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整个大厅里一片肃穆,文珏云仍有些晕眩,但她努力撑着走到他面前。
“我要怎么做?”文珏云低声问。
她的委曲求全在他眼中成了厌恶的乞怜。
徐御征嗤笑她的天真“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化解二百七十条人命的怨愆?”
“我只想尽力,我到底是文桧的女儿。”文珏云幽幽的说,不在乎激怒他。
“小姐”阿雪为她抱不平。
这个举动让徐御征勃然大怒,气她轻而易举地获得阿雪的原谅,更气自己无法原谅。
他怒吼着:“统统下去!”
阿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让阿勇推出大厅。
张嫂默默的走到厅口,传来幽幽的声音:“我失去了丈夫还有父母,跟徐家上上下下两百多人来比,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又是一个为她求情的!徐御征狠狠瞪着文珏云。
“怎样?看到自己很能收买人心,是不是觉得很满意?这就是你接近他们的目的?”
文珏云看出他内心的挣扎,轻声的说:“让他们卸下心防的不是我,而是长久以来的禁锢让他们累了。御征,背着那么重的包袱,你不累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不多要迷失在她的温柔里;但,血染成河的滔天之仇如何能忘!
“这就是你的计划?用你的身体来软化我?”
文珏云让他尖锐的话语割痛了心“你就这么恨我?恨到不惜污蔑、伤害我?”
他冷哼一声“污蔑?你该不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吧!”现在的他,只想将他所受的痛加倍还回去!
“我承认我骗了你,但你怎么能够否定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如果我知道你是文桧的女儿,怎么还会碰你?现在我只觉得恶心!”徐御征冷目看着她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继续不容情的打击:“说起来你还是遗传到文桧的阴狠无情,父亲病重都能够置之不理,连后事都是由医院代办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以为文桧没有子嗣。
“怎么?为什么隔了五年又回来了?别费心找些什么孝顺的借口出来,你我都知道文家不兴这种仁义道德!”
他知道话说绝了,可是乍然得知真相的冲击激得他只想反击。
他的误解这么深,最让人心痛的,是他根深蒂固的认定她跟养父是同一种人!这个误解让文珏云连自己是养女也不想解释,反正,就算她身上流得不是文家的血,仍是顶着文桧的姓。
没有理会碎散一地的心,文珏云只想救赎养父母。至于她自己,早在决定化解两家冤仇的时候,就注定将粉身碎骨。
“我只想化解两家的仇恨,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她从容就义的模样,让徐御征从心底升起源源不绝的恨意。如果她鄙弃文桧,撒清跟他的关系,那么,他或许会高兴些,虽然没能直接报仇,但至少知道文桧凄凉到连女儿都不屑他的地步,心灵上或多或少得到些满足。
可是她没有!
徐御征拖着她来到祠堂,她踉跄的模样几乎让他揪心,但只是几乎!无辜亡魂的呐喊加上背叛的感受,使残存的怜惜都化为乌有。
粗鲁的将她扭拽到地上,徐御征拒绝为她微不可闻的痛呼而心软。他怒火腾腾的指着身后的牌位说:“这些都是拜你父亲之赐而枉死的人们!他为了要挤下我祖父当上区长,不惜踩着我徐家大大小小二百余口的尸体往上爬!”徐御征指着其中三个牌位瞪着她说:“这是云医师一家三口!云医师济世救人不遗余力,他甚至还救过文桧老婆的命!结果呢?文桧饶过他了吗?枪决那天,云医师夫妻也遭到牵连,就连刚出生的女儿都难逃劫难!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只因为云医师的女儿跟我有指腹之约!”他咄咄逼视跌坐在地上的她。
“仁心仁术的云医师有什么错?云师母又有什么错?不解世事的女婴又有什么错?文桧竟然下得了手!”
文珏云拼命摇头,他狂暴的恨意撕裂厂她的心!
徐御征灼灼的目光却不肯放过她,他用力一比“你看清楚!后面这二百七十条人命,每一个都是无辜枉送性命的!”
文珏云抓着胸口,努力压下悲痛的情绪。
区区一寸方地,代表的都是一缕缕无法安息的怨魂哪!
但想起梦中的情景,想起养母的哀切总是该做个了断啊!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的怨气使得怨灵无法解脱啊!”望着他孤绝的背影,文珏云也只能这么说。
“够了!”徐御征怒吼:“你是凶手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说话!”
来自他眼底的深沉恨意刺痛了她的心。当她身上被贴上“文珏云”的标签时,无可避免地就必须承受养父的包袱。
“但她仍然是她啊曾有的轻怜蜜爱竟然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直到他发出一声冷哼,文珏云才发现自己把心底的话说出口了。
徐御征的眼神是纯然的不屑“你以为陪我睡几次,就可以抵销文桧那奸人做的恶事?哼!早知道你是他女儿,我碰了还嫌脏!”
尖刻的话再次出口。他知道这些话能有效的伤害到她,这可以让他暂时忘了舔舐自己心头的伤痕。
一定要这么伤人吗?文珏云努力地在他眼中找寻残余的爱意。没有!她找不到
强忍着一颗心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痛楚。是她欠他的!
文珏云凄凄的说:“你说吧,要怎样才能化解徐、文两家的恩怨纠葛?”
“凭你?”徐御征由鼻子里哼出。
“文家也只剩我了。”
“二百七十条人命!你赔得起?”
“我可以抵命。”文珏云深深的望着他“只要你别再禁锢自己。”
她永远只会用这招来软化他!徐御征撇过头,拒绝再被她澄澈的眸子欺骗。
“我不希罕你的贱命!”
“总要解决的,不是吗?”文珏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只要你开口,我都做得到。”
徐御征皱起眉头看着她从容就义的样子。不能心软!想想身后怨灵,他不能再受她的迷惑!
良久,他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你真的想代父偿还罪愆?”
虽然他的笑容让她心惊,文珏云还是挺直身子说:“不只是替我父母顶罪,也为了救赎徐家众多无法投胎转世的冤魂。”还有你,她在心里默念。
这个结一日不解,他就一日不能真正为自己而活!
“那好。”他干脆的话让她大为惊讶,接下来的话却将她推入地狱“这里有二百七十个牌位,你只要对每一个牌位掷茭请求原谅,必须连续得到三个允茭,等每一个牌位都应允了,就代表我徐家先人无意继续纠葛下去,所有恩恩怨怨就此了结,我马上请道士作法,恭请他们前往轮回。”
他在赌,押下她的愚孝,赌的是他们的未来。
如果她愿意背离文桧,他可以考虑原谅她的欺瞒。对她的在乎让他退了一步,文桧与他,她必须要做个抉择!
文珏云苍白了脸。连着八百多次的顺茭?在机率上是绝无可能的事啊!
她虚弱的问:“要是有人不肯呢?”
这种选择结果只是将他心里的炸弹埋在底层,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救赎。她要他彻底卸下仇恨即使代价是恨她!
徐御征直视进她的眼里“记住,只要有一次的不允,那么,我发誓将缠着文家不饶,世世代代、子子孙孙!”
天哪!发这么重的毒誓!文珏云捂着嘴,他强烈恨意让她心疼不已!上一辈的怨仇,真的要耗上这辈子、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来追索?
一想到徐御征永世都将活在充满恨憎中她就百般的不忍!
天啊!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些!?
她真的怨极了养父的自私!但,怨怼又有什么用?养父母早已尝到报应了啊!如果御征知道他们连死后都得不到安宁,应该会赦赎他们的罪吧!
“御征”
在他不友善的目光中,文珏云嗫嚅着说:“徐少爷,你这又是何苦呢?犯错的人在死后会得到应有的罪罚的,你的怨气一天化不去,这些人就跟着你一天不得安宁哪!”
“住口!”徐御征大声斥责:“你又要拿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来唬弄我了?”他脑子里没有天道轮回这回事,若有,文桧早该惨死二百七十次!
文珏云摇头“不!你听我说”
“够了!”
他一步步的逼近“先是化名来我家,博取我父亲的喜爱,接着处心积虑的搭上我,现在见事迹败露,居然还想编出一套怪力乱神的说辞来蒙骗!”
徐御征用力的抓着她“你当真以为我这么好骗?”
不在乎手腕传来的痛楚,文珏云努力想要解释:“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养父母往生后真的已经吃尽苦头了!二十五年过去了,当初牺牲的人因为没有好好超渡而四处飘零。御征,何苦禁锢自己跟他们呢?放下吧!”
熊熊的怒火并没有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熄灭,徐御征越发地瞧不起心机用尽的她。
“既然做不到我刚刚提到的就滚吧!别玷污了我徐家的祠堂!”
走到绝处了吗?文珏云伤心的看着他转过身的动作,即便机率渺茫,总是最后一条路了。
为了养父母,更为了他
她必须试!
文珏云默默走到红阁桌前拿起筊杯,跪下来诚心的祈祷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如果还有未偿的罪,请由她受,别再折磨他了!
抛出筊杯的前一刻,徐御征冷然的声音提醒着:“掷了筊杯,代表你甘愿领受文家的罪过,我们之间从此思、断、义、绝!”
虽然怒火焚心,他却仍然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要是她仍坚持做个孝顺的女儿,那他也该彻底死心了。
文珏云凄然惨笑“在揭穿我身份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我们之间再也没有情分了,不是吗?”
她的话抹煞掉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将仅存的可能也放弃了。
重重的磕头,期望换来亡魂些些的垂怜,深吸一口气,文珏云义无反顾地向上抛出筊杯,在空中翻转的筊杯迅速落下,答案立见是允筊!
文珏云露出一丝释然,诚心诚意地再度磕个响头,然后戒慎的抛出筊杯
又是允筊!
空气像是凝结住了,只有文珏云沉默的重复着磕头、掷筊的动作,随着一次次的允筊,徐御征心里五味杂陈,既晾讶于先人的不记旧恶,又有些大仇未报的不平。
懊死的磕那么用力于嘛!她想以苦肉计骗取同情吗?
一思及文珏云的背叛,徐御征心头不由得一把火烧起。
到头来,所有的恩爱缱绻都是骗人的,都是她为了赎罪所做出来的假象!真不愧是文桧的女儿!
滔天的仇恨掩盖住他所有的感情,想到无辜的亲族,想到枉送性命的母亲和弟弟徐御征紧握着双手。绝不原谅,说什么他都不会原谅文家的人,绝不!
她的抉择让他完全武装起来,不泄出任何一丝情意。
沉思间,文珏云居然要掷出最后一个筊杯!令人不敢相信地,真的连着八百多次的允受!
用力磕头让她额头渗出血渍,头疼欲裂加上周而复始的动作,使得她有些摇摇欲坠。文珏云撑起身子,默祷着愿化解宿仇,接着抛出最关键的筊杯。
盧杯一掷出,向上攀升,然后像是领受旨意似地直直落下,先后落在地面上,发出两声沉沉的声响
允筊!
文珏云的如释重负教徐御征脸上越形阴沉,她诚心地再拜三拜,感谢先人的原谅,接着缓缓的站起,稳住摇晃的身子说:“你会遵守诺言,请来道士作法超渡吧?”就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虚弱的身体。
他绝不这么善罢甘休!
文珏云也看出来了,急着追问:“这是你亲口说的,你会遵守吧?”如果他变卦,她真的就一筹莫展了。
徐御征勾起嘴角,露出魔魅的微笑“饶过文桧夫妻可以,可是我没说要连你一并饶了。”
文珏云松了口气“那就好!”得到答案之后,整个人一放松,再也撑不下去地昏迷过去了。
徐御征看着她倒落在地上,她动也不动的身形跟额头上殷红的肿块,狠狠揪痛他的心。
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要把抉择丢回给他!?
即使心里已经下了决定,他的手依然不由自主地伸向她,不忍她蜷卧在冰冷的地上。
“小姐!”
张嫂的惊呼唤醒他的理智,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如果张嫂没有出现,他会不会真的抱起她?他受的伤害跟欺骗还不够吗?为什么早该死绝的心还会隐隐作疼?
张嫂没发现他来不及隐藏的情意,一见文珏云倒在地上马上冲进祠堂,大声喊着:“阿雪!快点!快帮我扶小姐回房间!”
一阵慌乱,没有人理会一脸铁青的他,虽然谁也没说什么,但从她们的眼神里,他看到强烈的不认同。
他错了吗?
突然问,神桌上的香炉轰的一声,剩余的香脚竟无故自燃!
发炉?他看着牌位。这是你们的决定?真的要放过文桧?
好,既然你们同意一笔勾销,一切就这么算了!至于活着的人他接下来的凌罚,她该心甘情愿的领受。
门外阳光依然灿烂,天空依然湛蓝,只有他知道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