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开

    出小区大门的那片草坪上，开满了黄色白色的苦菜花。带着剧齿的四五片苦菜叶紧贴着草面，从苦菜正中直挺挺地拔出一根细茎，顶端骄傲地绽放着淡色的苦菜花，迎风轻摇。很久没有见到苦菜花了，这乡野的小花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城市，并在那片茵茵绿草间立足，颇有些惹眼。

    透过苦菜花在逆光下近于透明的花瓣，思绪又飞回了童年的乡村。那是一片禾苗还不及脚踝的玉米田，远望去，平整的黑土地上象铺了一层黄绿淡色的绒毯。玉米秧苗长得正欢，而生命力极强的苦菜也适时地钻出来，绿色的叶片边缘蕴着暗红，生机勃勃的样子。苦菜通常以根的方式来使家族壮大，在地下延伸的根，不屈不挠，总能窜到力所能及的地方。那些从根部生出的小芽苞，一有机会便将头伸出地面来疯长，与小的玉米苗相媲美。只是苦菜出身不好，它是得不到玉米苗那些备受呵护的待遇的，在生长的过程中总会遇到被土埋没或是铲除的危险，因此田里的苦菜往往还没有开花便夭折了。

    常常在这样的田里疏落地散着几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左臂挎着柳条篮子，右手拎一把小的剜菜刀，目标当然是那些新生的苦菜。木质的刀柄很短，以能握上手并有适当空闲为度，状若阿拉伯数字的7字。刀片通常是铁的，多少都挂着些红色的锈迹，唯有中间微凹部分才显出常从土里挖苦菜而磨出的灰白。每见到苦菜，孩子们便弯下腰，用小菜刀探进泥土里将它的根割断，用指头捏着苦菜的叶轻轻一拉，苦菜乖乖地被提上来并被扔进篮子里。每此时，苦菜仿佛有着万分的痛，从断根处流出乳白色极苦的浆液，有如流泪一般。苦菜这泪是轻易不敢沾到衣服上的，否则会落下点滴洗不掉的褐色印迹。

    那些年代，乡村的小伙伴们就如地里的苦菜，出生后，没有优越的环境来供我们成长发展。夏天，常看到村头或是马路边，浑身土灰的孩子们在玩泥巴，小手上沾满了黄色的泥土，小脸上也会有一两条黑道道，如小花蝴蝶脸。冬天，大家小脸蛋常冻得通红，唇上两行鼻涕不时地吸进去又流出来，仍成群结队地在雪地里跑着跳着。我们少有玩具，大自然的一切便是最好馈赠。渐渐长大，因经济条件差，没有课外书，也没有特长班，甚至很早就辍学，使求知的欲望都被扼制在生活的困顿之中。待到上了学，升到初中，通常要骑着自行车走上二十几里的土路，在雨天或是雪天总要接受大自然的考验，以毅力决定请假一天还是风雨无阻。

    农村的孩子即便自己主动坚持学习，也未必就会有继续读书的机会。至今记得很真切的一件事便是村里一家姐弟俩，成绩优秀都考入了重点高中，只因家里实在凑不出学费来供他们读书，便决定用抓阄的办法取舍。决定命运那天场面异常凝重，听说那天姐弟俩都不想先抓，也许是谦让，也许是畏惧。后来姐姐先犹疑不定地抓了一个纸阄在手，战战兢兢地打开，看到一片空白之后，捂着脸嚎啕大哭，又跳又闹，不知该怎样表达那份源自内心的痛苦。弟弟没有再打开剩下的那个写着“读”的阄，只是默默地蹲在炕沿边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甚是凄惨。然现实是残酷的，只是因家境困厄，一张小纸片便可影响一生。现在想起来，那个放弃学业回家务农的姐姐就如那颗被挖起的苦菜，只是她的泪许是永久地印在了父母的心里。

    嫩的苦菜是饭桌上的菜肴之一，蘸了自家做的豆瓣酱，吃起来有着野菜特殊的苦味儿。生长在田边林间草地上的苦菜，由于环境更加艰苦与恶劣，有点自生自灭的样子，倒通常会开花的。只是每朵花只有指甲大小，尖细的花瓣，嫩黄的娇蕊，几朵攒在一棵苦菜上，一小簇一小簇的，与草地间的蒲公英黄花及贴地皮的野蕃茄紫花相呼应，有点寂寞的开放着，在成长的过程中或许少有人会正视他们一眼。

    乡村的孩子也是早当家的。还说那在外面求学的弟弟，从来不与其他的同学比吃比穿，唯一能比的便是学习的刻苦与成绩的优秀。当然他在学校这片肥沃的土壤里，不仅汲取了自己成长所需的精神营养，而且在各方面加强锻炼提高自己的能力，通过边学边工终完成学业。从农村到城市，从普普通通到为人欣赏，其中滋味就如吃苦菜的感觉，苦涩却耐人回味。很多乡村孩子从挖苦菜，从帮父母耕作的劳累里读得出生活的艰辛，早早地将那份累积的力量蓄进了奋进的意志，并以坚韧的性格上下求索，终使生命如花，实现绽放的美丽。

    苦菜花，绽放在原野或绿地上，却永远让每一个有着苦菜花情愫的人牵挂，成为人生中一段芬芳的记忆。苦菜花，愿你能开得更持久些，更灿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