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级日式料亭的厢房内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身穿加贺友禅的和服,典雅的素紫绘染缤纷舞落的樱花,挺背直腰端端正正地跪坐。浓浓的传统大和妇女味,让人有一种置身日本的错觉,然而跨过庭园山水,外面分明是喧嚣热闹的台北街头。
为了配合她,一身裤装的韦梨竹也比照办理,屈膝跪坐。
坐在对面的正是她的母亲三木玲子。日本“三木财团”的大千金,现任会长,韦闲云十九年前离异的前妻。
三木家族世代显赫,是古老的贵族。自幼接受家教熏陶,除了百依百顺的软弱外,三木家是企业化栽培三木玲子在举手投足,起居饮食生活习惯方面可以说完完全全符合民族传统,家居服外出服都是和服,走路一定内八,跪坐一定端挺,鞠躬一定九十度,喝茶只喝清茶一举一动都是最佳仪态典范。
她的养成教育可以说是一步步审慎规画出来的,嫁给韦闲云是唯一没算到的意外。
十八岁那年,甫成年的三木大小姐初入社交界,没想到第一场宴会就被出差洽公的韦闲云迷去,两人一见钟情,发展迅速顺利。可这也不是没有原因,正好韦闲云此番赴日就是要和“三木”商谈一桩合作计画,双方为利益也为爱情,于是三木玲子飘洋过海远嫁到台湾来。
甜蜜的日子自然是有的,所以才有韦梨竹这结晶。但三木玲子爱丈夫、爱女儿,却更怀念家乡的一切,她无法适应台湾。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无法适应日本以外的环境。十八年的教育让她离不开和服,离不开跪坐,离不开清茶,离不开四季分明的北国大和的血液在她体内流着,乡愁一日比一日浓,终于撑到第六年,她的极限到了,和韦闲云办了离婚登记,两人理性分手。
一个女儿两人爱,怎么分?很简单小学六年的童年时光给爸爸,之后他吃点亏,让她陪母亲,成年以后就是自由意志了,随她高兴到哪边。
亏得韦梨竹适应力及韧性皆强,两边的感情都维系良好,谁也不冷淡,因为她在两边都得到丰沛的爱。
而三木玲子回到祖国后呢,她完成中辍的学位,进入家族事业并在十年之后击败一干兄弟,荣登三木财团会长宝座。
原以为女儿也会一直留在日本,她在三木的表现不凡,颇有乃母之风,同时被视为新生代最受瞩目的接班人选之一。未料韦闲云一倒,韦梨竹即刻放下工作返台接掌权务,三木玲子这才明白女儿心中有很大的分量是放着父亲,她毕竟是台湾人,姓韦不姓三木。
明白却不表示谅解,她表面不好说什么,心里可是直犯嘀咕。
韦梨竹喝了口茶,用日语问候母亲:
“妈,最近好吗?”
“过得去。”虽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但非不得已,三木玲子不会勉强自己放弃母语。“听说你在凌云遇到一些障碍?”
“是有。”韦梨竹点头。
“棘手吗?”她的意思是她能否应付。
“我可以处理。”
她颔首。秀致的面庞年过四十依然美丽,低垂着双眼,捧起茶杯专心品茗。一会儿才又继续道:“我听说的不只这些,还有人找你麻烦。”
“麻烦?”
“给男人缠上了。”
韦梨竹闻言横了邻座一眼,消息这么灵通!
“不用瞪人了,是我要他注意的。”三木玲子不用抬眼就知道女儿的反应。“难道我没有关心你的权利?”
“当然有。”
“他是为财还是为色?”胆子挺大的。
都不是,他在耍白痴!想到翟英杰,她就头痛。
“都不是,他只想试试自己的能耐,看我会不会被打动。”卖騒!“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那就好。”
“妈,你不用为我劳神了,该解决的事我自然会一一解决。”
“天下父母心。凌云的环境总是和三木不同,你所处的角色也不一样,加上少了贴心的人在身边,做起事来总是绑手绑脚,事倍功半。”
韦梨竹知道她的意思了。
“贵司。”三木玲子唤。
“是。”低沉的声音应道,那是一张清瘦严峻的脸孔,修眉、炯目,十分东方的俊美,片刻不离地伺守在侧。
“我不需要帮手!”韦梨竹马上摇头。
“小姐。”
“叫我的名字!”
韦梨竹虽有一半三木家的血统,却不喜欢古老贵族这一套。天野贵司算起来是她的远房表哥,因为家道没落所以很小就被三木家收养,名为依亲其实是被收编作家臣,并跟在三木玲子的身边。受人点滴泉涌以报,可惜他满腹的才能却不能自主发展,只能留在“三木”效力。
三木玲子夺得天下有一半的功劳得归于他,他生性稳重、寡言、忠心,是绝佳难寻的左右手,而这是韦梨竹最欣赏,却也受不了的。
一个即使知道上司决策错误也不会开口纠正,反而贯彻执行,并尽力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下属如何?很神、很好?是的,但韦梨竹不要,因为会纵容她变成无能之人!斌司很完美,但他对三木家死心塌地的忠贞太不人性,不像翟英杰,会掰会顶还会抗议,一大堆的个人意见
韦梨竹按按太阳穴,讨厌,她想他做什么!
三木玲子是为女儿设想。“有贵司帮你,很多事会好办许多。对吧,贵司?”
“是的。”永远恭谨的语气。
她母亲说的话,他没有不遵从的。“那是在三木,贵司是三木家的人,他不需要到凌云,我自己就能掌控一切。”韦梨竹斩钉截铁地回绝。理由很简单,她晓得母亲并非真的操心她,而是还打着其它算盘。她母亲已经属意贵司很久了当她的夫婿人选。
她不会接受这种安排,麻烦的是她知道天野贵司即使不愿意,也会乖乖从命。
“等到你掌控住一切,我怕你也回不了日本了。”韦闲云岂舍得轻易放女儿走。
“我是不打算回去了。”韦梨竹已有决定。
三木玲子闻言肃容,放下茶杯,直视着她。
韦梨竹非常清楚短时间内要说服母亲并不容易,母亲一直以为她该和她一样有着深切的大和情结,这点必须让她失望了。而现在不是沟通的时机,所以她聪明地转移话题:
“先别谈这个了。妈,待会儿一起回去吧。”
“去哪里?”三木玲子明知故问。
“回家呀,你特地来台湾,不是为了探望爸爸?”
她脸色丕变,有些怪异和尴尬,一会儿才掩饰地冷淡回答:“不看,他的事情与我何干。”
“怎么会无关,你们作过六年夫妻。”
“他现在的老婆又不是我。”她故作漠然。
韦梨竹忍不住叹气。“别闹别扭了,你明明很担心爸爸的。”
夫妻作不成,情分还是在。三木玲子的心中其实一直都有着韦闲云,是故这么么多年她从未考虑改嫁,因为她再也看不上别的男人。相较之下,韦闲云的再婚难怪令她格外不能平衡。
当年是她提出离婚的,她希望他脑旗乐,他再娶的柳如意也确实不错,但她就是没那个风度祝福他们。
这大概是人性吧,自己不要的,落入别人手中,总有几分失落感、不是滋味。
“他身体如何?”
“好多了。”
她流露的关怀马上转为面无表情。“是吗?那就行了,请他好好保重,早点把女儿还给我。”
“妈”
“就这样了。”她端起茶杯,静静地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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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玲子还是没跟女儿回家,面对韦闲云的新家庭,教她这旧人情何以堪?见过了女儿,她便搭傍晚的班机返回东京了。
绊瘩在心底,不是轻易便可消除,韦梨竹不为难母亲,虽然明知她其实很想见父亲一面。
一回到家,看见停放的车辆,有客人来访。
银色跑车?很眼熟。
轻快的笑声传出,主屋内,韦闲云和翟英杰正围着西洋棋盘对坐,韦琼伊则陪在继父身旁,笑脸吟吟。
“爸爸,难得有人敢不输给你呢,你今天可是棋逢敌手了。”向来少言的她兴味盎然地说。
“是呀,垂垂老矣,没权没势了,谁还会怕我?”
“这话不对,您之前有权有势,我也没怕过。”翟英杰微笑,伸手就吃下了皇后,直攻城心。
眼看着兵败如山倒,韦闲云却爽朗大笑,心情十分愉快。“死小子,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我也很喜欢自己这一点。”翟英杰在龙头面前也敢如此大言不惭,然而度量极大的韦闲云就是对他这一味。
虽说骄兵必败,但韦闲云从来就不欣赏腰杆太软的人,有能力又勇于表现的性格才为他青睐,比起逢迎屈膝,这样的人更有条件在工作上大放异采。从翟英杰刚进公司他便注意到他,果然,看他一步一步爬上来,证明了他精准的眼光。在翟英杰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强烈的好胜心与卓越的才华。
当然,翟英杰自有分寸的。要放水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看人,韦闲云才不吃这一套,他输得起,要玩就要玩真的!再说以他的棋艺,放水是跟自己过不去。看吧,说笑之间一记回马枪,情势整个扭转了。
“这个”
“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子而取势。年轻人,多学学呀。”老祖宗的学问中西通用,韦闲云得意地训诲。
翟英杰不轻易认输,捏着下巴用力思索,他愈认真,韦闲云就玩得愈尽兴。经过这一阵子的休养,他耗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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