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
博迪停顿良久,想要判定她是不是在讽刺。一如往常,他再次判断错误。
“嗯,他确实很聪明,洁丝。我就知道你看得出来。他说的话哦,他的脑筋随时都在动。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动力。他没有吃很多鱼,所以不可能是那个。”
“我猜他的动力是琴酒。”洁丝咕哝道。
“再说一次?”
“我说,我猜他的头脑像蒸汽机。”
“想必是。”博迪说。“他不只能言善道,还很有赚钱的头脑。据说他炒股票像拉小提琴,只不过丹恩演奏出来的音乐是金币的叮当声。而且是很多的叮当声,洁丝。”
她毫不怀疑。根据各种说法,丹恩侯爵是英国的首富之一。负担得起不经大脑的挥霍与浪费。但可怜的博迪,根本没有能力奢侈,却决心仿效他的偶像。
绝对是偶像崇拜,一如维塞在那封近乎语无伦次的信里写的。博迪竟然竭尽他有限的智能来熟背丹恩的话,这就是维塞没有夸大其辞的铁证。丹恩侯爵已成为博迪的上帝他却带领他直奔地狱。
店门上的铃铛响时,丹恩侯爵没有抬头。他不在乎新来的顾客是谁,古董艺品店的店主钱拓奕也不可能在乎,因为巴黎最重要的顾客已经在他的店里了。身为最重要的顾客,丹恩期望、也确实得到店主全部的注意力。钱拓奕不仅没有瞥向门口,甚至没有显出他曾看到、听到和想到任何与丹恩侯爵无关的事。
可惜漠不关心并不等于耳聋。铃铛声一停,丹恩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以英国腔咕哝,接着是一个陌生的女声轻声回答。他听不出他们说什么。崔博迪难脑粕贵地压低了音量,即使这所谓的“低语”是隔着一座足球场都听得到的。
尽管如此,他仍然是北半球最大的笨蛋崔博迪,那表示丹恩侯爵不得不把交易延后。他不打算在崔博迪面前讨价还价,因为崔博迪会说出或做出各种自以为在帮忙杀价、其实反而可能会抬高价钱的事情。
“哎哟,”那个足球场式的声音说。“那个不是天哪,真的是。”
笃笃笃,沉重的脚步声接近。
丹恩侯爵忍住叹息,转身瞪视前来搭讪的崔博迪。
崔博迪戛然止步。“我绝对不是有意打搅,尤其是在和钱拓奕讨价还价的时候。”他的头往店主的方向顶一顶。“就像我刚才对洁丝说的,讨价还价时头脑必须冷静,注意出价不要超过愿意付的一半,尤其要搞清楚法郎换算成英镑是多少。除了存心惹人生气以外,我想不出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英镑交易。”
“崔博迪,我想我应该提过,你若不要尝试计算,体质脆弱的你就可以少生很多气。”丹恩说。
左前方传来一阵悉?声和一声闷响,他的视线转向那边。刚才那位轻声细语的女人正弯着腰端详珠宝陈列柜。为了使顾客难以正确估价,店里的照明故意弄得很暗。丹恩只能确定那个女人身穿蓝色外套,头戴时下流行的那种装饰过度的帽子。
“如果你在考虑买礼物给女朋友。”他继续说,眼睛却望着那个女人。“那么我更要劝你抗拒计算的诱惑。女人的数学比男人好,尤其是跟礼物有关的时候。”
“那是因为女性的头脑已经进化到比较高等的状态,博迪。”那个女人头也不抬地说。“她明白挑选礼物需要解一道极其复杂的道德、心理、审美,和感情的方程式。我不会建议区区一个男人去做如此高难度的尝试,尤其是用计算这么原始的方法。”
在令人不安的片刻里,丹恩侯爵的感觉就像有人把他的头按进粪坑。他开始心跳加速,冷汗直冒,皮肤上泛起鸡皮疙瘩,一如二十五年前在伊顿公学那个令人难忘的日子。
他告诉自己是今早吃坏了肚子。一定是奶油酸掉了。
他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会被一个女人的轻蔑反驳搞得方寸大乱。就算发现自己误把这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当成昨晚和博迪共度春宵的妓女,他也大可不必因而惊慌失措。
她的口音显示她是个淑女。更糟的是,听来还是个女学究。丹恩侯爵这辈子认识的女性没有一个听说过“方程式”更别提如何解它。
博迪靠近,用他足球场式的低语问:“你懂她在说什么吗,丹恩?”“懂。”
“她说什么?”
“男人是无知的畜牲。”
“你确定吗?”
“确定。”
博迪叹口气,转向那个仿佛被珠宝陈列柜迷住的女人。“洁丝,你曾经答应不会侮辱我的朋友。”
“我甚至没有见到你的任何朋友,怎会侮辱到人家?”
她好像在凝视某个东西。饰满花朵缎带的帽子随着她从各个角度端详而歪来斜去。
“那你想不想认识?”博迪不耐烦地问。“还是你打算盯着那个破烂看一整天?”
她直起腰,但没有转身。
博迪清清喉咙。“洁丝。”他坚决地说。“这位是丹恩。丹恩可恶,洁丝,你的视线可不可以离开那个破烂一下?”
她转过身。
“丹恩,这位是我的姐姐。”
她抬起头。
丹恩侯爵顿时感到一股热流从头顶直窜脚趾,随即全身冷汗直流。
“爵爷。”她短促地点个头。
“崔小姐。”他说,但接下来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在那顶怪帽子下是白皙无暇的鹅蛋脸、浓密卷翘的睫毛、眼角上斜的银灰色眼睛、高高的颧骨、挺直纤细的鼻子,和略嫌丰满的柔嫩红唇。
丹恩侯爵向来识货,一眼就看出她的完美并不符合英国的典型,但是既不盲目也绝非无知的丹恩马上认出她独特的完美。
如果她是一件塞佛尔瓷器、一幅油画或一张挂毯,他会二话不说马上买下。
在想要从她雪白额头舔到纤细脚趾的癫狂片刻里,他忖测着她的价码。
但他的眼角瞥见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像。
他黝黑的脸孔冷酷严峻如恶魔,而他的内心就像外表一样冷酷凶恶。他的灵魂就像达特穆尔高原。在那里,狂风暴雨吹打在嶙峋灰岩上,美丽的绿地竟然是能够吞噬公牛的沼泽。
任何有点脑筋的人都可以看到告示牌写着“放弃一切希望者方进入此地”或是更为中肯的“流沙,危险”
同样一针见血的是,站在他眼前的是个淑女,这已是危险勿近的警告。在他的字典里,淑女是瘟疫、饥荒与灾难的同义字。
恢复理智后,丹恩发现自己冷冷地凝视她想必有段时间,因为博迪显然已因无聊而走开去端详一组木雕士兵了。
丹恩连忙整顿思绪。“崔小姐,不是轮你说话了吗?”他以嘲弄的语气问。“打算谈天气吗?我相信这话题应该是合于礼仪,或至少是安全的。”
“你的眼睛好黑。”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按理来说,它们一定只是非常深的褐色,但那种错觉是如此强大。”
尽管有种肚子被迅速捅了一刀的感觉,他还是面不改色。他从惨痛的经验中学会了保持沉着镇定。
“谈话进展到私事的速度真令人吃惊,”他慢吞吞地说。“你对我的眼睛很着迷。”
“我情不自禁。”她说。“它们非常特别,黑到极点。希望我没有令你不舒服。”
她淡淡一笑,转身继续端详珠宝陈列柜。
丹恩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毛病,但可以肯定她不太正常。他是恶魔之王,不是吗?她应该惊恐地昏倒,再不然也该厌恶地退避三舍。可是她却胆大包天地盯着他看,刚才甚至像在跟他调情。
他决定离开,到外面去思索这个问题。他朝门口走去,博迪转身追上来。
“你太轻易认输了。”博迪低声说道,但声音大到在圣母院都听得见。“我知道她骂了你,但不管是谁她都照骂不误的。不是你对付不了她,而是她确实令人头痛。如果你想去喝一杯”
“钱老板刚刚得到一样你会觉得有趣的自动玩具。”丹恩告诉他。“你何不叫他上发条操作给你看?”
博迪的四方脸露出欢快之色。“就是你们说的那种东西吗?真的吗?它会做什么?”
“你何不去看看?”丹恩建议。
博迪向店主跑去,马上喋喋不休起来,但他那口怪腔怪调的法语让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巴黎人听了都会想杀人。
让显然打算跟着他的博迪分心后,丹恩只差几步就可以走出店门。但他的视线飘向崔小姐,她又看着珠宝陈列柜里的某个东西。好奇心令他缓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