯叹年偶尔就会问起兰天的女儿,兰天总是微笑着说起兰薇的事,说兰薇的画儿又得奖了,说比赛当天早上还拉肚子;说兰薇因为晕车不能参加夏令营,作为爸爸觉得很可惜;说兰薇昨天跟他一起给花圃除草,之后画了一幅蚯蚓断成两截的画,让他觉得很惊悚;说兰薇有个小男朋友叫方澍,那小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害羞起来,本来跟兰薇玩儿的好好的,兰天一进去就不做声了。本来冯叹年对这样的家长里短完全不感兴趣,也很难想象兰天这样成就地位的人会跟别人聊起小儿女的事情。可是冯叹年挺喜欢听兰天说起兰薇,当兰天说起兰薇的时候神情安详幸福,看着这样的兰天,让冯叹年觉得世界有时候也挺美好的。
冯叹年想起兰天的葬礼,那是一个下雨天,他第一次见到兰薇就是在兰天的葬礼上。她比照片上长大很多,可是神情跟小时候没多大差别,看上去还是懵懵的。直到兰天下葬,她都没有哭,她就那么愣愣地盯着棺木,似乎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似乎不能相信兰天已经去世的现实。当时冯叹年看着兰薇那木然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眼泪都流了出来,那比任何流泪的脸都让人觉得悲伤。
“真期待啊,兰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