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个黑影转身离开。
毕妃纤心中冷笑,施展轻功跟在黑影身后,走了大概半盏茶工夫,那黑影在一扇门前停下,悄悄进去了。
真是戴柯渐的住处!她就知道其中有鬼!
毕妃纤一个轻跃飞上屋顶,从象牙扳指里拉出铁丝,将瓦片划出个半尺见方的洞口,透过洞口正好可以看见戴柯渐的那张大床。
那个黑影,也就是小喝,正弯腰对着床汇报道:“毕姑娘已回到房间了。少爷,你说她有没有起疑心啊?”
小乐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道:“就算起疑又怎么样?巫大夫说不能骑马,她还能强逼不成?”
小玩边剪灯芯边道:“我总觉得她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你没看见她刚才临走前的那个眼神,看得人心里直发虚。”
“所以少爷,咱们的计划得加紧了。”
计划?毕妃纤皱眉,这个戴柯渐,除了装病逃避练武外,还有什么针对自己的计划么?
忽然间,有人在她后颈处轻轻地吹了口气。毕妃纤想也没想,马上一个反肘击出,同时脚尖轻点,在空中扭过身来,岂料身后空空,哪有人影?就在那时,后脑一阵异样,急速回转,长发飞散,那个在暗中偷袭的人也终于被她瞧清。
晚风扬起此人的黑袍,在月色下流淌着水银般的质感,而他虽然站在屋檐之上,却像是随时都会乘风飞去一般。只可惜,他脸上戴着个银制的面具,因此看不到容颜。然而,那种浑然天成的绝世风华就已足够令人震惊。
毕妃纤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反而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见她看自己,黑袍人伸出他的右手,手上握的可不正是她用来簪发的木钗?
毕妃纤摸摸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身为神机阁主的首徒,武功已达一流境界,而此人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又是怎样出手拔走了她的发簪的?她竟毫无察觉!对方的武功岂非太可怕?
吃惊过后,便是愤然。毕妃纤怒道:“还我!”说着一掌击出,准备夺回钗子。
那人轻轻闪避,像闲庭信步。毕妃纤一连换了十六种身法,连他的衣袖都没沾到半分。最后那人一跃,直飞出十余丈,停下来时,已在几重屋檐之外,回首看她。
两人视线空中相对,那人似乎笑了一笑,手一扬,一样东西破空飞来,毕妃纤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定睛一看,竟也是一枚发簪。
再抬头望去,那人已消失不见了。倒是小吃从戴柯渐房中探出头道:“咦,原来外边没下雨,那怎么会有滴答滴答声?啊!那个毕姑娘,这么晚了你站屋顶上干吗?”
毕妃纤瞪他一眼,跺脚离开。
回到房间,将那枚发簪放到灯下细细端详,簪身乃是用整块翡翠雕出,花纹精致,无论质地做工都极罕见,拿在手上,连肌肤都映绿了。
这么名贵的女式发簪,那人竟随身带着,他拿走了她的木钗,却把这根丢给她,是巧合?还是故意?他究竟想干什么?他又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毕妃纤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沮丧。从小到大,她都过得一帆风顺,极少有不如意的事情,谁知到了涵天城后屡屡受挫,先是被戴柯渐捉弄,中了书房里的迷烟,现在又被个神秘的面具人戏弄,这些事情若传到师父师母耳朵里,不知会有多失望。
灯光下,但见她的目光闪烁不定,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第二天,戴柯渐美美地睡到了午时,那女人居然没来叫他起床,把小厮们叫过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毕妃纤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不在府内。
奇怪,她会去哪?不过无所谓,只要她别来烦他,爱去哪都成。
美美地吃了顿午饭,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戴柯渐美美地斜靠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两位长老汇报城内的大小事物。
冯老面带喜色道:“回禀城主,真是天助我城,昨天晚上乌鸦山贼寇的大王史霸龙竟然旧病按发死了!”
“旧病?什么病?”
“这个还没查清楚,总之现在接替他位置的是军师白鸦,他主动修书前来投诚,愿听命城主。”
戴柯渐哈哈大笑道:“算他识相,被本城主的威名所震,不敢再继续犯乱。嘉奖嘉奖,至于具体怎么处理,冯老你看着办就好。”
“是。”冯老嘴上应着,心中却摇头。难怪别人说天生聪明、天生勇敢都不及天生幸运的好,不出一兵一卒就解决了乌鸦山那个大毒瘤,这样的好事偏偏就落到了戴柯渐身上,真是不服都不行。
戴柯渐把头转向一旁的陆老道:“那个,罗依姑娘现在在哪?”
“回城主,罗姑娘已从安罗城出发了,现正经过长阳,再过两日便可到涵天城。”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是,已经特别布置出别院供罗姑娘居住,不过有个为难的事情”陆老说着停了下来。
戴柯渐扬眉道:“什么事?”
“就是别院的名字还没想好。城主精于诗词,还请城主亲自为别院题字”
陆老还没说完,戴柯渐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心知肚明的笑容道:“真不愧是陆老啊,考虑的就是比别人周全!好,拿笔来!”
小吃马上奉上笔墨,戴柯渐偏着脑袋想了半天,大笔一挥,书好了四个大字。
陆老双手接过,对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字瞅了半天,赞道:“好!好!‘有凤来仪’,好兆头,好字!城主的书法大有长进,正所谓铁划银钩”
戴柯渐诧异道:“可我写的是‘有美一人’啊!”“”陆老想,惨,这下马屁拍错位置了,其实他只看懂了那个“有”字,后面三个根本分辨不出来。偷偷看冯老一眼,那死老头子果然在偷笑。
戴柯渐也不以为意道:“就这样吧,罗姑娘的事还要陆老你多费点心啦。”
两长老双双退下。
小玩扛着一个大箱子吭哧吭哧地走进来,边走边喊:“少爷,来了,少爷”
“什么来了?”
“少爷不是说让城里凡容貌端正家世殷裕尚无娶妻的婚龄男子,在三天内统统把画像资料上来吗?已经全部搞定了!”
戴柯渐喜道:“这么快?”
“那是,也不想想谁办的差事”
小玩还待自吹自擂一番,头上已被小吃拍了一记道:“还不快把箱子打开?让我们先睹为快!”
小玩将箱子打开,戴柯渐抢先拿了个画轴,展开一看,脸顿时黑了半边。小吃好奇地凑过头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马上转身干呕起来。
“这是容貌端正?”戴柯渐咬牙。画上的那人,歪鼻大嘴,骨瘦如柴,形同夜叉。
小玩愁眉苦脸道:“回城主,其实这张家的公子长得挺好看的,但是这些人听说城主要他们的画像,认定了不会有好事,所以个个都把自己给画丑了”
小吃插话道:“你没跟他们说清楚,是给毕姑娘选夫婿吗?”
“说了,可他们觉得能当上少爷老师的女人,肯定又老又丑,无论我跟他们说毕姑娘怎么漂亮,他们就是不信,还有的说就算毕姑娘又年轻又漂亮,但肯定有什么隐疾,否则怎么会脑袋那么不清楚地来当少爷的老师”小玩越说越小声,说到后来根本就听不见了。
见少爷脸色难看,小吃连忙选了几幅还能入目的画像道:“少爷你别气,也有例外的,你看这几个,就画得蛮不错的。”
戴柯渐没好气地看了几眼,算了,为了能早日脱离苦海,没空跟那帮愚民们计较。当下选了看起来还不错的几个,又嘱咐小厮们如此如此了一番,最后闲闲地等待毕妃纤回来。
谁料这一等就是一下午,直到掌灯时分,毕妃纤还没回来。他每一个时辰派小厮去看一次,最后到亥时二刻,小喝飞奔着来报说毕姑娘终于回来了。
他心中大喜,连忙坐到书桌后,拿起本佛经假装参禅。
因此当毕妃纤经过书房,见里面露出灯光时觉得很奇怪,她推开门,看见的就是戴柯渐坐在桌旁一本正经读书的样子。
气氛很诡异啊毕妃纤走进去,第一时间发觉书房墙上原本挂着的那些山水画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物肖像画,更奇怪的是,清一色都是男子。不用说,肯定是戴柯渐干的,这家伙又想玩什么花样?
“你的书拿倒了。”她走到他面前,淡淡道。
戴柯渐吓一跳,连忙将书正过来,嘴上笑道:“没办法,我读得太入神了老师,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不是病了吗?为什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跑这来干什么?”
“哦,是这样的,那个谁谁谁说一日不读书则面目可憎,学生太爱惜自己的容貌,不想变丑,所以过来读点书”戴柯渐眼珠一转,走到墙边道:“啊,说起这个美丑,老师觉不觉得这些画上的少年都是难得一见的秀雅人物?”
毕妃纤看他一眼,将视线落到第一幅画上。
戴柯渐解说道:“这位呢,叫沈放林,是涵天城中出了名的才子,六岁会作诗、七岁会画画,十二岁时考中了秀才,现年十九岁,前途无可限量啊!”“我听说这个沈放林嗜酒成性,喝醉后就喜欢脱了衣服在街上引亢高歌。”
“啊?”戴柯渐一呆,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赶紧换下一个“那么这个,这个是涵天城首富家的三公子,最得父母宠爱,身价万金,可以说是富甲一方”
“但他从小体弱多病,是出了名的葯罐子,怕是活不长久。”
戴柯渐又是一呆,指着第三幅画道:“还有这个!这个文倾扬可是涵天城的第一美少年啊”毕妃纤微微一笑“是很美。”
戴柯渐大喜,刚想说那你就嫁他吧,谁料毕妃纤接下去的话就是:“可惜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而且男子若生得比女子还美,不是幸事而是罪过。”
戴柯渐被彻底打败“啪”的一下倒在椅子上。
毕妃纤扬眉道:“你让我看这些画,究竟用意何在?直说吧。”
戴柯渐有气无力道:“我能有什么用意?你对涵天城的事情知道得比我还多,我还能有什么用意?”
毕妃纤盯着他,许久,凝眸一笑道:“这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呢。”
“关我什么事?”
“若非你上次骗我到书房,用迷烟弄晕我,我怎么会留了个心眼,开始留意涵天城内的大小人文事态呢?人上过一次当,自然就会学乖,你说对不对?”
戴柯渐瞪着她,这会可是连个不对两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和她的第三次正面交锋,以毕妃纤的全盘胜利再度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