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了下来。
一抹小小的身影远远地绕过了王府后头的湖泊,悄悄地接近那掩在树丛后的宅子。
若稍加细看,那人的鹅蛋脸上还带着满溢的笑意,晶亮的黑瞳有着闪亮的期待,月光下被拉长的影子忽明忽灭,像顽皮的孩子玩着迷藏。
寂静的黑夜不再阴森可怖,反而是幽芳而雀跃的,专属于她一人的世界呵!
手轻推开了门,言曦马上被黑暗给包裹住。“好暗。”她点上了烛,温润的烛光在她舒缓的眉眼间跳动。
拿着烛台,她走进了内室,空无一人的室内只有透窗的风吹了进来。
“还没回来?”言曦将烛火和手上的竹篮放在茶几上,手托着腮望着烛火在风中摇曳。
轻快的心有些黯淡,怅然若失,她不怕他脸上骇人的怒气,却怕他不回来,将她遗忘掉;她趴在桌上,乌丝映着火光,亮晃晃的似流金,整个人置身在一圈朦胧的光晕中。
等、等、等、等。
等到她的眼帘都拉了下来,等到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是该死的怎么回事?!”
雷吼般的声音,打醒了她的梦,言曦睁开眼,朦胧的眼儿眨啊眨,将眼眶内模糊晃动的人影固定住。
等看清了来人,她立即喜出望外地站起来,随即却又因手脚发麻而坐回原位。
“你回来了。”她抿着笑意,莹莹地望着他。
辟剎沈下脸,对她的笑脸视若无睹。“你最好有个很好的理由。”
“理由?”她呆愣了下,才恍然大悟。“你是指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见他没有回应,言曦只好当他是默认。“那是因为昨夜太唐突了,所以我今天特地来登门道歉。”她将竹篮内的东西一一拿出。
“这些是我自己做的小点心,就当作是赔礼”
“你说完了没?”官剎的脸色愈来愈难看,这个夜晚,他手刃了几个乱党,杀人,他从不曾心软,但可恶的暴躁总在他杀人后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几乎要扰得他发疯。
“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夜的他格外暴躁,脸上像冰一样地凝结住,让她的心也冻得化不开。
“不关你的事。”他瞥了她一眼,两道浓眉蹙起。
“可是我不喜欢看你这个样子。”一时间,她也跟着闷闷不乐,都是他害的!
言曦拿起筷子,愤愤地吃着自己带来的点心,似乎要将所有的闷气都吃进肚腹内。
“早知道就不要做这些点心了,害我忙了一整天。”她边吃,边含糊不清地嘟嚷着。
辟剎的脸上有着被困扰的颜色,她究竟是什么该死的东西?莫名其妙地跑来他这儿,莫名其妙地说些他不懂的话!
一丝前所未有的迷惑闪过他的眼,她为何不怕他的红眼珠?从他懂事开始,除了娘,没有人不害怕他的红眼,没有人不视他如妖怪,但她却一再地接近他,为什么?难道她没有看清楚他的眼珠?
“看着我的眼睛。”他攫住她的手,将她拖近,两人的眼交缠在一块。
言曦手上的筷子掉到地上,凌乱的发丝拂在他的手臂上,她闻到了属于他的气息,心头突然怦怦跳个不停,脸忽地红了起来。好羞啊!这要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呢!
她纯净的大眼含带着羞意,但手却伸向他,想完成她一直存在脑海内的冲动。
辟剎抓住她的手。“做什么?!”
“你的眼睛好温暖。”
好温暖?!辟剎像瞪着怪物一样瞪着她,这是什么鬼话!
“看到自己在你眼中,就觉得好暖和。”言曦柔柔说道。
辟剎震了下,面容扭曲地甩开她,从来没有人敢正面迎视他的眼,她凭什么敢看他?还一副令他作呕的模样!
被甩到一旁的言曦头昏眼花,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左手臂不自然地弯着。
“你瞎了吗?你应该怕我、躲我,就像那些人一样!”在她清灿的眼里,他可以清楚地瞧见自己的模样,但却寻不到任何一丝的惊骇,他怒瞪着她,无法理解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厘不清心中那股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怕你?”她不懂,难道因为他的眼睛是红的,所以她就必须怕他?言曦蹙起眉。“天上的太阳是红的,花是红的,天底下那么多的东西都是红色的,我都不怕,为什么要怕你的眼睛?”
“住嘴!”她愈说,他的脸色愈是难看,像被人一脚踩中伤处的野兽,既痛且怒。“没有人、没有人敢当面提我的眼睛,你凭什么敢!”巨大的怒意排山倒海而来,他捏紧拳头,以免自己会失控地冲上前去折断她的颈子。
“滚出去!”他转过身,不让她纠缠自己的视线和已经够复杂的心思。
一片安静。
“我不想说第二遍。”他抡起了拳,无法再忍受她用沉默挑战他的耐性。
还是一片安静。
他的唇抿得死紧,灼灼的目光里有着熊熊怒意,突然,眼里凶猛的戾气已然迸裂,他迅速回身大掌抓向她的颈项,准备拿她作这股戾气下的祭品。
但手才触及她,还未使力,她苍白汗湿的脸庞却让他收回了掌。
“你搞什么鬼?!”他对上她痛苦的眼时,甚少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像有根小小的刺正扎着他。
言曦咬着下唇,想给他一抹笑,但心余力绌。“我的手”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淌下她的脸,直落到地上。
他睖瞪着地上的斑斑汗珠,周身的杀焰全被这几颗汗珠给浇熄了。他意会到是那时的旧伤,而视线移向她渐渐闭合的眼,她要昏倒了
辟剎僵硬地伫在原地,看她合上眼,昏厥在地,脆弱的身子透露着无助的哀求。
哀求什么?哀求要他救她?他蹙起了眉,他不曾救过人,更不会为她而改变,但该死的!他的胸中为何不断累积着沈郁的乌云,压得他几要发狂,他恼恨自己不试曝制的情绪,而这一切都是她所引起的。
“咳!”
一声刻意发出的轻咳让官剎敛回心神,目光移向发声处。
“别恼,是你自己太专注才没发现我,我可是有敲过门。”十四王爷自顾自地走向前。
退去了敌意,官剎的目光仍是冷淡。“有事?”
十四王爷只是抿着嘴笑,并不回答。
“没事就请回,顺道将那女人带走。”官剎径自走向床边,逐客的意味明显十足。
“这姑娘是你救回的那一位?”十四王爷望了地上的女人一眼,好整以暇地问道。
辟剎顿了下,才声色俱厉地回道:“人是你救的,不是我。”
“别这么说,人可是你带回来的。”十四王爷的视线落到桌上一碟碟的小点心。
“我可以再把人丢回运河下。”
“好狠的话,可别让小姑娘听见,否则定要伤心半天了。”他谴责地睨了官剎一眼,走向倒在地上的她。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他拨开了她脸颊上的发丝,指尖沿着她纯净的脸庞滑过。
辟剎瞇起眼,一股冲动让他想折断那只手。
“嗯?”他抬起头,正对着官剎怒气腾腾的眼。
他的怒意让十四王爷唇边勾起了笑,看来这姑娘真能影响咱们家官剎那颗硬梆梆的心呢!
“看来你也不知道。”他低下头,目光被她胸前的玉佩给吸附住。
指尖挑起了那玉佩。“言曦?”他念着上头的字。
“这应该是你的名字吧?言曦。”十四王爷对着昏迷不醒的人儿问道。
“你说这名字好不好听?我倒觉得不错。”他站起身,笑看着脸色早已僵得很难看的官剎。
“我想睡了。”官剎上了床,不看他一眼。
“听府内的总管说,这姑娘的脑子好像有点问题,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你说可不可怜?”躺在床上背对他的男人微微动了下,虽只瞬间,但让他捕捉到了,十四王爷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说完了,烦将烛火吹灭,不送了。”
“真无情,人家小姑娘特地帮你准备了这么多道可口的点心,这会儿手臂断了、昏倒在你房里,你竟然可以不闻不问。”
躺在床上的男人,这次真的对他的话不闻不问了,半晌,没有任何的回应。
“言曦啊言曦,你可睁大眼看清楚了,以后要夜奔,千万别找官剎啊!来我房里,我不会像他这样待你的。”他故意说着暧昧的字眼,引诱着另一个男人的怒气出洞。
一想起那画面,官剎胸膛内起了一阵波涛,他厌恶那女人,可也不喜欢看到她贴在别的男人的怀里。“你到底说够了没有?”他下了床,拒绝再忍受他刻意挑衅的一言一语,怒灼的眼扫过十四王爷一眼,烦闷地走向屋外。
忽地,官剎瞇起了眼,身形一闪,大手准确地攫住躲在门口的人。“你是谁?”他不善地问道。
“她是我送你的女人。”从屋内走出的十四王爷双手怀抱着昏迷的言曦,慢条斯理地回道。
“王爷,花妍的手好痛啊!”听到熟悉的声音,被官剎捉住的女人忙不迭地娇呼。“你没见她的双眼被覆住了吗?别伤了她,她是用来取悦你的。”他的眼滑过那女子绝艳的脸庞和曼妙婀娜的身躯,这可是朝中大臣特地献给他的妖娆美女,他这个做主人的沾都未沾就给了官剎,够慷慨了吧!就不知合不合官剎的意,讨不讨得了官剎的欢心?
“花妍,我把你给了这位爷,你可得给我好生伺候。”他将那女子的柔荑按到官剎的胸膛上,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冷冽的红眼罩着一层阴霾,另一双则是蓄满深沈的笑意。
为什么覆住她的眼,两人心知肚明,怕是让官剎的眼骇住了那美女。
十四王爷缓缓走下石阶,深沈的眼底除了笑意,还有更多的算计,深幽得令人发寒。
远山的鸡啼醒了沈睡的夜,黑夜拖着不甘愿的身躯慢慢地走回去。
天亮了。
言曦的视线落在自己胖嘟嘟的左臂两块木板夹住了她可怜兮兮的手臂,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条幸灾乐祸地将二者绑在一块,使她的手看起来臃肿又可笑。
“好丑。”她皱着眉,轻敲着左臂上的木板,吐了吐舌。
“嫌丑,就安分些,别东蹦西跳的再把自己弄伤了!”淑姐儿将大夫送出门后,皱着眉头叨念着坐在椅子上的言曦。
“淑姐儿,您别再说了,从我一清醒,您就开始念到现在,我耳朵都长茧了。”言曦用着没受伤的那只手覆着右耳,小脸上尽是求饶的神情。
“你还说!今儿个一早总管大人唤我来你这儿照料时,一看见你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差点没把我老人家给吓死。”一想到言曦失血的脸蛋,她到现在还惊魂未定。
“对不起嘛!害您担心了,人家下次会小心的。”言曦愧疚地垂下头,眼眶儿滑过薄薄的雾光,她站起身,走向前揽住淑姐儿,像个撒娇的小孩在寻求着慰藉,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你这孩子”淑姐儿动容地回拥住她,缓缓地笑了,面对这么一张无辜的脸蛋,谁都无法再苛责下去。
几声清脆的门响声,让两人同时抬起头。“言曦姑娘,王爷请你过去书房一趟。”来传话的是王府内的总管。
闻言,淑姐儿眉开眼笑,言曦则皱起了眉头。“总管大人,王爷为什么要见言曦?”
他摇摇头。“你得去了才知道。”
“问那么多作啥,赶紧去啊!”淑姐儿在一旁不断地敲边鼓,乐见其成。
言曦只好点点头,乖顺地跟在总管的后头
“等等!”淑姐儿的叫声让两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总管大人,请您等一下,我帮言曦把头发梳整齐,才不会失了礼数。”
“淑姐儿,不用了,等我梳好头,怕王爷早等得不耐烦了。”言曦暗叹了口气,又来了,淑姐儿真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她真的不想飞上枝头作什么凤凰啊!
淑姐儿迟疑了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好吧,那你得记往,待会儿见到王爷时可得谨言慎行,别让王爷有了坏印象,懂吗?”
“懂,言曦一定谨记在心,时时刻刻不敢或忘。”像个乖孩子般不断点头后,言曦跟在总管的后头走向大厅。
还未登上书房,随侍在外侧的护卫人数多得令人心惊,个个面容严肃、戒备非常。
那王爷一定很怕死!苞着总管脚步的言曦默默在心中猜测,脑中不由得浮现一张脑满肠肥的脸庞,体态臃肿地“塞”在椅子上。
恐怖哦,恐怖到了极点哦!她浑身起了一阵疙瘩。“总管大人”她纤细的小手扯住了总管的衣袖。
总管回过头,迎上一对泛着不安的大眼,面无表情的老脸微微闪过些情绪。
不知怎地,望着她那双莹莹黑眼,他的心竟软了。“别担心,我要敲门了。”
言曦点点头,但揪着他衣袖的手,却还是不放。
“王爷,言曦姑娘来了。”
“让她自个儿进来,你先退下。”里头传来了低沈的男音。
“是。”老总管一脸歉意地望着言曦,言曦不得已只好松开手。
“进去吧,言曦姑娘。”老总管帮她推开了门。
言曦苦着小脸,提起裙襬跨过门坎。“不要怕。”一旁的老总管忽然张开口,无声地对她说道。
她感激地望了总管大人一眼。“谢谢您。”她也回了他一句无声的话,然后深吸口气,勇敢地踏进了屋内。
屋内没人啊!言曦环顾着偌大的书斋,除了满柜的书册和几张桌椅,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门,缓缓地关上了,轧的一声,声音虽小却也让言曦惊颤了下,她蹙起眉,实在厌恶自己胆小如鼠。
“言曦,进来内室。”
她瞪着通往更里头的那道门,举步维艰。
“言曦?”那人催促。
“来了!”她随手抓起桌上的砚台,藏在身后,如果那王爷想伸出魔掌,就得小心她的砚台,手心内沈甸甸的,似乎心里头也踏实多了。
言曦一踏进内室,就对上一对漂亮得近乎邪肆的眼眸,她拧起了眉头。“王爷人呢?”再次环顾四周,除了窗边的一具屏风和这个漂亮的男人,她并没有看到那个胖王爷。
她瞇起眼,盯向那具屏风,除了那里,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人了。
随她的视线飘向后头,男人勾起唇角,徐徐笑开。“那里有什么吗?”
言曦睨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那具屏风上头。“他在后面对不对?”
“你得自个儿过去看看。”男人唇上的笑弧扩大,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这好吧!”她迟疑了下,慢慢地走向前,原先藏在背后的砚台,此时防卫性地被握在胸前
这时,屏风猛地动了下,像被人用力扯动般,吓得言曦跳了开,手上的砚台差点滑了出去。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出来吧!”男人环起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屏风。
闻言,言曦更是严阵以待,直到看见了从屏风后头走出的男人时,戒备的小脸转为惊喜,弯弯的眼儿笑得如天上轻柔的云。
“是你!”她忘了自己的左臂受了伤,兴奋地向前一步,若非官剎及时闪了开,只怕她的手又要给撞疼了。
有趣,真是有趣!言曦小姑娘对他视若无睹,然而却对官剎惊为天人?!这可是大大地打击了他脆弱的男性自尊啊!十四王爷锐利的眼扫了官剎一眼,似乎想探测他真正的情绪为何,是否真如表面这般无动于衷?
“你就是王爷?!不,不可能!”她的脑子里头一片闹烘烘的。
“我才是王爷。”
十四王爷的话只引来言曦瞥来的一眼,转瞬又绕回官剎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口跳得飞快,甚至颊边还涌出了红晕,就如同这些天一样,她一想起他,就是这一副傻模样。
她只见过他两次,都是在月夜下,从没见过他曝于明亮的阳光下,周身镶着一层金色的光晕,从他浓密的黑发到深刻的轮廓,还有他那一对艳红的眼,无一不流露出狂肆的气息。他是个极好看的男人,可真正触动她的,却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眼底的孤寂,总是紧紧地攫住她的心。
“看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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