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昌急着想转移话题。“对对对,你一向都抱无敌铁金刚睡觉”
两道锐芒倏地盯死他。“你说什么?”
“我们要不要换个话题?”他明示暗示。
“何必?反正我不喜欢洋娃娃,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要我跟她结婚?门都没”
“真的,拜托你,不要再说了。”夏鼎昌用力努嘴,示意他看向树后的影子。
聂尔璇顺着他的方向别过头,但从他的角度,什么都没看到。
继续开炮!“我不晓得你爷爷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想法?我家又不要求奶奶三贞九烈,要是你爷爷真的有心来段黄昏之恋也未尝不可,干嘛算计我去和番?”
“不要再”夏鼎昌使眼色使得快抽筋了。
“都什么时代了,你爷爷居然希望在我身上实现年少梦想?笑话!我今晚要是梦见被蓬蓬裙闷死,还是被蕾丝缎带勒毙,一定是你爷爷害的。”
夏鼎昌走到另一边,看到婉吟的确就缩在大树后面。
她在发抖,全身剧烈地颤抖,彷佛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一切。
他以大树为中心,顺时针缓步绕着,婉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发现,也一步一步小心移动。
她现在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包括她大哥。
她不知道,大哥晓不晓得她暗恋聂尔璇,但被说得那么难听,不只是她,换作任何一个少女都会心碎。
太太太太、太难堪了!她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然而,她只是小心地痹篇大哥,却忘了分神注意,当她绕着大树走了半圈,一抬头,竟赫然与聂尔璇四目相对。
天哪,她最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他,最不想!
但她受伤的眼神已经对上他错愕的冷眸。
她看到了他,俊美的他、酷劲的他、迷人的他、毒舌的他、毫不留情的他
罢才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像长鞭一样,再度抽着她伤痕累累的心。
婉吟慌乱倒退,就像做坏事被当场逮住的小孩,不知所措,唯一有感觉的,是眼眶逐渐变得灼热。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不然大家都下不了台。
她所受的礼仪教育,就是在任何难熬的时候,都能笑咪咪地帮大家圆过去。
“婉吟?”夏鼎昌不确定地唤她。
“嗯?大哥,聂大哥,你们在这里?”要镇定!她挤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你还好吧?”夏鼎昌问着,强烈怀疑她已经听到一切。
她看着那双似琉璃一般,错愕之后又恢复冷傲的眼眸,正毫无情绪地探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知道,聂尔璇正等着她的反应。她仓促地别开视线,告诉自己,别哭,不然会被狠狠嘲笑,她已经够难堪了,当然不能再自取其辱。
“我”声音有点哑,她轻咳一下。“我怎么会不好?”
只不过是像一个活动的古董洋娃娃而已嘛,哪会有什么不好?
夏鼎昌左看右看,总觉得她神色有点怪异,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不过印象中,婉吟被教导成立不摇裙、笑不露齿的标准淑女,该笑的时候才掩嘴轻笑,不笑的时候,唇角也会保持上扬的弧度,很难看清她真正的情绪。
而此刻,她的嘴角的确是微微上扬的,只是有些颤抖。
三个人沉默着,两双男性的眼睛集中在她身上。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难为情的场面了。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她知道自己应该快点离开,但就是使唤不动双腿,她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俏皮话来化解僵局,无奈她就是幽默不起来。
她的思绪全在不该打转的地方打转,唯一做得到的是硬生生地吞下泪水。
原来在心上人眼中,她并不是没分量,只不过她一直是个差劲到家的女孩。
她,没有一样好。
就算她全心全意想讨爷爷的欢心、就算她永远克制自己的情绪、就算她牺牲对自由的渴望、就算她有很多兴趣与梦想是爷爷不准她沾的,但她仍偷偷摸摸坚持学习,就算她讨厌死了这身会让她荨麻疹狂乱发作的衣服、就算她有满腹苦水无处泼
也不代表她暗恋的男人会因而觉得“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我也好喜欢你”
他甚至觉得她过往所做的一切,都是疯狂的行径,还因而避之唯恐不及。
“婉吟,你刚刚没听见什么吧?”夏鼎昌见她没说话,不禁小心地问。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回他一个无瑕的微笑。
“我刚走过来。你们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这么怕被我听见?”她稳住发抖的膝盖,完美行礼。“我忘了东西,要回去拿,你们继续聊。”
聊她有多恶心,聊她有多变态、聊她到了叛逆的十六岁,还在装爷爷的小鲍主、聊她可以去演午夜时分在鬼宅里乱闯吓人的灵异洋娃娃、聊她
她抬起头,猛然又撞进聂尔璇那双冰眸。
那么犀利的目光,彷佛可以透视到她的内心,他还唇角一勾,笑了,笑得极为残酷,他根本就是以毒舌为乐。
她猛然一震。
这一秒之前,她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点点的不,不可能了。
她旋过身,动作稍急了些,险险摔倒。
夏婉吟,你在期待什么?期待他为失言向你道歉?期待他告诉你,那只是玩笑话、男人间无聊的打屁,他很抱歉竟让你听到如此不堪的评论?
她强迫自己扬着头,优雅地走开。
冷不防地,背后刺来冷冷的一剑
“不管听到没听到,总之我从不说违心论。”
他的嗓音像whiskey一样的醇,却也一样的烈。
“我不会娶你,我的老婆可以是丑女,但绝不能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
对对对,您说的是,小的的确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才怪!你等着瞧!
她身子一颠,但随即稳住,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不顾大哥的呼喊,她愈走愈快、愈走愈快,最后彷佛鬼在追她似的狂奔起来。
这是四岁以来第一次,她在人前跑步。
聂尔璇盘着双臂,倚在树干,冰样的眼眸锁定奔去的梦幻身影。
“她听到了,她一定是听到了。”饶是在外人眼中阳刚的夏鼎昌,一碰上自家妹妹,石头心也会变得绵绵软软。“尔璇,过去道歉。”
“何必?”他冷笑。
“你刚刚的话太伤人了。”
“事实本来就伤人,最不该的是你爷爷,把她当芭比娃娃来玩。”他回头往聂宅走去。“我看你妹是不会过来学习婆家规矩了,我代她向奶奶说一声。”
“你!”夏鼎昌为之气结。
即使是一起长大的拜把兄弟,有很多时候,他也摸不透聂尔璇的心思。
很显然的,他也搞不懂自家妹妹的心事。
回家之后,只听管家说,婉吟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怎么唤都不出来。
他心怀愧疚地交代,由着她去,要谁也别去打搅她。
隔天早上,还是没人应声,他们撞门进去,只看到一条打好绳结的被单,垂挂在窗边,房里满目疮痍。
如果不是有那条跷家用的被单挂在窗边,所有人真会以为这个房间被暴徒袭击过,而梦幻小鲍主被掳走了。
她的确听到了聂尔璇跟他说的话,完完全全,一字不漏。
夏鼎昌心疼想着,她是费了多大的劲,才一件件剪开那些礼服。
满地散落着破碎的蕾丝、扯坏的雪纺纱,就连延请英国老师傅亲手制的帽子,帽沿的花朵也都被狠狠地扯下来。
当初他不该起那个话头的,婉吟的心,如今比这些衣料更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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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灵巧痹篇所有追寻、飘然失踪的婉吟终于回来了。
她一身轻便衣裤,长发略削,差点让所有的人认不得她。
但那身装扮确实比过去更适合她。
“你、你、你”夏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看你那是什么鬼样子?”
她吹了一个大泡泡。“满街都有的鬼样子。”
“还顶嘴!?”夏老拐杖一敲,震得所有人不敢动。
她笑咪咪。“不是顶嘴,只是爱贫嘴。”
所有的人都傻了。以前的夏婉吟,从不顶撞夏老,也不会这样讲话啊。
“你你你、你快去把那身鬼衣服给我换下,我不要看见你这个样儿。”
“我不要这个,我要那个。婉吟你要这样做、婉吟你不能那样做。”她模仿他的口气。“对不起,我不会再为了让您开心,就当一辈子的哑巴跟傻瓜。”
“你吃错了什么葯?”
“如果爷爷不想看到我,大可以送我到寄宿学校,眼不见为净。”
“夏婉吟,你想气死我!”夏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得了,别吼、别吼,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意见。”
被紧急请过来主持大局的聂奶奶,示意管家送上花旗蔘茶。
“我不要看到她那个鬼样子,我要她像你年轻时一样,风采迷人。”
“谢谢抬举。”聂奶奶给其他人一个安抚的微笑,示意她可以摆平夏老的驴脾气。“不过话说回来,当年我也没像婉吟穿成那样,层层迭迭,多不舒服。”
“女孩子就是要这样子才好看。”夏老坚持到底。
“你这是打扮芭比娃娃,还是养孙女儿啊?”聂奶奶笑若春风,揶揄着。
就在这时,聂尔璇走了进来。
眼角余光才瞄到他,她就马上跳上楼梯。她还不想见到他,暂时不想,也许永远永远都不想!
然而,所有的人都呆滞住了,傻看她三阶一步的轻跃。
以前,没有人知道在蓬蓬裙下,那双腿有多修长、多矫健,也没有人知道原来那双腿可以跨开超过一步之遥,更没有人认识盛装底下那个鲜活蹦跳的少女。
大家对她的印象,都只停留在“正牌淑女”的阶段。
“脾气闹够了?”聂尔璇不改毒舌本色,开口刺刺她。
她忍不住回头一瞪。该死的他,一定要对她这么刻薄吗?
那双琉璃般的眼神也回视她,眸里没有惊艳,目光依然自傲,彷佛在说:因为你暗恋我,怪不得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放在心里。
再也不会了!盲目的崇拜、傻气的暗恋,她要统统抛诸脑后!
从今而后,聂尔璇是一个跟她没有关系的名字!
如果真要嫁给他,那才叫倒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