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
宋忆龄瞪着一片惨白的墙,嘟起嘴不耐地嚷着。
医院的病房总是白的,惨澹的白、空虚的白、可怕的白就算点缀性地在墙面挂上一幅看似温暖的画,仍是掩不去那给人深深的空洞感。
她一向讨厌充满生离死别的场所,车站、机场尤其是医院,因为这个地方给她的只有不快乐的记忆。
在床上躺了几天,这样无所事事的“休息”几乎要将她给逼疯了!
“医生还没准你出院。”宋母不允。
“妈咪呀,我根本没怎样,躺在这儿什么都不能做,只在浪费金钱、浪费时间、浪费人力、浪费生命等等,半点好处都没有嘛。”宋忆龄抗议。
“那你就什么都别想、别做,只好好休息。”
“那跟去死有什么两样?”宋忆龄嘀咕一句。
“你这丫头!老将死不死的挂嘴边,怎么?你以为这样多洒脱、多超然是不?才怪!被别人听到只会在心里偷笑你是个没担当的懦夫!”宋母严肃地斥道。
“我嘀咕一句,你训了一串,果然姜是老的辣。”宋忆龄不以为然地挖苦。
“竟然这样对你妈说话!”宋母戳了下女儿前额。
两天观察下来,宋忆龄的确是没啥大碍了,她心中那块大石也才落下。
“哎呀,人家要回家啦!我出了院,你也轻松呀,不必老守在这儿看护我。”宋忆龄改用撒娇的方式。
“啰嗦,不准就是不准。”宋母一副没得商量。
“不然我要我的电脑。”宋忆龄退而求其次。
这次意外发生得太突然,chris还不知道她住了院,搞不好他当她从此不上网,自行取消那没约定的线上约会,岂不玩完?
“神经哪!你要我怎么把你的电脑搬来?”宋母丢给女儿一记大白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真的快闷出病了耶!”宋忆龄烦躁地大叫。
“平常见你整天窝在房里,怎么就不听你喊闷呀?”
“在自己房里能做的事可多了,才不像这里什么都没有!”宋忆龄还是吼着。
“奇怪呐,受伤的人脾气还这么大,真不知你究竟像了谁。”宋母讽道。
“当然是我老妈。”宋忆龄故意斜眼瞥了母亲一眼。
“牵拖。”
“妈咪人家想回家啦。”既然软的硬的都没效,那就只好苦苦哀求了。
拗不过女儿,宋母终于退让地说:
“明儿个我再问问医生看能不能让你出院,这总行了吧?”
“为河还得等到明天啊?”宋忆龄扯着被单发泄积了满腔的郁闷。
“多待一天会要你的命吗?”她当然知道医院这地方让人讨厌,但若情非得已,谁会喜欢待在这儿?
“你又不是我,你怎能体会我压根连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我可是特地请了假来陪你的,我都没抱怨了,你埋怨个什么东西?”宋母瞪着这不知感恩的女儿。
“那你何不尽快解除咱们俩的痛苦呢?”
“好吧,身体是你的,你自己都不顾了,那我也无话可说。我这就去替你办出院手续。”语毕,宋母转身出去。
“谢谢妈。”宋忆龄对着母亲的背影开心地喊道。她才管不着母亲有多么无奈或不甘愿,只要能回家
数日没在网上见到eve,邵宗贤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打从年初与她相识,不知不觉地,已习惯每晚同她在线上闲聊,就算当晚见不到她,也能从她发来的mail得知她忙些什么去了;即使两人至今尚未见过面,连声音也不曾听过,但感觉上他们俩已仿佛相知相惜的老友般。
玩网路也好些年了,从没遇过一个女孩子像她,言辞间总以他为主,好似他是她上网的唯一目的,这让他有种备受重视的优越感,每次与她聊天,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对她而言很重要。
他深信许多事情必然得循序渐进,eve的行动令他心动,如今,这固定的网上约会,真不知究竟是谁制约了谁。
后天他得到南部出差,原想借此机会与她碰个面,但发出去好几封mail皆如石沉大海,她像平空消失,却害他的脑海时时装满了她。
没有留下其它的通讯方式,是因为他私心冀望彼此心有灵犀,时候一到,不必开口要求便能得知彼此想知道的事。但此刻他后悔了,他懊恼没能早些向她要电话,以致眼看就要错失这回难得的见面机会
我的小衣服,你到底在哪?
“出院了?”
就在宋忆龄离开不久,杨启犹到医院探望宋忆龄却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经由询问这才知她执意出了院。
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他一声呢?看样子,忆龄的妈妈摆明了要再一次阻挠他们
他到底哪里不好?自认这些年来他也成熟了不少、改变了不少,怎么忆龄她妈对他仍存在着那么深的成见?仍是不愿认同他?
但相对地,他已非当年的他,忆龄也不是,他们已经能够为自己作主,他相信只要他能打动忆龄,复合之事仅仅是他们两人的事,而非两家子;尤其是忆龄那精干的母亲更是再无权干涉。
抱着坚定的念头,杨启犹直抵宋忆龄的家。客套的寒暄之后,宋母仍一贯客气而生疏地招呼他进屋。
“忆龄她提早出院不要紧吗?”杨启犹询问。
“那丫头固执得要命,她决定的事丝毫不能妥协,与其让她天天又吵又闹,不如就顺她的意。”宋母淡淡地说。“不过我想医生既然能同意让她回家,基本上她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也是。”杨启犹轻和。“肇事者家属去医院探望忆龄几次?”
“一次。”
“就事发当天那一次?”
“是呀。”
“未免诚意不足。”
“是忆龄要他们别来的,她不喜欢陌生人来看她。”对杨启犹,宋母始终是那种没什么温度的语调。
嗯,依忆龄的性子的确会这么做。杨启犹暗忖。
“那伯母决定这事怎么解决了吗?是要和解,还是怎么的?”
“反正忆龄也没怎么样,就大事化小,和解好了。”
两人之间仅有的话题到此告一段落,杨启犹感受到尴尬的沉默逐渐笼罩而来,连忙问:
“我可以见见忆龄吗?”
宋母看他一眼,冷冷地拒绝:
“我想还是改天吧。”
“可是”
“改天带着汉汉一块来,我想忆龄比较乐意见到孩子。”
“伯母,我不懂,您似乎对我存有极深的成见?”杨启犹忍无可忍地挑明了问。
“有吗?大概是你多心了。”
“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
“我有必要对你不满吗?呵,你又不是我的谁,我才不浪费那种精神。”
“你明明就有!”跟这种言辞尖酸的女人说话真是可怕。
宋母耸耸肩。
“随你怎么想。”
“哼,我就不信你能干预忆龄的生活一辈子,告诉你吧,我会娶到忆龄的!不管你答不答应或如何阻挠,我一定会!”杨启犹信誓旦旦地说,正式挑战她身为宋忆龄之母的权威。
“是吗?那咱们就走着瞧,看是会历史重演,抑或你真有那能耐让一个女人幸福。”她一直以来就不认为他是个有担当和责任感的好男人,他用嘴巴说的,永远比实际去做的多,光靠一张嘴可能多成功?怕是哪个女人跟了他都注定得陪他吃苦,而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成为那个女人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杨启犹不再赘言,留下一脸笃定后毅然离去。
睽违数日,宋忆龄一回到电脑前便迫不及待地连上了线,由于许多网友每天都会转寄给她一堆有趣的小程式和笑话,或不错的文章,所以她连着几天没上线,想那信箱若是没被灌爆便属万幸。
然而,她最在意的还是在她没上线的这些天,chris是怎么想的呢?他会担心她吗?他可能写信给她吗?
以往,都是她连写了好几封,然后才会收到他一封回信,知道他忙,所以她一点也不介意;事实上,她只是喜欢以文字倾吐她某些时刻的心情,就像写日记,有没有回音其实不重要。
总共七十几封信,这样的数量不知算不算惊人。寄件者栏全是熟悉的名字,宋忆龄耐心地一封一封等,待信收了大半,她的注意力忽地被一个英文名字紧紧拉住是chris写来的mail!
她欣喜若狂地移动滑鼠,打开了那封信,快速地读着chris以文字传达的关怀之意。信末,他提到他近期内必须到南部出差一趟,希望她留个方便的联络方式,届时好借此机会见个面。
看完信,她的心跳仍显稍快了些,瞬间的恍惚,接着不由自主幻想起那样的场景
就要见面了吗?可以吗?
她明白现实生活中这个拙于言辞的自己,是绝对不若藏身于电脑萤幕后那个“eve”讨喜,在人群中,她、水远不会是注意力的焦点。私底下,她总觉得与她单独相处的人很可怜也很无奈,得面对这样乏味的她,所以她宁可窝在自己的世界,恣意享受完全属于自己的自由自在;至少她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不必担心旁人乏味,在她刻意搭起的围墙内,她是快乐而自信的。
但是,但是,她也明白人是群居的动物,能孤独生存的,世上有几个?
看过新闻中的关怀系列报导,无依无靠的孤独老人不在少数,可他们至少还有邻居;孑然一身的流浪汉也随处可见,然而他们终究还是生存于人群之中。唯一一次,她碰巧听见那个因为爱山而毅然决然入山生活了数十年的老先生,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今,他却在山中过着没有文明、近乎原始的日子,虽然他偶尔也会寂寞,但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他终究选择所钟爱的深山。
这样的勇气令她佩服不已,因为她没有那能耐效尤。
生长于文明,她离不开文明。在目前看似与世隔绝的生活,其实她依然时刻接受着外界的资讯,没有灯、没有消毒过滤后的自来水、没有书、没有音响、没有电视、没有电影无论生活中缺少了哪一项,都会令她感到难以生存,遑论什么都没有的深山里了。
总而言之,她还是活在人群中,还是得与人接触,可是这行为往往会为她带来不安;在真实的人群里,她会难以自己地变得拘谨,或者冷漠。
应该见面吗?她很害怕,如果当chris发现电脑里的她与现实中的她有所出入时,他们的友谊还维持得下去吗?
反之,若见了面后,chris不再是chris,那她情何以堪?
这些日子以来,chris在她心目中就像她梦想已久的白马王子,那么样的风趣健谈、温柔稳重,她不像其他人在交谈一段时间后便要求讲电话、交换照片,是因为她私心想要永远保持那少女般的美好情怀,想像chris的一切丰富了她空虚的感情上活,比真真实实去谈一场恋爱更令她愉快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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