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逐渐飘忽,她只听见另一道冷酷男声,开始萦绕脑海中,声响越来越大,不断重复:当你听完终古镜的所有秘密时,你就会想起一切。
记得,取得终古镜,交给我!
眼前飞掠无数景象,由小到大所有经历。有二十年来,她病重而瘫痪床上的娘亲,有严苛训练她一身绝世武艺的父亲,以及从来只是怨恨看着她的异母妹妹。
最清楚的一幕,则是停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小溪旁,竹林里,她如同往常一样,奉父亲命令杀了人,正痛苦地以笛声吊祭她手中无数冤魂时,却遇见那个与她截然不同,光明坦荡的伟岸男子。
她夺回对她无用的宝镜,还给了他
是了,探究一切,全因半年前初遇的那一天—
狂风寨的风临玥,从小,便不得不听从寨主爹爹的命令。
出身中原武林世家的娘亲,只是父亲众多妻妾中的一名。自她有意识以来,她因病瘫痪昏迷的娘亲,就被爹扔在那阴暗潮湿的地下牢房,置之不理。
她总是羡慕看着爹与大娘如何宠爱他们的女儿、风临玥的异母妹妹,她却只能隔着栅栏,盼望有一天,娘能醒过来看她,即使只对她一笑也好。
没人关心她,也许,这世上会关心她的,就只剩她那昏迷的娘。
于是,她努力习艺,博取案亲欢心,好让爹答应请大夫医治娘的疾病。娘虽从没睁眼看过她,没亲手抱过她,可她只要还能瞧娘亲一眼就满意了。
妻妾众多的爹,原先没认她这妾生之女,视她如陌路;但她练武后,爹称赞她天生聪颖是人才,给她护身玉笛。好不容易她才让爹看重她,知道她的存在。
看似没任何危险的乐器,在她手中,不但能奏出令人神醉的美妙音乐,也能成为致命武器。
起初,她以为爹总算对她有些关爱了,直到她第一次,奉命杀了未曾谋面的地方官员为止。
她让人紧紧揪住不放,对方口中朝她立下恶毒诅咒,以及用到死也不曾合上眼的怨恨视线瞪视她时,她才发现,自己的亲爹命她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双手染血恶心黏稠的感觉,从此抹灭不了。她成了杀人凶手。
自始至终,爹只拿她当成可利用的棋子,她却傻傻地想获得不可能的父爱。
但,当她爹答应将她娘从牢中释放,让风临玥出生以来,得以感受娘亲的存在时,握着娘亲毫无知觉的枯瘦手臂,风临玥却被迷惑了。她一直想见娘亲。
而她每次完成任务,爹就许她面会娘一次;即使只有短短一炷香时间,对她而言,那也是她仅有的希望梦想这次能获得娘亲疼爱。
可美梦还没来得及实现,她却让恶梦缠上。每一天每一夜,死于她手中的人总朝她索命,被血海淹没的惊恐几乎令她窒息,她无法安心入睡,几乎发狂。
她封闭自我,除了娘亲不再关心其他,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好过些。
她已经承受不住天秤两边,良心谴责与亲情迷恋,如何取舍。
她告诉自己,为了娘亲,她别无选择,但真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吗?
最后,风临玥想要救出娘亲,脱离狂风寨掌握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但这企图却让爹爹看穿,而使父女间关系变得益发险恶。
她是狂风寨第一高手,单论武艺,爹拿她没辄,但娘亲在爹手中,她也没办法将娘毫发无伤带走;她与爹爹,防避着彼此,却又互相依存。
遇见东方戬那一夜,风临玥才回到狂风寨,便听闻娘亲清醒的消息,她冲进房里,有一瞬间,觉得所有苦难总算将要终结。“娘?您醒了?”
可娘亲见到风临玥出现,那眼神不是看她心爱的女儿,却像瞪著有血海深仇的仇敌。“别碰我凡是狂风寨的人,都不是好东西走开!宾!”
气若游丝,重病未愈的娘亲,对风临玥没有一句关爱,只有拼命辱骂。
二十年没醒来的娘亲,怎会认识风临玥这么大的女儿?她如何能知道,风临玥为了她这些年付出多大牺牲?说破嘴,娘亲怎样也不信,风临玥是自己所出。
娘亲的记忆停留在二十年前,怨恨着强抢她来的寨主,怨恨所有关于狂风寨的一切,怨恨着包括面前她不认识的亲生女儿。
风临玥的世界,毁成碎片。
“呵呵呵这是报应吗?”跌坐地上,风临玥压抑不住心碎,只是讥讽苦笑,咬牙饮泣,看着多年来期待落空,明白她的渴求永远不可能实现。
谁让她不辨是非,盲目服从爹爹命令,到头来,作恶多端的狂风寨,叫娘亲连自己也恨上;这样的结果,徒让风临玥无比悔恨,自责为何要助纣为虐。
如果自己是这样不被祝福的孩子,为何上天还要让她出生?为何要让她受尽痛苦折磨后,再一把毁弃她渺小的希望?
她只想得到一点点、一点点的关爱,这也不成吗?
还没从这打击中回神,下一刻,她便让爹派人传至大堂,当着狂风寨所有人面前暴跳如雷痛骂她。“难得的机会,你却将终古镜还给了东方戬?”
看样子,那两个不识好歹的小喽罗抢先一步向爹告状。风临玥没有一句辩驳,反正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爹只是利用她,娘根本不要她,天下人唾弃她,她活着做什么呢?
“你要去哪里?”眼见风临玥面无表情的就要离开大堂,狂风寨寨主风筌怒气未平,更加恼怒。
“哪里都行。”风临玥也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但不想再受伤。
“哼!想走?不管你娘了?”
风临玥愣了愣。娘虽然不要她,但,终究是她的娘亲啊也许,两人一同离开这,送娘亲回中原的话,说不定娘会愿意认她这女儿
“爹!”惊叫一声,风临玥机伶一侧身,避过后方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覆面斗笠落了地,身上凭空多了数道伤,她无心恋战,或许殒命还快活些。
一套套凶狠招式,毒爪猛拳轮番上阵,招招都能叫风临玥身负重伤;毫不留情的攻击,风筌发狠要让这个听话的丫头得到教训。
“呀!”当风临玥一个闪躲不及,让她爹以锁喉式攻击,结果便被她爹点穴封住行动。现在,死亦无足惧,只是不明白,爹怎么不杀她?
“没想到,连你娘也制不住你了?”风筌冷笑。“罢了,等这么久,终于等到你露出破绽。想离开狂风寨?呵,我有比那更好的主意。”
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惊人容姿,风筌的脑中转了几转。“听闻腾龙堡高堂主爱好美色,相信你必能将他迷得晕头转向,等你潜伏进腾龙堡后,总有机会抢回终古镜。”
风临玥听过那高堂主名字,是个打着正义人士名号、却与狂风寨勾结为恶的无耻之徒。不过看来,爹连自己的同伴也不信任,要瞒着高堂主夺镜。
但,她不会让爹得逞。要她出卖清白,她宁愿自行了断。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容易死?”
风筌一掌扣住女儿下颚,不让她求死。他另一掌擒住女儿后脑,逼她非得看着他双眸,巧妙的将内力灌进她身子。
不知是不是风临玥错觉,看着她爹宛若能吞食她意志的视线,她不仅身躯逐渐麻木,甚至,意识产生浑沌。
爹传来的阴冷功力,彷佛冻结了她。
怎么会?她爹的眸子奸像在发光?一瞬间,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她的所有记忆化为空白。她是谁?
“知道吗?你虽习得我毕生所学,武艺较我更精进一层,但,唯独这套摄魂大法我没教你,就是怕你哪天会背叛我。”
风临玥只觉眼皮越来越沈,意识越来越模糊,神智不再清醒。
“这摄魂大法,会叫你只记得我将给你的指令,直到完成你的任务为止!此刻起,你不再是狂风寨风临玥,你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哑巴丫头!”
直至昏迷前,风临玥只是一句句听着爹的命令,无力反抗,成了傀儡。
“我要你忘了武艺,忘了你会说话,变成只会以美貌勾搭男人的软弱女人,刺探腾龙堡秘密。”
“当你听完终古镜的所有秘密时,你就会想起一切。”
“记得,取得终古镜,交给我否则你娘会死得很难看!”
放开风临玥摇摇欲坠的身躯,风筌将她一把推倒。
“来人!把她跟其他抢来的女人绑在一起,便宜卖到万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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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她泪流满面,不知昏迷多久,但看着伏在自己床前休息的英挺男人,她心疼地想伸手抚平他担忧蹙起的眉际,却又缩回手。
难以言喻的战栗恐惧,自风临玥脚底倏忽直窜上全身与四肢。
她不愿相信这梦是事实,伹她也同样无法相信那清晰的场景,不是梦境。
她不是东方翠雀。她记得一清二楚,她是狂风寨寨主的亲生女儿,为狂风寨除去挡路敌人的冷血杀手,杀人无数,注定要与东方戬为敌的风临玥。
当她遗忘一切,在他身边过着幸福日子时,她那可怜的娘亲,却依然在父亲凌虐下动弹不得,只能诅咒怨恨。
案亲亲手以摄魂大法封住她的记忆与声音,就为了要她自腾龙堡夺回终古镜。她若无法完成命令,那她的娘亲
“你醒了?”发现床上动静,才醒来的东方戬,立刻察觉她的异样,爱怜地出手将她颤抖娇躯拥入怀中。“怎么了?作了恶梦?”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她的声音尚未恢复。但
自私的念头在心上徘徊。如果她能永远不恢复记忆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一直依靠这温暖胸膛,在这方天地里,无忧无虑的待下去。
东方翠雀全心爱恋他的心情,醒来的风临玥,仍没遗忘,感同身受。
也许是风临玥打从第一眼起,就倾慕这个来自她一辈子也到不了的光明世界、有著令人心醉耀眼光芒的男子,所以,东方翠雀才会这么简单就动了心。
可惜,她却想起了一切,当风临玥醒来之时,东方翠雀就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美好回忆,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出身不明,无依无靠,纤弱纯真的东方翠雀,与身上背负着无数冤魂,手染血腥的无情风临玥,是全然不同、全然不同的
说不定,之所以会轻易中了爹爹招术忘却真正的自己,是因为她也想抛开这残酷出身,她也想遗忘不得不受命伤害他人,牺牲他人来保护娘亲的罪恶!
她想抛弃这个叫她绝望的可怕命运!
她心底深处,只想像普通女人,获得过着平凡日子的微小幸福所以,她当真忘了过去,爱上了他:几乎要以为,东方翠雀就是真正的她
可惜,天不从人愿。
她抛不开试凄的娘亲,不可能眼睁睁看娘亲试凄。
想将真相告诉他,可是她有口难言。
案亲便是算定了这一点,想她即使恢复记忆,或者已心软,也透漏不出半点风声。
笔谈,恐怕才写了第一句,他便再也看不入眼。
他比谁都信任她,对她毫不隐瞒,想来,也更饶不得她这漫天大谎,即使一切并非她本意。
现在,除了紧紧回抱他,她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