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心,也会惹她生气的君熙吗?
不是的,君熙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笑容可以令太阳回避,他的言语可以让月亮含羞,他矫捷的身手能够搞下星辰串成珠链,也能够剪裁云霞化为彩衣,他应该是个目光炯炯、神采奕奕、温文有礼、深具魅力的男人,绝不是眼前这个神情僵固、双眸呆滞、形销骨立,与死亡仅有一线之隔的躯壳。
自在再也遏制不住溃决的情绪,陡然挣开父母亲的手,倒在君熙胸前哀声痛哭,悲恸的唤着君熙,像是希望君熙能听见她的声音而突然清醒。“君熙,你醒一醒啊!你醒来看看我,我是自在,你快醒一醒啊!”然而君熙并没有任何反应,眼珠子像是定焦了一般,直直地对着白色的天花板,没有丝毫的动作。
她将脸埋在他身上,试图寻找过去曾经拥有的温暖味道,只是一切都消失了,消失在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中,空气中仅仅残存着一些难闻的药味,以及一丝丝仿佛来自于地狱的衰败腐臭。
自在的泪珠像大雨滂沱的落下,将君熙的胸前淹没成一摊死水,她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他拉起来,激动的边哭边喊着“你起来呀!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你还有很多承诺都还没达成你说你会一辈子保护我,不再让我哭泣的你快起来呀你这个骗子骗子”
自在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强烈的悲戚家象云笼罩着整个病房,凄然的哀号如同瘟疫传染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写意忍不住哭着走过去搂住自在,担心自在已然脆弱的心灵无法承受如此沉痛的打击,勉力压抑着自己的抽泣,尝试着去安慰自在“姐,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一定要坚强啊!”“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君熙你们把他还给我还给我”自在根本不理会写意的劝告,双手更是用力的捶打着君熙的胸膛。“你起来呀!你起来看看我你快点起来起来”
何父眼见自在的情绪即将到达崩溃的临界点,走上来拉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推开。
“走开!君熙是我的!你们都是坏人坏人!把君熙还给我”自在已是陷入无可自拔的哀恸,神智不清地胡言乱语,双手仍是雨点般地落在君熙胸前。
何父、何母飞快地赶上前去将她紧紧地抓祝
何父别过头向愣在一旁的乐忍大喊“快去叫医生准备镇静剂!”
乐忍恍然惊觉,立即奔出病房,不一会儿,一位医生带着两位护士跑了进来,护士协助何父、何母将自在稳定住,医生则熟练的将药剂注射在自在的手臂上,自在又挣扎了一阵子,才像个被人拔了插头的机器人,慢慢地软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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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自在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笑意,她也不再哭泣,她总是痴痴地坐在君熙床前,温柔的替他按摩着之前已略略萎缩的肌肉,轻声细语地对君熙说话,从不在意她所倾诉的对象是否有反应,除了君熙之外,她不再和其余人交谈,只有在双亲想拉她离去时,才持续重复地说着一句话“离开君熙,我就自杀。”
任凭母亲哭着哀求也好,父亲道理说尽也罢,自在都是无动于衷、依然故我;最可怕的是,只要有医生一靠近,她一定立即惊声尖叫,害怕医生又向她施打镇静剂,她知道只要一疏忽,便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君熙,所以她将自己武装起来,在她所建构的堡垒中是属于她与君熙两人的世界,没有人能够分开他们。
“君熙,你看我今天漂亮吗谢谢你君熙,我帮你刮刮胡子好不好没关系,我会小心的君熙,外面的阳光好刺眼,我帮你把窗帘拉上对啊!这样子就舒服多了”
自在旁若无人的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对答,像两个失去灵魂的躯壳在交谈着,让站在远处的家人及医护人员都感觉到毛骨悚然。
何父、何母用尽了各种方法,自在还是不为所动地从事着自己的工作,即使沈默由写意口中知道这个消息后迅速从美国赶回,在她身旁不断的劝导、安慰,她的眼神也没离开过君熙,他们只好轮流来看守着她,以免她又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这世界上仿佛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再激起自在心中的涟漪了,直到一个月后某个下着阴雨的夜里。
这天自在仍是如同往常的在君熙的床前对他低语,讨论着等君熙康复以后两人要举办什么样的婚礼,忽然间她看见心电图上出现与往常不一样的变化,原本平稳的曲折线骤然的上下跳动,频率急促得有如七级大地震,她紧张得停止了说话,以为君熙对她的倾吐有了反应,她一反常态,高兴的跳了起来,陪在一旁的写意揉揉疲累的双眼,看见眼前令人振奋的情形,急忙按下紧急呼叫用的警铃。
“君熙!你醒了!你听见我说话了,是不是?知道是我陪着你,是不是?”自在大声地呼唤着。不到一分钟,医生及护士便冲了进来。
自在指着心电图放声高叫着“你们看!你们看!君熙听见我说话了,他要醒了!他要醒了!”
目睹现场的景象,所有医护人员也都精神大振,然而下一秒的变化却让所有人像是掉入冷冻库中,心电图上光点的跳动不仅越来越慢,最后居然渐渐地成了一条直线,仪器上发出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死神的微笑。
所有人都被突发的情况震住了,老天对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
自在眼睁睁地看着仪表上的直线,一时还意会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只听见某位医生不停地大喊着“快!准备电击、强心针”
她退到墙角,愣愣地望着所有人乱成一团,刹那间她了解了,那条直线代表的是死神的胜利,代表着生命的结束,代表着她将永远失去君熙了
她没有哭,泪水早在她回到台湾见到君熙的那一天就已枯竭了,她只是傻傻地望着一群人手忙脚乱的进行急救,这一刻,她的心异常的平静,平静到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就快要与君熙在一起了,不管是天堂或地狱,他们都会在一起的,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个终点,而是另一个幸福的起点,她的脸上渐渐地扬起微微的笑意,满心欢喜地期待这一刻的来临。
“嘀嘀”心电图又开始跳动,几个忙得满头大汗的医生都松了一口气,君熙又有了生命迹象,虽然微弱得有如风中残烛。
一位主治大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脸黯然的对着自在和写意说:“目前虽是救回来了,但是病人的情况非常危险,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必须靠氧气罩来维持,不过恐怕也撑不了几天,你们必须有心理准备。”
写意泪眼模糊的聆听着这个讯息,悲痛地点点头;自在却是一脸漠然,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没有人知道她早已决定了与君熙同生同死。
医生们都撤走了,病房里只留下自在和写意,以及躺在床上命悬一线的君熙。
之前自在已在加拿大恢复的丰腴,经过这一个月来的自我虐待,又让她比两年前更加消瘦,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她的眼眶深陷、脸色腊黄、形容枯槁,与长期卧床的君熙是如此的相像,完全不是以前有如出尘仙子的自在了。
见状,写意心中一阵酸楚,她痛恨上帝为何要无情地捉弄着如此深爱的两个人。
这一夜,写意没敢睡,双眼定定地注视着自在,而自在还是坐到君熙床前的老位子,继续诉说着两人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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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熙的情况一天比一天恶化,他的生死就决定在死神的一念之间,所有人都看出只是时间的问题,唯有自在依旧沉浸在自我营造的两人世界里。
这一夜,何母再也按捺不住了,眼看着自在日渐憔悴,内心的怜爱与苦痛陡然爆发出来,她双手抚摸着自在的脸庞,泪水串串地洒落。“孩子,妈求求你,别再折磨你自己了!你还有我们呢!”
自在没有回答,她的眼里除了君熙,容不下其他人。
“君熙如果有知觉,不会希望你为他这么做,他也不会希望自己永远躺在床上。”何母顿了一下,眼睛望着没有任何表情的自在,像是作了一个非常沉重的决定“自在,听妈的话,别再折磨自己了,也别再折磨君熙了,你就让他好好地去吧!”
自在的眼神中飘过一丝惊诧,终于将脸面对着两眼泪光的母亲。
何母这时却转过头去,凝视着戴在君熙口鼻上的氧气罩,接着说:“你明白妈的意思,君熙不该再受这种折磨了,我们让他没有任何痛苦的走吧!”天啊!她竟然要让君熙安乐死,或许对一个深爱女儿的母亲来说,这是个最好的作法,与其两个人身受不同的痛苦,不如用这种方法来解除背负在女儿心灵的桎梏。
然而何母并不知道这个提议可能会让她失去一个女儿。
自在的脸上依然没有喜怒哀乐,只是将视线放在维持君熙生命的氧气罩上,她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她要和君熙在一起。本来前几天就能够达成这个心愿了,然而一大群医护人员又将君熙拉了回来,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实现这个梦想了。
何母在一旁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自在则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着去完成一个长久以来就潜藏在内心的愿望,她心头有些窃喜,为了怕母亲看出,她仍是维持着一贯的神情,只不过她是低声地对着君熙说:“君熙,待会儿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只要等妈睡着,你就可以牵着我的手去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何母终于捺不住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打盹。
自在则是轻轻地站起来,确定母亲已然入睡之后,便走到君熙面前,双眼充满爱意地凝望着他“君熙,我先走了,我们会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见面。”她移开君熙脸上的氧气罩,用手抚摸着他布满短须的脸庞,低下头去,在他唇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她走向窗户,蹑手蹑脚地爬上了窗沿,双手扶在墙边,然后回头深情地望着他,眼瞳里射出无限喜悦的光芒,她又看了母亲一眼,看到母亲正在熟睡,丝毫不知道一个惊人的变故将发生,她抿着嘴笑了一下,将视线望向窗外,不远处的点点灯火闪烁着,像是指引她到另一个世界的明灯,她陡然觉得心情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再见了!爸、妈、写意,以及曾关心过我的朋友;再见了!这个世界。”
只要跨越十三层楼的高度,她就可以和君熙见面了,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她已做好一切准备,要穿过黑暗的深邃,去迎向另一片光明,她松开左手,左手似乎已感觉到君熙的体温,接下来只要将右手放开,就可以纵身投入君熙的怀中了
“自在”
自在仿佛听见君熙等待的呼唤。
“自在”
不是仿佛,是清清楚楚的声音,自在紧紧地抓住窗沿,猛然回头望向君熙,而君熙也将瞳孔注视着她,瞬间,她以为自己已到了另一个世界。不对!母亲仍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呢!
她跳下窗台,冲到君熙身前,望见君熙微张的嘴露出浅浅的笑意。
像是上帝突然了解他们两人的真情,而将君熙灵魂上的枷锁一脚踢除。
君熙醒了,他真的醒了,原本呆滞的眼神中映射出自在的影子,诉说着他有多么想念她。
自在将自己扑向君熙,然后用足以惊醒医院所有人的声音喊着。“君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