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面的第一句话说:“不要以为我是来求你的。”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白花花的影子看上去很不真实,我心里有些阴暗,只怪她的话让人忍不住想反驳“当然,我也没想过会答应你什么。”
钱真是好东西。我当初的卑躬屈膝隐忍下的委屈如今可以凭借身后这个好东西倾泻个痛快。与其说我气她对我的残忍,不如说我气她明明知道我的身分还敢瞒天过海。
她真的不怕有败漏的一天吗?
瞿林飞怔了一下,显然她还没适应角色的转变,不过她很快就讪讪坐下点了一杯咖啡:“你知道孟屿暮对我们都干什么了吗?”
我默默看着光影下她鲜红的嘴唇,以及搅动在咖啡杯里的银汤匙,色彩跳跃下突然映出凌棠远那日离开时的冷然表情。
“我知道你和孟屿暮是怎么想的,你们想靠凌莫熙给你们留下的资本翻身。别忘了,凌伯笠这个老家伙你们斗不过的,就算你们最后搬倒了棠远,他也不会放过你们。他现在是坐收渔翁之利,看你们这群虾兵蟹将打给你死我活。除非你想继续一无所有,就接着做下去,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瞿林飞的表情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深知自己理亏的她显然比凌棠远先乱了阵脚。
“我能知道一件事吗?”我蓦然的抬起头,平静发问。“你为什么会默许自己儿子失去听觉?“
随着肚子里宝宝越来越大,我能轻易感受到他/她的调皮,踢小脚,闹脾气,开心雀跃,每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我母爱溢满胸口,越是这样我越不能理解瞿林飞,她究竟是怎样残忍,才能忍下当初自己儿子被盟友重创。
如果此时有人要取我肚子里宝宝的一根汗毛,我都会和对方拚命,不管是敌是友,她究竟是怎样忍下十几年的?
瞿林飞没想到我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原本激动的神情滞留在脸上,身子晃晃。突然她颓靠在椅背,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她想不出该对我怎样解释自己的残忍。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棠远会站在最高的位置。”停顿半晌她才开口。
真相大白
“如果站不上最高位置呢?”我淡淡的抿口咖啡,眼睛并不看她。
我不相信用儿子听觉交换财富是一位母亲该有的选择,我更不相信如果母亲本身没有野心会轻易同意这样荒谬的行为。她可以不承认,但没有必要以母爱之名,行伤害之实。
显然,我的问题让瞿林飞失掉本想保留住的颜面,她再不甘心也必须承认,在她心中,儿子没有财富来的重要。
其实承认这种心态没什么困难的,她也一向不喜欢掩盖自己有野心的事实,只不过今天坐在她面前的是我,若是换一个人,她必定已经跳起来,摆出我是逼不得已的理直气壮,细数自己为凌棠远牺牲的一切一切。
可惜,我没给她这样的机会,所以她有些抑郁。
急于反败为胜的瞿林飞愤愤翻开手袋,沉了脸色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轻飘飘甩在我面前,我本能伸手去接,她撇嘴冷笑:“你可得好好看看,你最信得着的人都是什么男盗女娼的嘴脸!”
我强打起精神看信,可视线刚扫过上面的娟秀小字,心立即揪起来。把信纸正面背面反复翻了两次,虽然是张没有封皮,没有落款的信纸,我却能一眼认出那是母亲的笔迹。
母亲
衡:
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梦里与你见面了,没想到昨天你居然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带给我辰辰的消息。让我一整晚都没睡好。
你说,我可以跟你走,家里的事都交给你去办。很动听,也很不现实。
迟到五年的许诺轻飘飘的就把我原本放弃的希望重新点燃,我差点就点头答应。毕竟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们再次相遇,也有过最终厮守在一起的梦境。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仍不厌其烦一次次麻痹自己的思念。
直到昨天,当所有一切都真实的发生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希望真的只能活在梦里,放在现实,我们都无力去实施。
你已娶妻生子,我也另嫁他人,我们身上的责任恐怕不是两个人负担那么简单。
莫熙带走辰辰没多久,我跟我爹就搬了家。走一路,唱一路,为的是找一个小小的地方能容下我的过去,后来就遇见我现在的丈夫。
他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单纯的外乡人,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我爹说,生过孩子的事可以靠搬家来隐瞒,别的自然也可以。可我知道,思念无法靠搬家来隐瞒。每次看见他我都会想起你,他和你一样斯文有礼,对待我就像最开始莫熙让你教我读书时那样温柔体贴。让我禁不住靠近,再靠近。
我也想过,如果老天爷注定我们无法在一起,就让我找一个像你的男人生活下去,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慢慢接受了他,觉得他是个好人。
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曾经的感情既然已经错过,就让美好的回忆留下吧。
有空替我抱抱辰辰,莫熙很善良,我知道她一定会帮我照顾好孩子的,我只是怕辰辰会影响莫熙的婚事,耽误她的青春。如果有可能,你的新婚妻子允许的情况下,请你把辰辰接过去照顾,这样也算对得起我们相识一场了。
我爹说,我不可能高攀上你,辰辰是我最后能够争取名分的杀手锏,我说,你我的感情是我最后的羽衣,我亲手烧掉了,就会甘心终老,不会后悔。
只是辛苦了莫熙,我知道,她是深深爱着你的,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为你抚养你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戏文里常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我们几个都是有情的吧,所以,我们也会苍老,但愿白发苍苍时,我们都不会后悔当年做过的错事。
走吧,衡,别再来了。
我日夜想的已不是你。
敏
“怎么样?很刺激吧?你的母亲,我的丈夫,你的哥哥,我的小姑,几个人合伙上演一场伦理大悲剧,就傻乎乎套住我们几个人当傻子呢!”她为我骤然惨白的面色兴奋不已,而我已经听不进她的不屑讥讽。
母亲,羽衣。
我曾以为母亲经常提及的羽衣是说她不甘心放弃无忧无虑的生活嫁给贫困不知珍惜的父亲,不想雨衣背后居然是这样一段蚀骨伤心的爱情。
如果她是孟屿暮的亲生母亲,那么谁把我送到她的面前?
凌棠远的父亲么?夺走她一个儿子,再施舍她一个女儿?还是伤了一段爱情,还一段恩怨两清的过往?
何其残忍。
那我的亲生母亲凌莫熙呢?她又充当感情纠葛当中的什么角色?我的亲生母亲,为了一个深爱许多年的兄长抱回他在外与人偷生的孩子,并亲手抚养长大为的是什么?她在等待他的愧疚吗?
何其可悲。
“我觉得凌莫熙早就留了一手,别看她那个时候很天真的样子,其实内心比谁都狡诈,她知道她父亲不会同意伯衡和外面女人结婚,更别说生个野种回来继承家产,她带回来孟屿暮就是为了预防将来她父亲把伯衡分出去,她也能借孩子帮伯衡保住财产,哼,可笑!说好听的,这是为了伟大的爱情,说难听点就是乱伦忤逆,借着兄妹名义当幌子,专门办些偷鸡摸狗的龌龊事,真不要脸!“瞿林飞自顾自的嘲讽,根本不曾在意我的剧烈反应。
我霍然站起,挥起手掌抽过去,距离太远,我的指尖扫着她的鼻尖打过去,唬得她惊叫倒退,我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警告你,瞿林飞,你再辱骂我母亲一个字试试!”
瞿林飞被我凶狠的样子吓住,她从没想过我也会有暴发的一天。自知理亏的她嘴角抽搐了几下,讪讪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那个狗屁哥哥和你一点血缘都没有,反而棠远和他倒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还傻乎乎帮他赚个盆满钵满!。”
我后背已经是渗出冷汗,僵直的手臂也颓然垂下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声响。
是了。所有的故事都在此刻交汇在一起,曾经因为年代家境造成的悲剧如今再次重演,冥冥之中我们又开始重复以前的忧虑。
这个故事里恶毒算计的何止是瞿林飞一人,我的养母,孟屿暮的母亲,凌棠远的父亲,我的舅舅,我的亲生母亲,他们两个人的姑姑,三个人纠缠二三十年的情爱最终也影响我们三个人的命运。
天意如此,我反而放松了自己,凌棠远也好,孟屿暮也罢都不过是有目的才接近我的,我最终会得到的东西是他们两个觊觎的,才会有之前的关爱照拂。这样也好,我可以对谁都不用留恋,和我没血缘关系的亲戚,我又能管得了几个呢?
可我想到了晔晔。那个我从他眯眼睛吃奶就看着长大的弟弟,他与我又是什么关系,我又该怎样面对这个没有血缘胜似血缘的弟弟。
我冷笑,所有的凄楚都聚涌上心头,脑子乱成了麻。
我究竟为谁付出了下半生,又究竟得到了什么?如果所有一切都没有出现,我又会怎样,我是否能找回和晔晔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宁墨墨。
瞿林飞后来又说了许多许多,凌棠远父亲对她的薄情,我养父察觉养母曾经与旧情人见面后的转变,我被人从凌家送出刻意丢在养母面前的过程,也正是如此,瞿林飞与凌棠远父亲夫妻情绝,我养父毒打了养母再不相信她信守贞洁,再后来再后来的故事就老套了,我是其中的一个角色,悲情苦楚都是担当大梁的我来完成,没有我,故事每一段都进行不下去。
伤心是必然的,可我更多的是心神不宁的怔怔。
因为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生存下去的意义已经崩塌,我该如何走,我该为谁走,我该相信谁,我该得到怎样的结果每个问题都压得我喘不上来气。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原来没有,现在没有,将来
也没有。
人物关系表
第一代:凌老先生:长子凌伯衡(收养),次子凌伯笠,三女凌莫熙
第二代:长子凌伯衡与初恋洪敏生有一子孟屿暮,被凌莫熙带走,与妻子瞿林飞生育一子,凌棠远,继承其遗产
次子凌伯笠无生育能力。妻子方静是凌棠远昔日恋人。
三女凌莫熙暗恋与自己无血缘关系的大哥,为其抚养私生子孟屿暮,家族不允许,只能带孩子嫁入孟家,生育一女婷婷,被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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