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轮到休假的我,睡到中午才醒来。陈子鱼出门上班前留了一张字条,说她今天夜间部老师请假停课,约我去东区的影城看电影。
傍晚六点半,我准时到达。停好车子,步行到我们约定会合的一家百货公司门口之前,我远远地就辨识出陈子鱼穿在身上的那件班尼路针织线衫,游妙也有一件。浮现在脑海里的,不是我对游妙的想念,而是很大的愤怒:“你说,你到底是谁?难道你是调查局还是情报局的人?你偷看了我的相本吗?你为什么和游妙一样,一直给我很不祥的预感?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阴魂不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
显然,我没有好好掩饰气急败坏的样子,而陈子鱼仿佛也逆来顺受惯了。这种时刻,她总会耐住性子,和气地说:“你怎么啦?太累了吗?脸色不好看喔!”
通常,我也会尽量忍耐,把这个难过的场面应付过去。但是,这一次是个难关。
陈子鱼竟自以为是地拿出手上热呼呼的袋子,兴高采烈地说:“饿了吧!我特别去买的蛋糕核桃烧喔!”
像赖皮的顽童,在没有猜出谜语之前就被揭开答案,一时恼羞成怒似的,我完全无法抑制心中的火气,愤恨地回她:“谁要吃这种蛋糕?”
接着,我完全无意识地看着自己飞快伸出右手,扯下她手中的袋子,掼在地上。一颗一颗核桃形状的蛋糕,滚出纸袋,碎了一地,包夹在蛋糕中间的核桃仁也从蛋糕的裂缝中跳脱。
连我自己都为这突如其来的鲁莽行为感到不可思议,陈子鱼更理所当然地吓呆了。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惟一能够确定她还有知觉的,是一串一串大粒如珍珠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滑落。
正当我想上前道歉,她已经转身跑走,同时将另一只手心里的两张电影票摔在我身上。
我竟还惜面如金,顾念大街上看笑话的人,不敢大声叫住她,眼看着她上了计程车,奔驰而去。
陈子鱼,不好受。我,又何尝好过。
一个人走向停车场,短短的几步路,走得像天涯的尽头一般遥远。回到车里,我整个人伏在驾驶座上痛哭。
“游妙,游妙,你到底在哪里?他们都说你走了,不会再回来。夏天的海边,只留着你的一双鞋。我,我不相信你就这样走了。为什么,我才去东京出差一个星期,你就出事。你是故意吓我的,对不对”
这是游妙失踪半年多以来,我第一次哭出声。连遗体都没有捞到,我怎能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可是,若不是真的,游妙为什么就这样不见了?我和她那么相爱,那么相爱。
每个早晨,游妙在我环抱着她的臂弯里醒来。
这种爱情电影里才有的画面,在真实的生活中并不常见。根据我的研究,男女两人的身体曲线必须有某种程度的契合,同枕共眠的双方才有可能享受这美好的感觉,基本上跟爱或不爱没有关系。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就必须两人有真爱,才能强烈感受那股电流。
游妙伸出细长的手指,用她如仙女点金棒的指甲,轻轻在我结实胸肌上,认真地书写我们的未来。那种被两个人共同的梦想以电波方式唤醒的滋味,教我一生难忘。
“要,一,起,去,法,国,南,部,住,半,年”她写一个字,我猜一个字,像具备高超的读心术一般,我可以准确地猜出她在我胸膛上写的字句。
“连,续,在,夜,的,海,边,吹,风。听,莫,扎,特”每一个未来的画面都如此美好,让我愿意忍受上班的无聊,继续工作。
当游妙停下指尖,推我一下,我就知道该起床梳洗了。进到浴室,一截整整齐齐的牙膏,已经端端正正平躺在牙刷上,而牙刷也规规矩矩仰卧在倒好漱口水的牙杯顶端。梳妆镜上,贴着她的“每日一句爱的小语”我从不知道她半夜几点起来,花了多少心思做这准备。我只知道,她一直乐此不疲。
我不是一个只懂享受,不知体贴与回馈的人,对游妙所做的一切,除了铭记在心之外,就只能在各自上班之前,给她一个深情的吻。
她递给我刚刚做好的三明治早餐、现烤的吐司和现煎的荷包蛋,都是“心”型的。
游妙是一个单纯而细致的女孩,应该永远生活在童话故事里,她的失踪常让我经常怀疑她是一只偷渡上岸的美人鱼。如果,我真能这样相信,也许会好过一些。美人鱼回到自己的海洋故乡,应该不会寂寞吧!
想着、想着,我的泪又来了。雨刷哗啦啦地拨去打滑在车窗上的水滴,让我更加确定眼前的迷蒙,是因为内心对游妙的未了余情,也让我因为对陈子鱼有愧疚之心,而更加痛苦。
一方面,我急着想要开车回家,试图向她解释清楚;一方面又很迟疑,因为我知道自己怎么也无法解释清楚。
这种矛盾的心情,就像我希望陈子鱼永远留在我身边,却又常常想着她应该赶快离开。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真的爱上陈子鱼,或只是一时感情空虚的替代。
等我回到住处,果不其然,陈子鱼已经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东西,走了!
失去游妙,又要失去陈子鱼。女人啊!女人,都是一样的。游妙和陈子鱼,都选择不告而别,让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