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
这一晚,他们虽没有相拥而睡,但是贺祺远已经相当满足了。
以床位为中心点,桑榆侧睡在左边,贺祺速则四平八稳躺成大字型,睡在右边。
临睡前,贺祺远有些埋怨。古代的梁祝,也只不过隔杯水相睡入眠,他们却隔座如山大的床铺在中间,而他这些怨言,皆被桑榆的死眉瞪眼一扫而空。
至少她有一点点相信他了。
他就拥着这一点点安慰,快乐入眠。
桑榆一夜无梦到天明,贺祺远起码梦见八次以上──桑榆裸体的样子。
一大早,贺祺远被开门声惊醒,张开眼,正看见桑榆打开门想溜出去,他猛然跳起。
“怎么,把我利用完了就想甩掉?”他嘴里不饶人。
“难不成你的假期要用来监视我的行动?”
她叉腰怒视他。
“当然不是”他有点心虚。
他望向桑榆,以目光向她道早安。早晨的桑榆又不一样了,全身带着明亮的光泽。
早晨的她,有明亮的眼睛,明亮的弯眉,明亮的嘴唇,明亮的凹凸曲线,她简直就是一幅纯白底色的明亮图画。
甚至一大早,她的生气也变得可爱。
“那就对了,我不必将每次行动都向你报告吧!”她的怒火更盛。
“当然”他想不出理由反驳她。
她优雅地转身离开,把他丢下。
“你去哪里?”他冲口而出。
她更优雅地转回头,瞪他一眼!
他讪讪一笑。才说过不用向他报告,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洗脸刷牙行了吧!”她忍气说。
他只能无奈地点头。
等桑榆回到房间,她用力锁上门。此举是为了预防贺棋远神不知鬼不觉再出现。她将门口堵了两把椅子才安心。
她匆匆梳洗完毕,换下前一天的衣服。
在换衣服的同时,桑榆不忘提高警觉一番,怕的是,这次贺祺远不知采取什么诡计偷窥她不到五分钟的光景,她已经判若两人。
她将长发东成高高的马尾,她深信,只要她用力一甩,随时可以打昏后面跟踪的人。
她选择一套白底小碎花的洋装打扮,并在腰间束上同色系的皮带,脚上蹬的是一双秀气的米色凉鞋。
她揽镜一看,认为这样子见老师,该是最端装不过的了。
老师她默默念着老师。
一下子她的心跳加快许多,指指一算,她和老师分别也有十年的光景。
十年十年前的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十年后的她呢?是否已是历尽沧桑的小妇人了。
她脸上呈现兴奋的晕红,无论她的容貌变得如何,她相信一定比十年前的她美多了,至少她身后,总有一只黏皮糖死跟着。
每一年,她会寄一张贺年卡给老师,不多不少就一张,这一张代表她和老师未断音讯。
每一年,老师也会寄一张贺年卡回地,以他劲中带柔的字迹飞舞:别来无恙。
寄来的字简单,令她感动又充满幻想。
她想老师必是如隐士般,在山林隐逸独居,闲来披风赏月、吹弹高歌,心境恬静、寄情诗酒,生活悠游自得、尘襟尽涤想到此处,桑榆更羞惭于长年奔碌于名利间的追逐。
如果她做不及老师的万分之一,至少要写下老师的一万分之情感。
师母她永远不会忘记老师悲痛的请求,请她为他和他最爱的女人写下故事,现在她写作的技巧纯熟了,经验也够了,该可以划下她青涩岁月的句点。
青涩岁月的句点,这是一个可笑的念头,却系住桑榆十年之久。
她认为,那份青涩恋曲不告而终,让她耿耿于怀不能自在,所以她眼底看不下另一个男人,同时也少了一个让她成长的告别式。
这次,她为了完成青涩岁月的告别式而来,然后认真的追求新生活。
因为,她为了老师才写作;因为,她为了写老师的故事才开始振作;因为,她为了老师,才肯被电视台污浊的空气折磨。
这一切的一切,都为了老师而现在,她终于可以见到老师了。
她紧紧握住手上的纸条,表情激动又期待。
老师变了吗?
他的双鬓一定多了些白发,他的额上必多了岁月的痕迹。可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师依旧是当年气宇不凡的好老师贺祺远和老师,俨然是两种典型的人。
她摇摇头,发尾随之晃动一下,她笑自己忽然想起贺祺远,在这么清心寡欲的时刻,居然还能想起那个超级大坏蛋。
或者,他的出现就是对比老师的圣洁。
她面对镜子做最后一次回顾,然后用力吸一口气,勇敢朝她的目标前进。
另一边,贺祺远早已准备就绪,等在旅舍门口。
他不住地看表,阳光不住地洒落他的头上、肩上,汗水也不住地从身上滴落下来,他抬头望天,七月的太阳公然向他的耐心挑战!
经过一晚后,贺祺远的汗水好不容易才微干,现在站在太阳底下不到一分钟,就前功尽弃,全身再度沉浸在汗水里。
“要命的夏日!”他遮眼对太阳大声叫骂。
回答他的,是太阳先生微微晃了晃,放出更炽更烈的热力烧痛他。
贺祺远口干欲裂等待着,而桑榆却迟迟不出现。
在贺棋远出门前,还非常小人的试了一下桑榆的门把,她果然锁住了。他大感失望,原以为冲破的防线,又竖起高耸的围墙。
女人的围墙比柏林围墙还坚硬数十倍!他不由得叹道。
贺祺远在原地不断来回踱步,想驱逐夏日的捉弄,更想赶走内心的焦虑。
难道一切都是夏日的捉弄,难道他的感情被桑榆捉弄,这两者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贺祺远,原是花花绿绿生活的宠儿。
仗着祖先的贤德和父亲的事业基础,使他一出生就有如大老爷坐堂,吆五喝六的特权。长大后的情形,只会钱滚钱、势加势,越来越炽烈。加上他本身好学不倦,以及老爹这座坚固不动摇的靠山支撑,再加上厚厚一叠的文凭,外带天赋的才华,使贺祺远在短短时间内,就能在传播界,如鱼得水般顺木往上升。
贺祺远这半生,住的是画栋雕梁,出门是乘车策马,吃的是珍馐佳肴,喝的是羊羹美酒,更享尽前呼后拥、恃势凌人和一呼百诺的神气日子。
总之,在他接触的世界里,他和皇帝没两样。
但有得必有失,造物者冥冥中安排,给一个“得”乃是弥补一些“失”
贺祺远在他的情感世界,仍是白纸交卷。
他没有母亲,严格说来,是他的母说变成别人的母亲,而别人的母亲又变成他的母亲。总而言之,他父亲与母亲早年离异,他是被后母养大的。
钱的魔力亦在此,后母可以看在钱的份上,爱他胜过亲生子,至少贺祺远认为如此。
直到他成年以后,太多的工作压力下,贺祺远也懒得想再探求其中的道理。
贺棋远的少年生活,充满各形各色燕瘦环肥的女人。她们皆有一个特色,就是斜斜的丹凤眼,这种人只会在门缝里看人,再从人的口袋里看钱,不然就趴到麻将桌上嬴钱,其他不必多作赘言。
直到他遇见了桑榆。
贺祺远曾想过,是否因他缺少生活的折磨历练才造成的需要,反正他深深臣服于她多愁善感的忧郁里。
桑榆总是独来独往,对比于贺棋远的呼朋引众。
桑榆总是不施脂粉,对比于贺祺远身旁珠围翠绕的女人。
桑榆总是沉默是金,对恍于贺祺远口沫横飞、口不择肓的骄纵。
桑榆是对他不理不睬,对比于贺祺远身边七嘴八舌、互竞争宠的女人们。
所以,桑榆显得特别,加上本身的美貌,使贺棋远意乱情迷而迷失了方向等他的爱到了不可自拔的时候,桑榆忽然开口对他说,她生活里没有他,而是她心中存在已久的初恋情人。
严重的打击该让贺祺远死了心吧?不过他却更有信心。
他将桑榆的初恋情人视为“粗恋情人”
试想,每个女人必有一段挣扎长大的青春期,同时这种急欲翻身长大的念头,会使眼睛蒙上纱,同时耳朵也患了软耳症,以及四肢出了问题和脑部严重受损。
所以初恋可称为最粗制滥造的幻想,也是对即将步人恋爱过程中男女的一大警告。
这类“初恋症候群”贺祺远将之分为几个阶段。
第一个症状发生,她会爱一个男人来发泄成长的苦恼。
这有别于爱父亲、爱兄弟之情,因为就算爱一个从外星飞来的陌生人,也远比身旁垂手可及的亲朋好友来得神气。
第二症状,她会产生乱象。何谓乱象,就是把猪八戒看成潘安转世。
这点非常可悲,因为青春期的少女极度想奔放情感,而猪八戒是最容易上勾的。
光是以上两点,贺祺远已经将桑榆的“粗恋情人”勾勒出长相──从外星飞来的猪八戒!
等他冷静一些后,才能再作以下的分析。
至于贺祺远的第三点症状分析,乃是警告所有已江郎才尽的作家,别再把学校视为最佳的恋爱场所。
从古到今,太多的书中绘声绘影描述师生恋的情怀,使女孩在成长过程中,觉得好像不暗恋某个男老师,就像过了四十岁还是处女一般的尴尬。
再来第四点可惜贺棋远来不及想他的第四或第五点了,因为他看到桑榆缓缓走出来他胸口一阵收缩,她清丽的打扮,再度引起他雄性的赞叹。
“你真美。”他忍不住说道。
她骄傲地抬起头,更像一只色泽艳丽的花豹,随时都有刺伤他的可能。
“你不换身衣服吗?”她描了他一眼。
贺祺远傻了一下,顺着地的目光,才发现身上的湿臭黏稠,足以做一道梅干酸菜汤。
“我没有准备”他闷气说。
“原来你没有准备度你的假啊!”她提高语气打断他。而原意是: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嘛!何必找度假的籍口!
“如果你的语气不再咄咄伤人,我便开始度假。”他慢条斯理说,不理会她的趾高气扬。
“你度你的假,干我何事!”
他还想顶她一句,却忍住。
贺祺远知道,针锋相对只会增加桑榆对他的嫌恶感,只有忍一时之气,才能解百日忧,于是他勉强一笑。
“当然不干你的事,我只不过自作多情罢了。把身边忙不完的工作一古脑放掉,跟踪一个女人,回头找她的昔日旧情人。”
他狠下心承认自己的跟踪行为。又如何?反正她早已心知肚明,只等他招认。
坦白后,他放松心情,神情却显得疲惫,不过心里舒坦了许多。
他想,有时承认自己的愚蠢比自作聪明更容易些。
忽然,他看见她碧蓝如天的眼眸闪过一丝怜悯这是个重大的发现,怜悯“怜悯”这两个字,乃杜绝于“贺祺远”三个字之外的,但是居然出现于一个小女人的眼中。贺祺远内心猛一振奋,当桑榆肯怜悯一点他对她的痴情,不就意味她已经在意他的存在了?
这突来的振奋,绝不能让桑榆知道,否则她的少许怜悯,会立上刻被嫌恶淹没,既然她眼中的怜悯已肯定,贺祺远就得顺水推舟“桑榆,我没骗你我是在度假,度一个自欺欺人、伤害自己的假。”他朝天幽幽一叹,?气虽平稳缓慢,里头却包含太多对她的等待。
她垂下眼,黑色眼睫密密麻麻盖下眼脸,使他不见在她眼中的那丝怜悯。
“去吧!去找你的梦,我会慢慢收回被你散落一地的情感碎片。”他忍痛告诉她。
她抬眼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真心。
他再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同时也鼓励自己她别过脸,悄悄吸一口气。
果真,她丢下他走了。
他为之气结,原来她眼中的怜悯,只是他的想像、自欺欺人的幻觉。
望着地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贺祺远真是伤心。
没想到对她一直含垢忍辱的感情,却贱价到如此地步,桑榆连口头怜悯他一下都不肯贺祺远没有追上去,只任自己的脚步被地心紧紧吸住。
桑榆继续往前走,黑黑的发尾随风震荡,他的心也随之滑落到谷底。
忽然,她停下脚步,回过头远远看他,继而迟疑开口。
“镇上有一间店卖衣服,或许你想换下身上的脏衣服。”
猛然来的快乐直冲云霄,贺祺远几乎是用飞的跟上去。
桑榆真的开始怜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