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又挑眼儿咧?俺那全是书上学来的话,谁又能知道,现在的官制是个什么样儿咧?俺要真知道这些,还去编一部大清会典,进呈御览咧。”
说着,一见羹尧进来,连忙站起来道:“智囊来了,咱们再商量商量好吗?”
接着,雍王允-二人也站起身来道:“我们相候已久,你为什么才来?是偏了我们到哪里去赏花吃酒吗?”
羹尧道:“羹尧适因偶游琉璃厂,稍微耽误了一下,却想不到两位王爷传唤,来迟,还望恕罪。”
允-连忙一把扯着笑说:“年兄何必如此客气,现在我们全是一家人咧。快请落座,也好畅谈。”
雍王也道:“十四阿哥既不见外,二位也无须客套,否则反俗咧!”
说着一面也肃客就座一面道:“适才十四阿哥已经和我又进一步把话完全说明,以后在皇上面前,兵法将略,索性由他一人应对,由我在侧面替他打边鼓,如果皇上问及政事和历代典章制度的得失,再由我来应对,他也在旁吹嘘,这样一来,各走一条路,便决不至彼此妨碍,就平日自己预备起来也容易得多,真是一举而数得,你道好吗?”
羹尧笑道:“果能如此,不特是两位王爷之福,也是国家与亿万苍生之福,羹尧别无他求,只望能做一个盛世之氓便于愿足矣。”
允-大笑道:“年兄怎的这等淡泊?实不相欺,我此番前来,一则为和四阿哥商量大计,二则便要向您讨教将略兵法咧!”
羹尧看了程子云一眼道:“王爷对于这个如果向我垂询,那是问道于盲了,您身边现成放着程兄这等一个大行家,为什么反舍近求远呢?”
允-微笑道:“年兄您又言不由衷了,这九城之中,谁不知道年双峰是一位知名的将才,当真吝教吗?”
羹尧笑道:“我那也不过从书本上得来的学问,世无识者,遂有不虞之誉,如今在程兄这等大行家面前,怎敢放肆咧!”
程子云又一晃脑袋,摸着虬髯道:“您别当着两位王爷刻薄我好不好?说真格的,如果没有您这人,我也不敢妄自菲薄,确可独步一时,如今既遇上您,那只有甘拜下风,退避三舍了。”
允-顾盼之下又笑道:“您两位全别太谦,如以知兵而论,还不全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轾吗?不过,年兄却千万不可因此吝教。”
说罢,把手一拱道:“从明天起,我便聘年兄为文案,我知道您公事很忙,只要能隔日一过寒舍足矣。”
羹尧忙道;“王爷抬爱敢不遵命?不过,委实公私粟六,无法分身,还请见谅。”
允-见他不肯答应,不由略形不快之色,雍王忙道:“既是十四阿哥一再相邀,二哥倒不可有拂盛意,还宜答应为是,好在他说明在先,只隔日一往,倒不一定便误事咧。”
羹尧无奈,只有答应下来,允-才欣然道:“年兄能这样才好,否则便是不屑赐教了。”
羹尧又逊谢再三,当夜雍王留允-程子云,四人小酌尽欢方罢,次日清晨,羹尧仍向后园照例做了一回功夫,又踅向借荫楼而来,中凤已在倚楼相望,一见面便笑道:“你带了好消息来了?昨日之行一定不错吧!”
再等入室一看,早点香茗均已备好,二婢和孙三奶奶却一个看不见,最奇怪的是中凤竟破例,亲自绞了一把手巾递了过来,羹尧连忙接过一面笑道:“剑奴侍琴和那位孙三奶奶,为什么一个也看不见?这怎么能亵渎师妹呢?”
中凤悄声道:“你糊涂咧,今天我们要谈的话,能让她们听见吗?所以天才一亮,叫她们备下茶点之后,便全打发出去了。”
接着又笑道:“别客气了,你瞧你这一头汗,不擦一把脸行吗?他们全不在这里,我不伺候你,又教谁来伺候你呢?”
羹尧一面笑谢着擦着脸一面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带了好消息来咧?”
中凤笑道:“这还不是显而易见,只瞧你这一脸喜色溢于眉宇,便知道一定已经遇上哪一位师伯叔咧,要不然能这样形于色盎于面吗?”
羹尧放下手巾,把昨日所经详细说了,一面掏出竹牌还给中凤又笑道:“师妹,你这人做事真是严密极了,既有这条路子,为何一直对我守口如瓶半点不露,要不然,岂不省得马天雄多跑一趟?为何昨日在我未说出南巡之事,你还是不肯说,难道直到现在你还有点相信不过我吗?”
中凤不禁两颊飞红微嗔道:“我知道你差马天雄南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如何能冒昧的去惊动值年师伯叔,老实说,便这一次,要不是为了所关者太大,我实在急了,那对牌也许还不敢妄用咧。”
接着又脸色一沉道:“我并非要瞒着师哥,实因这事进出太大了,稍有差池,便粉身碎也不足以补过,你当闹着玩的吗?如今虽然已经可以和各位师伯叔直接联络上,可是今后你我这肩上所负的责任便更重呢,还望随时加倍留心才好,要不然。替自己惹下灭门之祸事小,稍一贻误大局那便槽了。”
羹尧见她双蛾深锁,脸色非常沉重,不由慨然道:“师妹请放宽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如在第三人面前决不稍露颜色,老实说,自从师妹见示师门渊源之后,我便久已以身许国,今后大事如能成功,自是我炎黄华胄之福,倘若不成,我亦愿以一身任之,便以刀锯鼎镬相加,也决不会泄漏一字,如果口是心非,便不逢好死。”
中凤慌忙拦住道:“这只须遇事留心,不矜不伐便行咧,一清早上你为什么又发起这样毒誓起来?也不图个忌讳吗?”
说着又嫣然一笑道:“这一来,你却不须发愁咧,既路师叔在此地,那便一切全好办了,他老人家和我师父顾师伯全是极熟熟人,而且在江南诸侠当中,又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你还有什么不能求教的?只要言不及私,一切大计,便不难筹划了。不过这样一来,这个主儿却须更加当心,稍有泄漏便是不了之局呢!”
羹尧笑道:“师妹见教得极是,不过目前我不但是这里的总文案,且又接了一位王爷的延聘呢!”
中凤不禁失惊道:“你又受了哪里的延聘,这里的一位知道吗?”
羹尧道:“他怎么不知道?要依我本不肯答应,还是他当面命我承应下来的咧!”
说着,又把允-昨晚在前面秘阁之中说的话,详细说了。
中凤笑道:“原来如此,照这样一说,这里一位夺储成功,你是皇亲国戚,固然是一套现成富贵,便那位十四王爷成功,你也是潜邸师傅,还怕不是左右逢源,还另做什么打算咧?”
羹尧也笑道;“如以一身妥稳富贵而言,能有这两条路子,还怕不有点眉目?只可惜我却志不在此,衷心这一点良知也不许这么做,要不然,倒也不难风云际会,置身贵显咧。”
说罢,又大笑道:“这也许是天祚华夏,遂使他二人尽入彀中亦未可知,这一来,以后我们的事就更好办了,可笑这两个主儿,还正勾心斗角,尔诈我虞,各逞机谋,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正给了我们一个大好机会咧。”
中凤闻言不禁花容失色,连忙拦着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竟这样得意忘形起来?”
接着又白了他一眼道:“照这样一看,来日大难,却教我太放心不下咧。”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道:“你不是说,早把婢媪全遣了出去了吗?这楼上只师妹与我二人,还怕什么?”
中凤又埋怨道:“你知道什么,我虽把她们打发出去,这院落门却没有关上,就不行有人无意中走来吗?”
羹尧道:“那还不容易,你等我下去把那院子门关上就行咧!”
中凤又慌忙拦着道:“那怎么行?你别胡闹,大家坐下,把这点心吃完,你也该走咧。”
羹尧见她玉颊飞红,连忙拦着,这才想起楼上只有他和中凤两人,把门关上委实不妥,不由自己也把脸涨红了,坐了下来,匆匆吃完早点,告辞下楼,只见孙三奶奶,正挟着一把扫帚,在院落门外,像王婆子画眉毛一般,东一帚,西一帚的扫着,一见羹尧出来,连忙扶着扫帚一伸腰,龇牙笑道:“姑老爷您早,您既来了,为什么不多坐一会就走咧?”
羹尧不由一怔,只有支吾着,向花径当中走去,却不料中凤也跟着送了出来,那“姑老爷”三个字,清清楚楚送入耳门,把一张俏脸,红得几欲和朝霞争艳起来,连忙娇喝道:“我不是教你到大厨房去看着他们把那一碗伊府面做好再来吗?为什么却在这里扫起地来?这是那管园子的事,你怎么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不快去看看那面做好没有?”
孙三奶奶一看羹尧已经去远,把舌头一伸又咧嘴一笑道:“您要做那面不是要款待姑老爷吗?如今人家已经走了,还忙什么?老实说,俺就恐剑奴侍琴两个小蹄子,给福晋送东西去,怕这里没有人伺候,所以才赶回来,等到院子里一听,您小两口子,正在楼上说笑,又怕香姨儿无意跑来撞上,说上两句笑话,您受不了,偏您又事前吩咐过不许将院落门关上,所以只有寻了这一把扫帚在这儿,假作扫地,只要她一来,便给挡回去,难道还错了吗?”
中凤不由脸色-沉俏骂道:“你又装疯卖傻,满嘴胡说什么?以后再这样乱称呼人,那我可要先揍你两个嘴巴咧!”
孙三奶奶闻言不由一怔,猛然一摊扫帚,自己打了两个耳光笑道:“俺真乐糊涂了,又忘记了咧,不过您请想一想,俺从您才出世,把您奶到这么大,看见您能嫁着这么一位好姑爷,能不乐吗?”
说着又瞅了中凤一眼笑道:“您别生气,俺以后记牢,不到那一天决不叫就是咧!”
说着一转身,便又向厨房而去,不由气得中凤啼笑皆非,半晌做声不得,一赌气仍回楼上而去不提。
这里羹尧回到前面,略微料理一下公事,便又赶回自己私宅,直趋上房,正打算向年夫人禀明,因为前面吵杂,把卧室搬向后园的事,才一见面,请过安,年夫人便笑着埋怨道:“你这孩子,说起来,已经是翰林院庶吉士,又做了王府上宾,怎么还像野马一样,昨天一出去,到现在才回来,要真有事要找你,却到哪里寻找去?听说雍王府昨天也着人来过两趟,到底你在哪里耽搁了,要为了公事还好,如果学那些没家教子弟,到处乱跑,别看你功名已遂,我可要叫你哥哥写信告诉你老子去咧!”
羹尧连忙躬身道:“儿子纵然不肖,焉敢入于下流,跟那些纨绔子弟学,昨日实因一个同年有事,不得不去应酬一下,晚上又因王爷府里有事,又蒙十四王爷也下委儿子一个总文案,以后恐怕公事更忙咧。”
年夫人又道:“既是同年应酬还只罢了,那十四王爷为何也聘你当起文案来,这事雍王知道么?”
羹尧道:“王爷不但知道,而且还是他替我做的主。”说着又一略述经过。
年夫人方才含笑点头,正说着,忽见大嫂佟氏走来笑道:“二弟你可回来了,昨天我们整整等了你大半天,恭喜你,我们这就快有喜酒吃咧!”
羹尧不由一怔,年夫人又沉着脸道:“你丈人昨天已向冰人回过话,本来人家打算把吉日定在明年新春,是我因为张铁口说过明年流年,与你夫妇有刑冲之处,所以改在今年十一月十六那一天,人家也答应了,你大哥怕你再发牛性子,和我闹别扭,昨天打算先告诉你一下,却想不到,你一天一夜全没回来,这是终身大事,却不许再胡闹咧,他这里既决定了,明天我还得告诉你妹妹,让她呈明王爷,让王爷再和云家说去,只在你喜期以后,随便哪一天全成,你还有话说吗?”
羹尧正略一沉吟,年夫人又沉下脸来道:“你为什么又不开口?是不是又打算呕我一下!”
羹尧忙道:“儿子怎敢又累母亲生气,既是吉期已定,就请母亲作主便了,不过云家那一面,还请稍停些时,再着妹妹和王爷说去。”
年夫人寒着脸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打算不要人家吗?须知道是王爷的盛意,而且与你前程极有关联,我不早已说过,即使有点委曲,你也不能有违王爷之命,而且我听你妹妹说,连老皇妃和福晋已经全在替她准备妆奁,这还要多大的面子?你是读书明理的人,能这样不识抬举吗?”
羹尧忙又道:“儿子决不是不要她,不过怕娶妻不久,即便纳妾,媳妇家里要说话,所以打算稍迟些时,以免议论。”
年夫人笑骂道:“你糊涂咧,这是平常讨小纳妾吗?老实说这是跟奉旨赐婚差不多的事,你丈人敢说话吗?我再告诉你,教你放心,你丈母已和隆夫人说过了,他一家全是受主子的深恩厚泽,既是四阿哥和老皇妃做的主,慢说云家还是二房,便一样全是正室,也决不敢违命,你想,人家还会有话说吗?本来人向高,水向低、既做官谁不愿意有一条好的路子顺着竿儿爬上去咧?你还愁什么?只要你将来把心放在中间,不分厚薄便行咧,还对我假惺惺做什么?”
佟氏也笑道:“二弟,你别耽心这个,这二位弟妹我全见过,都不是什么醋葫芦,就是将来万一有个争吵,还有我这个老嫂子调停其间咧!”
羹尧不由红着脸道:“大嫂,您别取笑,我倒不是为了这个,无非怕人议论而已。再则王爷那人,专一喜欢和我开玩笑,这事如果和他说早了,我实在受不住,您就不能替我求求母亲,迟上些时再告诉他吗?”
佟氏不由噗哧一声笑道:“原来为了这个,您也太脸嫩咧。”
接着又向年夫人一使眼色道:“既如此说,好在云家已有预备,这又是已经定局的事,婆婆,您就停上些时再和妹妹说去,要不然让二弟多受窘也不好。”
年夫人笑道:“你理他呢!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人了,为了娶媳妇还怕人开玩笑,如果王爷真能和他开玩笑,那还不是赏脸吗?这又怕什么咧!”
羹尧又涎着脸央求着,年夫人才答应,先缓通知年妃,羹尧接着又将要搬到后园住宿的话说了。年夫人也含笑答应了,羹尧谢过母亲和大嫂为自己操心之后,便着人去将昔年所居后园书房收拾出来,当天便搬了进去,夜晚屏退僮仆挑灯独坐,想起当年就读情景,不禁十分怀念恩师昔日一番教诲,再寻出那本晚村先生所赐时文来,点上一炉檀香,低声诵读着,真仿佛又是儿时受教光景,这旧梦重温,真有说不出的滋味,尤其是那本时文如论格调,仍是八股陈套,但试一细读,满纸都是微言大义,不禁把桌子一拍道:“这种文章,才真是替圣贤立言,令人一唱三叹,真无怪昔年恩师以此相授了。”
正在赞叹着,猛听微风飒然,案前窗户洞开,眼前黑影一闪,忽然窜进一人,伏地便拜道:“少爷已经高中进士还不废夜读,怎的这等用功?您还识得当年伺候您的书僮喜儿吗?”
羹尧不禁骇然,再一细看那伏在身侧的人,年纪约在二十七八,一身玄色夜行衣靠,黑纱缠头,黑布打腿,足下登着一双人发织成的草鞋,看去非常精悍利落,但只面目还依稀是那喜儿,连忙下拜答礼道:“师兄怎行如此大礼,这不折杀小弟吗?”
接着又道:“小弟自恩师去后,无日不在思念之中,昨日方从路师伯口中得知他老人家现游云梦,但不知近日健康如何,师兄既然枉驾,还请见示为幸。”
那人连忙又叩了一个头道:“小人幼遭大难,国破家亡,幸蒙老大人收养在府,又幸亏伺候少爷,才得遇恩师,问明情形收在门下,如今虽然稍得恩师传授,怎敢忘本?少爷如此相待,反令小人不安了。”
羹尧连忙又一把扶着道:“恩师留书,久已说明师兄乃大明胜国孤臣之后,只未得知尊姓大名而已!前此一时有屈,原不知情,如果照师兄这等说法,那不止要屏弃小弟于师门之外,并以不足论交目我了。”
那人连忙站起身来,握手大笑道:“难怪这九城之中,和若干江湖朋友,都说您是孟尝信陵一流人物,原来竟这等肯折节下交,那就真不负恩师一番教导了。不过小弟虽然幸蒙不弃,免充厮养,您入门却在我之先,这师兄称呼还请稍微改一下,小弟才能答应,不然却不敢遵命咧。”
羹尧见他二目炯炯有神,举止也非常豪爽,忙道:“师兄与小弟同学,序齿又在我之上,岂有再改之理。”
那人道:“您不必再客气;还是以入门先后为序的好,否则反不是本门规矩了。”
接着又凄然道:“小弟姓周名再兴,那守宁武关玮遇吉的周总兵是小弟的叔祖父,先父讳继武,自叔祖殉国之后,流落江湖,复被鞑虏掠去为奴,辗转来京生下小弟,不幸病故,未几先母又复见背,这才被人拐卖尊府,得充书僮,多蒙尊府上下恩遇有加,小弟本也甘心伺候,以厮养终老,却想不到因为伴您读书,忽蒙恩师背人问及身世,小弟不敢隐瞒,只得据实相告,这才蒙恩师也收入弟子之列,携去江南一带,加以教养,算来一别已经十多年呢,不想师兄已如此长成,饮水思源,小弟焉有敢忘昔日恩义之理。”
说着又道:“恩师近颇安好,也常道及师兄近况,小弟月前既已到京,一来本想来此叩见,但以未奉师命不敢造次,今日方承路师叔之命,来此与师兄联络,师兄种种经过,不但路师叔全知道,便师父也略有所闻,您到底打算怎样咧?”
羹尧一面肃客就座,一面道:“路师叔人既在京,小弟昨日又已面呈一切,当然知道。师父远在江南,怎么对于小弟所为,也会知道咧?”
再兴笑道:“您忘了邯郸道上兴隆集遇刺的两根子午断魂钉了吗?老实说,您在中途所遭已全落在周浔周师叔眼中,要不是他暗中一番布置,那云小姐也许不会那样容易接近您师兄呢!”
羹尧这才知道,连中凤对自己也落在诸侠布置之中,不由把一张白皙脸儿臊得通红笑道:“如此说来,连云师妹也出诸位师伯叔所使了。”
再兴摇头道:“这又不尽然。那是因为云霄背叛之后,诸位师叔全要找他算帐,才公推了周师叔一探云家堡作为,不想云霄父子虽然背叛,那凤姑娘却能干父之蛊,早已暗中投在长宫主独臂大师门下,正好您又误打误撞和她遇上,因此周师叔才暗中命她对您查考,究竟心志如何,独臂大师也迭次派人查询此事,却可喜您竟始终未忘师训,又能不欺暗室,不以富贵易志,所以才命小弟前来,其实一切并非事前布置,师兄如果连她也疑惑起来,那便负人家待您的一片苦心咧!”
说罢不禁看着羹尧微笑不语,羹尧不由脸上更加红得厉害,搭讪着,又把近来一切经过说了。
再兴道:“师兄如感人手不够,小弟倒愿意回来仍供驱使,您看如何?”
羹尧连忙摇头道:“这如何使得?焉有再委屈师兄之理。”
周再兴忙道:“师兄,您这又不对咧,小弟已经冒昧僭越,自侪于同门之列,您为什么还要叫我师兄?如再不改口,小弟便只有仍旧称您少爷了,如论我要回来,那是因为我本府中旧人,差可掩人耳目,大家全是为了匡复大计,暂时屈身一下有什么打紧?何况我本尊府奴才咧。老实说,路师叔所以命我来和您商量就是为了此事,如不见外,还请计议一下才好!”羹尧略-沉吟道:“既如此说,愚兄改口就是,贤弟如愿来此,自是有利,不过恩师当年留书,我已呈明家父,便家兄也知道,您如回来,若问及恩师下落和这十多年在什么地方,那将何以对答咧?”
再兴闻言不由一怔道:“这一点倒非路师叔与我始料所及,那便又要从长计议了。”
羹尧道:“不但如此,当年自师弟被恩师带走以后,家父和家兄因恐外人猜疑,已经另外买来一个小厮,仍顶师弟喜儿之名,刻尚在舍服役,您要再一回来,那不也不好吗。”
再兴想了一想忽然又笑道:“师兄,您请再仔细看一看,小弟已经离此十多年,如不说破,您还能识得吗?”
羹尧当真又将他上下端详了一阵,摇头道:“师弟当年和我一样,还是一个孩子,如今也已长成,虽然面目依稀可辨,如不说破,谁还能认出来您就是当年的喜儿咧?”
再兴闻言,一跃而起道:“既如此说,那小弟就有办法了,包管快则三天,迟则五日,还来伺候您便了。只是见面之后,您却不许客套,要仍作不知,还以厮养相待才好,否则便又不行咧。”
羹尧愕然道:“师弟何必一定要以此进身,难道不能以宾客前来吗?”
再兴笑了一笑道:“师兄,您真枉为血滴子总领队了,须知您既做如此布置,有些事决非宾客之所能为,如果没有一个贴身长随,却不方便咧。”
接着又道:“本来路师叔要打发我回来,就是为了做事方便,可以往来传递消息,有好多事还要暗中相助,便您和若干亲贵往来,如果派个宾客前去便不合适,只有贴身长随,才可以进出自如,代为传话,这和唱戏一样,只出台的时候做着一下,背着人您还不照常是我师兄吗?”
羹尧仔细一想,果真非有这一个人不可,如魏景耀等人却又决不可让他参与这种机密,只得把头一点道:“既是贤弟自愿降志辱身,愚兄只有遵命,不过贤弟如何前来咧?”
再兴想了一想道:“只要师兄肯答应,我就有法子进来,您只管放心便了。”
说罢,又略谈别后情形,便作别而去。
第二天羹尧一早起来,上过衙门,径向十四王府谢委,允-和程子云又留在府中用饭方让回去,席次,程子云存心卖弄,从一开筵,就大谈其兵法,从孙子谈起,一道说到晚近各家著述,羹尧只笑而不言,允-直到终席,也不多问,仅重申间日一往之约而已。这两处一勾留,已到未牌时分,方又到雍王府,才进那间秘阁,便见总管载泽,迎着先请了一个安道:“奴才有一件事,打算求二爷,您能答应吗?”
羹尧不由一怔道:“你有何事要求我?你在这府里还有什么不能对王爷说的,还要求我做什么?”
载泽又请了一个安道:“不是这府里的事,奴才已经求过王爷,王爷教奴才自己对二爷说,所以才在这里候着二爷。”
羹尧笑道:“既是王爷教你和我说的,焉有不答应之理,到底是什么事呢?”
载泽躬身道:“听说二爷要找一名长随,有这话吗?”
羹尧心中一动忙笑道:“你真是一个地理鬼,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是打算荐人吗?不过在我身边当差却不容易,既要懂得规矩,人又要伶俐,岁数还不能大,那些老油子和笨蛋我都不要咧。”
载泽也笑道:“您真圣明不过,还真说对了,实在是奴才有个亲戚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说您现在要找这么一个人,所以托奴才求您,不过这个人还本分,也有点小聪明,您要看合适了,赶明儿我就教他伺候您去!”
羹尧道:“那么这个人咧?他的为人你能保吗?”
载泽道:“只要二爷肯答应,奴才便命他明天到您府上去求见,人既是奴才荐的,奴才自然敢保,要不然出点乱子,奴才还有脸见您吗?”
羹尧把头一点道:“那么随便哪一天,只要我有空,你叫他先去给我看一看,再说便了。”
载泽又请了一安道:“奴才先谢谢二爷。”
说罢径去,羹尧再走进秘阁一看,雍王正拿着一封信看着,方待要说话,雍王已先开口道:“二哥近来酬应日繁,各处又全得走动,委实要有一个得力长随才好,载泽这奴才别无他长,不过人还守份,他荐的人,也许不会过差,你不妨看看,如果可用,到底比外面找的要好得多。”
羹尧连忙答应,一面将到十四王爷府去谢聘的话说了。雍王笑道:“此事不过彼此敷衍而已,二哥能隔上几天去一次,看看他的动静也好,倒不必当着一回事,此地还有一件无头公案,要等你判断咧!”
说着,把手中的那一封信递了过来,羹尧接过一看,只见那封皮上写着:
密呈
雍亲王亲启
内详
再抽出信笺看时,入眼先见一笔龙蛇飞舞的行书,笔笔刚劲有力,便似铁划银钩一般,却只有五六十个核桃大的字,大书着:“顷悉有不逞之徒,拟于今夜窃窥潭府,此举本与下走无涉,但公为今之贤王,如为宵小所乘,殊非公道之所应有,故特函申,尚请速饬左右,严为之备,幸甚。”
羹尧看罢不由一怔道:“这事倒有点奇怪,这不逞之徒敢来生事,已非寻常,加上这寄书人更能于事前知道,前来通风报信,不更怪吗?”
雍王大笑道:“你说奇怪,我却认为是一件快事,不但这寄书人一定是-位奇士,便那位窥探者,既敢到我这府里来,一定也非身负绝艺不可,自云家堡奇遇之后,这算是第二次咧,在二哥未来之前,我已想好了,今夜我便打算把云家父子兄妹全请来恭候这位暴客,二哥便不来,我也着人去奉请咧。”
羹尧沉吟道:“话虽如此说,王爷却不可大意,自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王爷,今夜还宜小心为是,您不看这信上有如为所乘,殊非公道之所应有这两句话吗?要依我说,还宜严加戒备才对,不然不特难免意外,也对不起这位奇土一番好意咧!”
雍王摇头道:“戒备当然非有不可,不过如果太森严了,一则令那位暴客不敢露面固然不好,二则那位寄书人既然以贤者见许,也许跟来看看,他既以宵小目人,足见目无余子,对这位暴客足可料理,又何必不容他一现身手,让我们稍开眼界咧?”
说着,一面笑着,一面便命人去邀云家父子兄妹,一会儿全部来了,雍王又把那封信给大家看了,云霄首先沉吟了一会道:“要依老朽揣测,这位寄书的,一定是我道中人,说不定还是一位知名能手,只看这信上的语气便知道了,那个来窥探的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不然,人家也不会对他这样轻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决不能不小心,如果人家既这样在事前就来报信,凭我们这几个人,还不能把来人拿住,那不一样被报信的人轻视吗?”
中燕闻言忙道:“老山主您请放心,事前如不知道还罢了,既已知道,不管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汉子,我们也得将他留下来。要不然,咱们也别在这北京城里混咧!”
云霄不禁瞪了他一眼,中凤在旁笑道:“爸爸您别生气,要依我看,这事也许今夜我们连手全不必动,只作壁上观便行咧!”
羹尧不禁诧异道:“你是说那寄信人一定会出面替我们拿人吗?”
中凤把头一点道:“我正是这等看法,您请想,他这信上虽然说明与他无涉,果真一点作用没有,人家为什么又写上这一封信咧?而且他这‘公为今之贤王’,这一句便有进身之意,既然藉此进身,焉有空写上这一封信便算了之理?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雍王拊掌大笑道:“毕竟云小姐所见不凡,便我也是这等想法咧!”
中燕道:“既如此说,那这位寄书人一定先与窥探的人同谋,事后又想卖友求荣了,那还算什么人物咧!”
羹尧道:“这却不然,你不看他公然说人家是宵小不逞之徒吗?如果真正事前同谋怎能如此说法咧!”
大家商量了一会,决定依雍王的意思,只还如平常一般,由玉英保护上房,张杰着守前厅,中燕藏身花厅房上专一查看动静来往接应,其余各人全在花厅饮酒静以待动。不过各人全将趁手兵刃藏在身边,准备随时动手,其他各处,一律在二鼓以后,便将灯火熄灭,以便将来人引来。这样布置好了,到了二鼓以后,众人因为吃酒只是摆个样儿,全是浅酌低斟,不敢尽量,看看一个更次过去,那张杰正短衣束扎,藏在第二进厅房鸱角后面,猛听宅外民房上轻轻一声胡哨,忽然从下面胡同里,窜上来两条黑影,直奔府中而来,当前一人,首先一纵上了东边风火高墙,手搭凉棚,四面张望了一下,向后上来的一人,一打手势,全向西花厅而来,因有雍王吩咐在先,只要来人不纵火杀人,不到四花厅,决不许动手,所以只在房上向下面递了一下暗号,并不加阻拦,反将身形藏好,那两人自从入府以来,一路通行无阻,不一会便越过好几重屋宇,到了花厅前面一进房上,一见花厅上灯火通明,男女老少坐了一桌,正在饮酒,似乎毫无戒备,转有点迟疑,那云中燕隐身花厅屋脊之后,正好看得明白,只见两人全是一身玄色夜行衣靠,当头一人尖嘴削腮,个儿又矮,便如活猴一般,手中握着一口狭长苗刀,正在张望着,后面那人,生就一张黑脸,又是一身皂衣,伏在屋脊后面,只有两只眼睛闪闪生光,不一会儿,那猴形汉子,忽然刀交左手,右手向胁下一摸,倏然身子一长,中燕知他要发暗器,哪里容得,正待喝止,那人只喝得一声打,一点寒星已向花厅座上飞去,猛听云霄一声长啸,便如龙吟一般,也从厅上窜了出来,只就半空中,略一招手,便将那件暗器接住,人却并未停留,一下便落在对面房上,两下相隔不过丈余,接着一声冷笑道:“两位朋友,既然到此,就该报上字号,谒见主人才是,难道这一镖就算是到门帖子吗?”
那人见状陡然一惊,向后退了一大步,也大喝道:“云霄老儿,休得卖狂,你侯大太爷,今天既来,难道还怕你不成?”
云霄闻言,又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你竟是在野鸡岗占山立寨的通臂猿侯异,照这么一说,那一位一定是铁罗汉向成了,二位既然到此,想必有话交代,到底是找这里的雍王爷,还是要寻老朽见个高下咧。”
那侯异冷笑道:“凭你这棺材瓤子,还值得你侯大太爷来费手脚吗?老实说你大太爷和这位向贤弟来此只为了这次来逛北京城,手头缺了盘川,打算借个一两万银子用用,你既系此间护院,便尽个地主之谊如何?”
云霄方怒喝一声:“竖子无知,焉敢戏我。”
双掌一分打算扑过去,那边云中燕已和向成两人交上手,在呛啷啷铁索连响之下,那带着血滴子的软鞭,直向来人裹了个风雨不透,接着遥闻一声叱咤,羹尧也从席上斜窜了上来,先向云霄略一拱手道:“老丈乃本府上宾,焉有与这等下三滥毛贼较量之理,且看年某前来拿他如何?”
那侯异一见羹尧身穿熟罗长衫,夹沙马褂,手中连兵刃也不带一件,看去分明是一位少年公子,但那从厅上窜上来的姿势却美妙已极,便云霄也不过如此,不由又是一怔,喝道:“你便是年羹尧吗?既打算动手,为什么不带兵刃咧?”
羹尧笑道:“江湖鼠辈,凭我来对付你这样的下三滥,还要动用兵刃吗?是识相的,赶快放下武器,随我下去,听候发落,如真为了偷盗而来,倒还情犹可恕,不妨稍微送你二人几两银子,如若不说实话,打算藉此蒙混,那你就难逃公道了。”
侯异闻言冷笑道:“你要我下去听候发落,那倒也不难,只要你真能赢得我这口刀便行,否则对不住,你家大太爷便连你项上这颗脑袋也要带走咧。”
说罢一摆手中苗刀,劈面便是一刀砍来,羹尧一闪身避过刀锋,右手一并二指,便向他胁下点去,侯异也全无惧怯,略一转身闪避,一挺手中苗刀,玉带围腰,又向羹尧砍来,那羹尧又是一声叱咤,随着来势一个大转身,人已到了侯异身后,举掌砍下,一个刀法精奇,一个却使出一路空手入白刃工夫,闪避不算,不时还用劈空掌,回敬一二,两下打了个难解难分,那边中燕也和那向成这厮斗在一处,忽听云霄猛又喝道:“年爷仔细,此贼素精下流暗器,你虽不怕,却别让他波及旁人才好!”羹尧方应声道:“老丈但放宽心,这厮决难逃出我手。”
那侯异倏然虚晃一刀,一下窜向屋角,又大喝道:“姓年的,你别吹着玩,再看我这个”
接着把右手一扬,却不料没等他打出暗器,那鸱角后面又闪出一人大喝道:“毛贼,你待怎样?”
剑光一起,那颗脑袋,倏然飞起丈余,直向花厅前面院落中飞去。那具尸身倒在房上,喷了一屋鲜血,那口苗刀也当啷一声,扔了下去。羹尧不禁大吃一惊道:“来者是哪位朋友?既承相助,且请下面稍坐,容我拜谢如何?”
谁知那人哈哈大笑道:“久闻二公子工夫得自内家真传,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如论今日之事,在下本不必越俎代庖。不过因为此贼竟欲以五毒烈火弹,暗伤王爷,那东西一经出手便不可收拾,虽然有云老山主这个大行家在此,也未免要大费手脚,所以才斗胆代为除去,冒昧唐突之处尚请见谅,现在只那向成一人已不足为患,请向王爷和各位说明,我也先行别过咧!”
说罢,身子一晃,便似弩箭离弦一般,向前面房上纵去,只急得雍王在花厅上面大叫道:“奇士暂请驻足,我还有话说。”
羹尧也高叫道:“那位朋友慢走,容我略谈数语再去不迟。”
那人却头也不回,一路向府外飞跃而去,羹尧连忙一路赶去,但饶得他身法再快,却追那人不上,一晃已经出府老远,两下相距,始终三五丈远近,一出王府,恐惊居民,又不便叫得,只有一直追了下去。这里云中燕仍和向成两人在房上厮拼着,云霄见中燕功力忽较平日大差,不但不能取胜,连拆数十招之后,竟有点气喘嘘嘘,不由喝道:“蠢子怎这等无用,连这样一个笨贼也料理不了,你这几天害过一场大病吗?”
接着大喝一声道:“没用的东西,你且闪开待我来拿他!”
中燕方欲退下,中凤已一摆宝剑,像一朵彩云也似的纵上房来,娇喝道:“二哥,你且闪开,休累老山主生气,此贼要拿活的,千万不可放他走了!”
说着一抡宝剑,一个玉女穿梭,直向向成当胸刺去,中燕因连日纵欲,以致精力不济,虽不致遭败,却一时无法取胜,一见父亲和妹妹喝断,连忙呛啷一声,收鞭跳出圈子,站在一旁,那向成冷笑一声道:“久闻山西云家个个英雄了得,原来全仗群打攒殴,老实说,今天便你父子兄妹一齐上来,你向爷如果怕了你,也不算是铁罗汉。”
云霄不由瞪了中燕一眼,气得直吹胡子,中凤却冷笑道:“泼贼,你休得卖狂,今晚我如不在三合之外再拿住你,也不叫云中凤。”
一语方罢,那向成一闪身,避过第一招,正待还手,却不料中凤倏一收手,人影一闪已到了他身后。一个回头望月架式,用剑脊在向成头上一拍,猛一抬腿,那一脚正踢在他胯骨上,这一脚至少也在二三百斤力量,向成人在房上,本已站不住,加之项上一凉不由魂飞天外,她那鞋尖,又暗藏利刃,一下深入半寸开外,忍不住大叫一声,撒手扔了家伙,直跌下去,再也爬不起来,早有值夜把式上前按着捆好,押向花厅而来,云霄又命人将侯异尸首也搭了下去,父女兄妹一同到了厅上,雍王迎着笑道:“云小姐,毕竟身手不凡,只一进招便将贼打了下来,这太使人钦佩了。”
中凤红着脸道:“我本不打算出手,只因二哥久战不下,惟恐家父年迈,耳目不周,致遭匪人暗算,所以才上去将二哥替下,免得他老人家自己出手,却想不到这厮如此不济,只-个照面,便被打了下来,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二哥拿他咧!”
云霄一手捋须微笑道:“你这身法步法又大变了,这回头望月暗藏连环进步鸳鸯脚,乃是当年武当名宿张野鹤的不传之秘,近来只有几人懂得,你还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中凤把脸又一红道:“天下把式全是一家,功夫也原来是人悟出来的,您老人家怎么这等说法?既有人会得,就不许我从旁偷学一两招吗?”
云霄忽然想起,这一招手法,那羹尧使的天遁剑法当中便有,不禁哑然一笑道:“我明白了,算我不应该问如何?”
中凤闻言,脸上越发和抹了胭脂的一般,一双玉颊全臊得飞红,雍王见状忙道:“老山主且先慢谈这个,这二贼今晚蓦然来此,决非打算偷盗,你既知他来历,何妨先问上一问,要不然恐怕还有后患咧,只可惜暗中相助的那位奇士不肯下来,否则只一问便不难明白。但不知二哥追去如何了。”
中燕在旁忙道:“那向成现已擒来,王爷要问还不是现成?待我吩咐把他带上来便了。”
说罢,走出屋外一声招呼,便有四名护院把式,将那向成,倒剪双臂一步一跌的押了上来。但他倔强异常,一进门便箕踞而坐,大有旁若无人之概。
中燕大喝道:“该死的毛贼,现在王爷要问你的话,还不赶快跪下吗?”
那向成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姓云的,你父子也是江湖人物,老子不幸被擒,只怨自己无能,要杀要剐,听随尊便,你要嘴里不清不楚的,可别怪老子骂你!”
云霄连忙大喝道:“向朋友乃是河南豪杰,你怎么这等无礼?还不赶快给我滚开!”
接着走上前去把手一笑道:“犬子无知,向朋友休怪,少时定当命他赔罪,不过,你们二位全是河南道上有名人物,为何却到北京城里来,而且云某一家固与二位朋友素无过节,我们王爷更是求才若渴,对于江湖人物从未开罪,你二位为什么竟上门寻事咧?大丈夫做事要来清去白,便侯朋友死得不明不白,云某已经非常抱歉,朋友,你却再含糊不得咧!”
向成看了他一眼又哈哈大笑道:“姓云的,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老子是软硬不吃,别看我侯大哥掉了脑袋,二十年一过又是一条好汉,那又算得什么?”
雍王一听,不由怒道:“大胆匪类,云老山主是用好话劝你,为何出言不逊?这等愍不畏死,还不快将指使来此的人说出来吗?”
向成又冷笑道:“老子吃饱自己的饭,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能指使老子?你要看得不乐意,赶快把老子给宰了,我与我那侯大哥,本来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那算你作成了我们兄弟二人的义气咧!”
云中鹄见状,连忙走上前,啪的一声,先打了他一个嘴巴,然后冷笑道:“你他妈的,真是给脸不要,竟敢和王爷也这样顶撞起来,你想死,难道你云三爷就没有叫你连想死都难的法子收拾你吗?”
向成把怪眼一翻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竟敢打人,老子已经豁出去咧,你既是孝顺儿子,就快来收拾你老子吧,要揍就得揍个痛快,你要他妈的揍个不痛不痒的,你老子可不舒服。”
云霄在旁,不由脸上阴鸷一笑道:“朋友,云某生平可从没错待朋友,这可是你招出来的,既如此说,请恕我要得罪咧!”
说着,一挽双袖,便待动手,雍王连忙拦着道:“老山主不必生气,难道整治一个毛贼,还须你亲自动手吗?”
说罢,忙向左右道:“你们全是死人吗?眼看这毛贼如此放肆,还不着刑杖伺候。”
左右一声吆喝之下,连忙出去,取来一对朱漆大棍,将向成放倒,一人按头,一人按足,左右各立一人举棍高喝道:“你这毛贼,还不快些求求王爷吗?这大杖一起,你便难逃活命咧!”
向成又是一阵冷笑道:“我如怕打,便不是铁罗汉咧!”
雍王不由大怒,把手一拍道:“大胆毛贼,竟敢如此刁顽,你们赶快与我立毙杖下便了。”
那行刑二人一声答应,便一迭一棍打向向成两腿,一连打罢五棍,只听得啪啪连响,那向成伏在地上,只是冷笑。云霄忙又道:“王爷暂请停刑,这样问法,决问不出所以然来,还待老朽前来问他便了。”
那向成闻言,倏然挺着身子向上一弹,那按着他的两人,立刻啊呀一声,跌出去老远,行杖的也被那条竹棍反激过来。几乎打着自己脑袋,向成却一跃而起,双手一扫,小指粗细的麻绳尽断,左脚一顿,便待纵出去,无如大胯骨受伤,晃了一下,起步稍慢,却被云霄一抬腿,踢了一个大筋斗,又倒下去,中燕,中鹄,一边一个,又复按定,向成仰面大笑道:“凭你爷儿三个要想教老子招供那还办不到,如果教那小妞儿来伺候老子一下,也许把老子伺候好了,倒有个商量。”
这一下,不但云霄父子大怒,连中凤也气得花容失色,立刻站起身来冷笑道:“这也是一个江湖人物,应该对一个娘儿们说的话吗?既如此说,只要你能不招供,我便佩服你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说罢脸色一沉道:“二哥三哥,你且将这厮搭起来,待我来试试他这罗汉到底是不是铁的?”
中燕中鹄闻言,立刻将向成提了起来,中凤走向他背后,只用二指在那督脉上一推,只听得向成一声惨叫,几乎把气背了过去,不到一会儿,便萎顿在地,那黑脸上疼得直冒汗珠,忍不住大嚷怪叫,满地乱滚道:“我我愿意说实话咧,你你请请饶了我吧!”
雍王一见,知道她又使出错骨分筋之法,连忙大喝道:“你想饶你可没有那便宜,现在先把你是受了谁的指示才前来行刺说出来,我或可暂请云小姐停刑,否则那便难说咧!”
向成把牙一咬,喘着气道:“小小人实实实在是奉了八王爷之命,来来探虚实并并非有意行行刺。”
说着,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人便昏死过去!中凤一脸愤色,走过去,一脚将人挑了一个大翻身,又在那背上用脚蹬了一下,大喝道:“这是你自己招了出来的,不能怪我。”
向成又惨叫了一下,苏醒过来,大口呕血不止,半晌方才停住,忍不住仰在地下哼声不止,中燕走过去踢了一脚道:“你这厮打算装死吗?适才的横劲到哪里去了?”
云霄忙又拦着道:“他受了你妹妹错骨分筋之法,全身筋络一弛一张,已经受不了咧,你别再踢他,只要肯说实话,王爷总有个示下,你忙什么?”
向成喘息了半天,一抬眼,看着中凤冷笑道:“好,云姑娘,算我认得你这笑面罗刹,现在我是一句不留全说咧!”
中凤一听,不由追悔万分,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雍王知她又触前情,忙又大喝道:“你这厮,自己也不想想,方才胡说的什么,这能怪得云小姐吗?再敢如此,那便真个想死都难咧!”
向成闻言,又把头偏过去道:“小人本在野鸡岗为盗有年,只因八王爷命人重金礼聘来京,在府中当了护卫,今夜因为八王爷说,王爷和十四王爷已经打成一片,待命小人前来窥探有无其事,其实无行刺之意,还求王爷开恩,只要能饶过小人一番活罪,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说犹未完,云霄又冷笑道:“朋友,你的一身功夫已经全被破去,还打算再挨一下吗?说话只说一半,还算什么英雄好汉?”
向成道:“我既说了,还有什么藏私的?老实说,只要免我活罪,便连这条命,也算交给你们咧,难道还有什么不到之处,落在你眼睛里吗?”
云霄冷笑着,猛一张手,托着一根三寸来长的钉形暗器道:“你既说无心行刺如何侯异那厮一上来便使用这毒药暗器去暗算年二爷是何道理?还不快说实话吗?”
向成不语半晌方道:“这是我那盟兄因为八王爷曾经说过,那年二爷智勇双全,是王爷一条臂膀,如果遇上,不妨相机除去,但能得手,便有一千两银子犒赏,所以才暗下毒手,想不到却被你这老儿看破接住,二次想用那五毒烈火弹,又被那藏身鸱角的人杀死,以致没有成功,其实并不敢行刺王爷,你既亲手接住这相天狗钉,便知道他打的不是王爷咧!”
雍王不由又怒道:“你们既然打算行刺年二爷,与刺我有何分别?既如此说,且与我带下去,等年二爷回来亲自问你便了!”
左右方待动手,中凤忙拦着道:“且慢,我还有话须问他呢!”
说着秀眉一竖道:“你二人既然打算行刺年二爷,为何不到年府去,却到这里来骚扰是何道理?”
向成道:“我二人奉命来此,实为窥探王爷与十四王爷有无勾结,行刺年二爷不过顺带的事,并非专为年二爷而来,否则早向年府去,还能到这儿来吗?”
中凤又道:“八王爷府里,除你二人之外,还有什么出色能手吗?”
向成摇头道:“那府内护院把式虽多,除我二人而外,却没有见过什么能手,要不然,也不必命我二人前来挡灾了。”
中凤听罢,方才挥手令人押解下去,一面向云霄道:“久闻这侯异专用独门暗器伤人,究竟是一种什么下流东西,你老人家何不取出来看看。”
云霄把手一张道:“这天狗钉并不算下流,只狠毒而已,一被打中,便有他自己的解药,也非急救不可,一迟便无及了。”
中凤取过一看,却是一根纯钢打就的圆钉,便和一枝带着笔套的笔一般,除钉尖极锐而外,并看不出厉害来,只离开钉尖半寸,隐约有一道圆圈,似可拆卸而已,忙道:“这东西是毒药煨成吗?怎么尖上不见变色呢?”
云霄笑道:“它厉害就在这里,这东西的毒并不在钉尖上,却藏在钉身中间,要打在人身上,才会发作,如中要害,固然见血封喉,便打在四肢,也至多三个时辰,便无法救活。”
说着,取还那钉,极其小心的一扭,钉尖便与钉身分开,又命从人取来一张白纸,从那钉身之中倒下一撮紫黑色药面子来,众人一看,那钉身与尖全是空的,中间却藏着一根极细顶簧,簧上又连着一根钢丝,那钉尖上有-小孔,只一着劲,钢丝向里一项,那药面便直挤出来,制作端的灵巧已极,雍王也取过一看道:“只凭这钢丝一点顶劲,药面子出来的也有限,难道就可制人死命吗?”
云霄笑道:“王爷有所不知,他这药固然传自苗疆,其毒无比,便猛兽鹫鸟也禁不起一下,何况是人,而且还有一层,这药只一着人血,便全部化成毒液流出来,所以一打上非急救不可,否则中毒一多,便有解药也无济于事了,怎么不能制人死命呢?这东西不但他会用,便江南诸侠当中的周浔也精于此道,不过人家的毒药不同,可以把人命延长到六个时辰,而且每钉之下,另有一节也是空的,里面藏着解药,以便中钉人随时解救,所以叫子午断魂钉,又叫自绝钉。”
雍王又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既有这种毒药暗器,却又把解药附在上面、不会不用吗?”
云霄道:“这就是大侠与强盗不同的地方,他之所以用这东西,乃是不得已,只在使对方失去抵御,如非他认为罪大恶极。决不会要人性命,所以特为把解药附在钉后,替中钉人留下一条生路,这侯异的天狗钉却是惟恐不伤人,因此又叫绝户钉,但是这还不能算是下流,另外还有一件东西,便又不同了。”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革囊来,轻轻倒出七枚红色弹丸来笑道:“这叫五毒烈火弹,外面是松香做成,内藏硫璜毒药,只外面这一层薄皮一破,随时着火,毒烟立起,人在五步以内,嗅着便倒,任你功夫再好,也非昏过去不可,除非能抢着上风,堵上口鼻,那就束手无策,这类东西,就便非这等下三滥的毛贼决不肯用了。”
说着仍旧收好又道:“这位奇士大概就是因为他此物一出手,必使许多人要中毒昏迷不醒,才将他宰了,足见这类东西上干天忌,还是不用为妙。”
中燕在旁忙道:“这东西既如此厉害,他藏在身边,不怕碰破,把自己烧得昏过去吗?”
云霄道:“这倒不会,一则这外面一层皮壳做得非常结实,非用力打出去不易碰破,二则他自己带在身边也很小心,否则那还能用吗?”
雍王闻言忙道:“且慢谈这个,怎么年二爷追那奇士下去,还不见回头咧?不会再生意外吧?”
中凤不由沉吟不语,双蛾微蹙。
云霄笑道:“王爷放心,以我度量,那人既然事前通风报讯,事后又帮着他把那侯异给宰了,决无他意,也许他两人已经遇在一处,那位奇士不肯回来,年爷正在劝说,以至耽误了些时亦未可知,否则他何必这等做法咧?”
中燕中鹊也一齐笑道:“如果那人另有歹意,他又何必把姓侯的先给宰了,等他那五毒烈火弹打出来,混水摸鱼不好吗?而且论功夫,年二爷也未必便输给他,果真也包藏祸心,那他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虽然这等法说,但是那一夜,羹尧却始终并末回来,原来羹尧因为爱惜那人一身好功夫,同时也要看个究竟,所以一直追了下去,谁知追了一阵,始终保持着原来距离,只隔着三五丈远近,不一会,已到西直门附近,那人猛一回头,倏然把手一招,竟自越城而过,羹尧连忙又追了下去,一到城外,那人直奔大道而行,足下忽然慢了许多,看看追上,羹尧一看已到郊外,又在平地上,方才低喝一声道:“朋友,在下追赶下来,并无他意,只求和足下交个朋友,既承相助,何必如此拒人太甚?如果真的不屑下交,也只求明说一声,在下便也就此回去咧!”
那人哈哈一笑道:“好,你既想交我这个朋友,赶快随我来,我们到一个地方再论交情便了。”
说罢,又飞步向一条岔道上走去,那身法越发快速,羹尧把真气一提,使尽生平所学轻身之术才勉强赶上。那人掉头一看,似乎也低声喝了一个好字,足下愈快,一口气,奔出数里远近,在一座极大松林外面,一闪而没,羹尧一看月色西沉,天已将近四鼓,那座林子,尽是白杨松柏之属,又正在草木畅茂的时候,林中漆黑一片,状甚幽邃,不由一怔,正待喝问,遥闻那人在林中又大笑道:“久闻年二公子,豪气如云,胆量过人,难道也守着江湖逢林莫入之戒不敢进来么?那便只有暂时请回,容我他日再行拜见了。”
羹尧闻言忙道:“既随足下到此,焉有回去之理,不过林中黑暗,路径难辨,能先以尊居何在见示吗?”
那人又是一笑,却不作答,只远远的一亮手中千里火筒,羹尧不由心下十分狐疑,但是只一沉吟,仍向那火光起处走去,入林才不到一二十步,树荫愈密,纵有月光从树顶射落,也不过稀微白影,略辨路径而已,那火光亮处却是一座房屋,隐约可见门户,里面似有灯光射出,行到门前再看时,那门户却洞开着,灯光尚隔着一重房子,忙又走进门去,看那形式,颇似人家的一座祠宇,又类殡宫之类,入门二面虽有房间,门却关着,院落里,也草深没胫,又有两株老槐树遮盖着,看去阴森已极,绝不似有人常住之所,那第二进房屋也洞开着,灯光却在第三进内,羹尧略一瞻顾,心料来人或许剧盗之类,但生平胆气极豪,又被那人方才言语一激,转又笑着,高声道:“不速之客,已经登堂入户,主人为何还不出来相见呢?”
便又向第二进走去,却不料走进第二进房子一看,二面全是棺材,纵横上下,竟堆了个满,只中间留着一条走道,正好对着后进灯光,心下越发料定,那地方一定是一座祠堂无疑,但却仍不见那人答话,那盏灯光反移向第三进的西室去,羹尧一面走着,一面又高声道:“在下相随到此,实是专诚求见,并无他意,既许识荆,为什么又避而不见呢?”
接着便闻那人高声道:“此地尚非交谈之所,你既愿来,请随灯光而行如何?”
羹尧再赶到第三进一看,果然上面设有神龛等物,更加证明所料不差,又向西室走去,那灯光忽然一低,落在地上,一闪而没,只剩下一点余光上射,再赶去看时,却是一个地穴,灯光也转绿色,下去已经丈余,不由驻足不前,方一迟疑,下面那人又笑道:“敝居就在地底,佳客既愿来访,为何不下来咧!”
再一看那地穴,却有土阶可以拾级而下,穴上又有一块石板,掀在-边,略一踟蹰之下,也高声道:“年某向来好友,一切待人以诚,既已到此,焉有过门不入之理。”
说着又拾级而下,下去丈余,便见灯光向右曲折,却是一道修长甬道,上下两壁均用砖石砌就,那灯光一闪,忽然停住,灯下黑影一闪,人似已经进了那左壁一处土室,连忙赶上前去看时,只见那盏灯,却是一个绿纸糊就灯笼,才知道,方才所以变色,一定是那人先把灯笼壳去掉,后来又安上的,再看左壁上室,里面也挂着一碗灯,周围不过方丈,中间放着一白木桌子,几张板凳,那人却不知去向,再一细看,只见壁上却挂着十来颗人头,有的已经吹干,面目变色不可能复辨,有的却似新砍下来的一般,最怕人的,还有两张人皮,绷在壁上,其余,人耳,人手,人脚,甚至眼鼻全有,都由钉钉在壁上,那两张人皮有-张,乳阴宛然,竟是一个妇人,饶得羹尧再胆壮些,也不禁为之骇然,正欲退步出来,忽见那人头,人皮,耳,眼,手,脚之下,各有一个纸条,忙再进前一看,只见那张人皮下面的纸条上写着:“乱伦弑主淫妇一名,毛月香,三月十九日处置讫。”
正要再看下去,忽然足下一沉,身子直挫了下去,正打算向上窜,无如狭不及防,下沉之势又猛,一转眼,上面已被一块石板盖好,四面漆黑,如堕深渊,一会儿足踏实地,似已到底,眼前也忽一亮,猛见两个头戴红缨纬帽,身穿马蹄袖箭衣的人一边一个,已自擎刀立在身侧,大喝道:“你这厮既敢谋逆叛国,便该万死,少时有人问你须说实话,否则那个刑罚你可受不了。”
羹尧不禁陡然一惊,再抬头一看,下面却是一间大石堂,顶上用铁索系着一只油缸,点着数十个儿臂粉细灯芯,照得石堂雪亮,只见,当中一座暖阁,高悬着两幅大红帷幔,案桌上端坐一位补褂朝珠,头戴红宝石顶子纬帽的赤面修髯老者,一望而知,至少也是一位一品以上的大员,二面站着两个少年官员,也全是翎顶辉煌,佩刀而立,再下面,一边四个,头戴红黑高帽各执刑杖枷锁的皂隶,仿佛就似法堂一般,欲待不前,又苦无退路,忽听那上首的少年官员喝道:“叛逆钦犯,年羹尧一名已经带到,请大人当堂讯明复旨。”
接着,旁站皂隶一声吆喝,喊了堂威道:“带年羹尧,当堂讯问。”
便有二人,挟着羹尧,直到公案下面喝道:“钦犯当堂,还不跪下,叩求大人笔下超生吗?”
羹尧把手一摆大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二爷面前闹鬼,我乃八旗世族,父兄世受皇恩,本人也是新科进士,现蒙皇上恩赏翰林院检讨,焉有叛逆之理,再敢戏弄于我,那就休怪无礼了。”
那公案上的修髯赤面老者把惊堂一拍大喝道:“好一个世受皇恩的新科翰林,我且问你,你既是八旗从龙世家,又受皇上深恩厚泽,为什么暗中勾结前明遗孽图谋不轨?这难道就是所以报答皇上圣恩吗?”
羹尧把两眼一瞪道:“你别弄鬼,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又凭什么来审问我,如果再不说实话,你年二爷便要用武咧!”
那堂上老者又哈哈大笑道:“亏你还是湖广巡抚的公子、工部侍郎的介弟,又和雍亲王是至亲至戚,难道连本部堂全认不得吗?老实告诉你,这里乃是御花园,本部堂现奉皇上密旨,查办此案,原来本可以着步军统领,径向你的私宅拿办,只因皇上念你年幼无知,父兄又均不知情,只要你肯将勾结前明遗孽经过说出,如能在你身上设法一网打尽,自可从宽发落,所以本部堂才遵密旨,将你诱来,以免惊动各方,你当本部堂戏弄你吗?”
羹尧冷笑一声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慢说皇上决无下这样密旨之理,就算是为了从权办理,将我诱来审讯,你又凭什么说我勾结前明遗孽?你如江湖朋友,要试年某胆识,大可适可而止,只要能说出渊源,年某决不以此为杵,自可一笑了事,倘若一味戏弄下去,以假作真,那便不能怪我要开罪咧!”
那老者面色一沉道:“你既说这话,便足见平日专门结交匪类是实,否则你是一个世家子弟,哪有这等江湖口声?你别以为你有一身功夫便敢拒捕咆哮公堂,须知那去诱捕你的,便是干清官头等侍卫达将军,便那甬道口站的两位,也全是赏有四品衔的巴图鲁,你能逃得出他们之手吗?”
接着,又向下首一位官员道:“他既口口声声说没有勾结前明遗孽,你可将今日所获叛逆带上来,和他当面对质,以免他心下狐疑不定。”
那官员答应一声,立刻转向暖阁后面,不一会,便闻一阵铁索啷当之声,由两个番役打扮的人,押上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狼藉的汉子来,两旁值堂皂隶,又是一声吆喝,羹尧一看,却是那个赶脚的王胖子,背上一片血痕,尚未全干,两腿一步一跌,也似受有极重棒伤,一见面便伏地哭叫道:“年二爷,您还是招了吧,小人受刑不过,已经全招了出来咧,如今路爷和在京各人,全部给拿了,您如不招也是枉然,可怜小人熬不住刑责,死都死过几次咧!”
羹尧不由一怔,那堂上老者又冷笑一声:“好一个八旗世家,深受皇恩的新科进士,现在你还有话说吗?”
接着又把惊堂一拍道:“本朝自长白龙兴以来,应天顺人,万方拱服,岂是几个前明遗孽所可动摇?皇上何负于你,胆敢图谋不轨,如今谋逆匪类全已就擒,人证俱在,还不快说实话吗?”
两旁各人又一齐吆喝了一声。
羹尧也冷笑一声道:“莽莽神州,寸土尺地,何处不是炎黄华胄所有?便爱新觉罗氏崛起关外,也世受大明册封,大明亦何负于鞑虏,他为什么乘我流寇之难,窃窥神器,夺我疆土,奴我蒸民,使上国衣冠一旦沦于夷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迄今血腥犹在,怎么能说是万方拱服?以大明遗民,人心不死,志在匡复,怎么能说是图谋不轨?我年羹尧虽隶汉军旗藉,但列祖列宗,均属大明臣民,自应以身报国,为先人雪耻,为汉族争光,即使不幸事故,万死何妨,你待怎样?”
那堂上老者又哈哈大笑道:“既如此说,你是直认不讳了,我倒也不怕你飞上天去,不过你那羽党何人,打算如何起事,还不赶快从实招来吗?”
羹尧亢声道:“普天之下,只稍有廉耻气节,能明大义的人,全是我的羽党,而今而后,只要鞑虏存在一日,便全是起事之时,你何必问这些。”
老者又把惊堂一拍道:“大胆叛逆,竟敢如此刁顽,左右还不与我拿下,着大刑伺候。”
两边值堂又是一声吆喝,便来拿人,羹尧冷笑一声,身子一矮,一个扫堂腿,便躺下来好几个,那两名侍卫,立刻大喝道:“大胆钦犯竟敢拒捕,大闹公堂,真的愍不畏死吗?”
一声喝罢,那左立一人,一个箭步,一跃而上,提刀便砍,羹尧却全无惧怯,双手一分,竟凭双掌,使出那套空手入白刃功夫来,一个身子便如闪电一般,和那人斗在一处,一连十余招过去,只苦于那石堂太小,枉有一身功夫,却施展不开,那人又精于刀法,着着进迫,一下不让,竟闹了个还手不得,倏然间,一个转身,方才躲过对面一刀,胁下却被另外一人点个正着,当时全身俱麻,动弹不得,心知中了人家的点穴手法,无如四肢百骸便如塑定一般,连话也说不出来,那堂上老者,又冷笑一声道:“你还敢仗着那两手功夫倔强拒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