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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洁跌倒在地,整个人呆住了,她噙著满满泪水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哥哥她这一年来相依为命,唯一爱她护她如命的亲人。
死了哥哥被他们害死了他活不了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害哥哥?
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娘,没有爹,没有幸福,没有欢笑,现在连仅剩一个待她好的亲人都要弃她不顾,迳自死去
她慢慢地爬向哥哥,轻颤著小手试图捂紧哥哥额上如泉冒出的鲜血,小嘴惨白,浓浓的恐惧深深地掐住了她的心脏“杰哥哥,你别吓我,别死啊不要抛下洁儿洁儿帮你压住,血就不会再流了洁儿帮你”可是任凭她怎么压住伤口,血还是不断从她的指缝冒出,不一会儿便沁红了她的袖子、裙摆。
“爹,求求你快救”她绝望地抬起头,却看见父亲只顾著安抚嘤嘤哭泣的金杏花。
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们兄妹一眼。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爹”能残忍到这样的地步?
玉洁小小的心灵一刹那间碎成了片片,她小小的身子颤抖著,悲伤绝望狂怒和恨意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如果哥哥活不了,她也不要活了!
“你们还我哥哥!”
玉洁倏地站了起来,发疯地撞向他们两人
她小小的身子在冲撞的过程中不小心撞落了木桌上的油灯,火焰和尚未燃尽的灯油泼洒开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一旁的布幔上,火焰随即贪婪地吞吐燎燃开来。
她撞进两个大人之间,发疯般地大叫,狠狠地张口就晈,不管是梅老爷还是金杏花,她疯了似地狠狠攀抓撕打浑咬著“坏人坏人坏人你们是大坏人还我娘,还我哥哥来”
梅老爷神情狼狈地闪躲著女儿的扑咬,惊悸震撼地盯著这个素来娇憨爱笑又害羞的女儿。
她才六岁啊,可是此刻的她却疯狂可怕得像是复仇的鬼娃。
梅老爷那早被美色蒙蔽了的脑子马上反应,猛地一把将她推开,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怒声骂道:“你作死啊!发什么疯?我梅易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恶子孽女!”
玉洁被打得头晕目眩,耳畔嗡嗡叫,跌坐在冷硬的地板上。
梅老爷还想再骂,金杏花陡地惊叫起来
“老爷,不好啦,失火了!”
梅老爷惊骇地瞪著那已然一发不可收拾的火势,他看着昏倒在墙角生死不知的儿子,再看被他打跌在地,小脸红肿、泪水纵横的女儿在这生死存亡危急的关头,他父亲的本能忽地自骨子里冒出,他脚下一冲就要往前扑去救人。
玉杰、洁儿他的孩子他不能让他们死啊!
可是金杏花死命地拉住他,把他往外拖去“老爷,危险啊,火快烧到咱们了,快逃命吧”
“可是我的孩子”梅老爷被浓烟呛住了,频频呛咳,他想往前,却敌不过金杏花近乎疯狂的拉扯。
“我们快逃吧,来不及了还有细软快收拾细软不不,要先叫宝儿起床天啊,她还在床上睡著呢不不不,咱们得叫仆人们帮忙救火,要不烧到大宅可怎么办啊?”就听得金杏花拉著梅老爷,一路尖声大叫惊惶而去。
“咳咳”玉洁早被浓烟呛得快喘不过气来,眼睛泪水直冒,可是她依然抓住玉杰晕迷不醒的身子,拚命把他往门口拖。“哥哥,杰哥哥,你快醒来啊,失火了咳咳哥咳咳”可是玉杰脑部遭受到重击,额上的血也还在涌出,又怎么能及时醒过来呢?
四周变得灼热炙人,浓烟不断涌向她,烧灼著她的喉咙,但玉洁还是不顾一切地张口大叫:“哥哥咳快醒呜呜我背咳咳我背不动你啊”烈焰燃烧,玉洁的心和身体被悲伤恐惧焦惶和浓烟滚烫,烧炽得渐渐无力,意识也渐渐涣散,她不断地咳著,哭著,拉著,可是为什么她的手脚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一股突然涌来的热浪气流让她情不自禁缩回小手,好烫!
当她的手松开玉杰时,眼前迷蒙的景物变得扭曲起来,浓浓的烟雾隔绝了他俩。
在恍惚与快要晕厥前,她仿佛听见仆人在惊叫,有人拚命朝屋里泼水
“小姐,你撑著点。”
“还有少爷呢?怎么没看见少爷?”
“不行啊,火太大了,快把小姐拉出来”
好烫、好烫咳咳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哥哥你别死
玉洁晕倒前,目光迷离地落在窗口
梅林开得好红,好红是梅花瓣统统都飞进屋里来了吗?否则为什么屋里也是一片火红
“哥哥,我还没学会解鸳鸯扣”玉洁轻轻地吐出这一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那一年,梅玉洁六岁,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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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春满城
这是一个充满文化与古老气息的大城,花香处处、丝丝垂柳、小桥流水、楼台人家,尤其在五、六月,金急雨花和紫薇花盛放的季节,但见满城到处都是金黄色串串缤纷,与浅紫、深紫、粉紫的花瓣交相掩映,点缀得如诗如画,似梦似歌。
就连船儿轻划,船桨划破清澈水面,带起的点点晶莹水珠,船娘们也可以有歌
“船儿摇摇,水儿荡荡,我把桨儿轻轻点,勾起水珠儿弹情郎;不怕情郎他装傻,就怕他的心儿和我不同样。风儿清清,花儿香香,我把心儿细细捧,献与那冤家俏情郎;不怕情郎他装傻,就怕他早将心儿系她身上”
船摇划桨清吟而歌,眼底尽是笑颜,歌里尽是缠绵,随着水波清风托送送,婉转入家家户户榭榭廊廊。
就连人们说话的声音,都是那般清清脆脆,像是玉石交击的好听声音,仿佛不会有任何的丑恶与自私卑劣人性在这儿发生。
只是春满城一样有春满城的传说,一样有著流传的谣言。
人们的快乐善良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没有人性的弱点,这个地方是世外桃源,可它毕竟不是仙境。
就像此刻,坐在自家后院,在潺潺流过的清波小河上洗满篮于青菜的李家大婶,就忍不住边洗边跟隔壁张家大娘聊起天,说起闲话来。
“张大娘啊,你有没有听说甄家、卑家和艾家的少爷要续弦的消息?”
张大娘张大眼睛,满脸抑不住的兴奋红光通常讲闲话都会造成这般异常容光焕发的现象,在三姑六婆间早已不稀奇,就连回春堂的老大夫都对这情况见怪不怪。
因为他一天至少也会收几个因讲人家闲话而过度兴奋到晕倒的妇人,通常在一剂清喉润肺的梨子汤灌下去后,不到半炷香工夫就会自动苏醒了。
“当然听说了,这可是咱们春满城的大事。”张大娘激动到脸红脖子粗,兴奋地道:“我听说这消息一传出啊,家家户户的闺女们纷纷哭爹喊娘的,说死也不愿意嫁入甄、卑、艾三家当续弦这一阵子可忙坏了满城的媒婆,听说接生意接到快跑断腿了。”
“幸好我家闺女早八百年前就嫁了,现在挺著大肚子要生第八个,也不用担心怕被他们三家的少爷看上。”李大婶拍著胸脯庆幸。“倒是你家”
“不怕、不怕,我生的三个都是儿子,怕人家提什么亲呢?”
“对呀,我都给忘了。”李大婶笑了起来,一不小心还落了几瓣菜叶到河里。
“其实这甄、卑、艾三家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三家的少爷都那么神神秘秘、恐恐怖怖的,听说没人见过他们长什么模样,他们也鲜少出门本来嘛!神秘就神秘呗,像他们那种有钱有势的望族人家,谁不爱亲近?谁不想高攀?只是这都是命啊”张大娘摇头叹息“就说黄老板吧,贪著让他家的掌上明珠嫁过去联姻,期盼攀权附贵后能捞到大笔好处,可没想到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嫁过去不到半年就被姑爷打死了,啧啧,可怜啊可怜,这下子不但什么也捞不到,还白白赔了个女儿。”
“可说也奇怪,黄老板怎么不去报官,也不敢去找甄家理论算帐呢?”李大婶沉吟道。
“听说黄老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吞,谁让甄家随随便便拔根毛就比他的腰粗呢?再说也没真凭实据,拿什么去告官?县太爷和知府大老爷甚至于布政使哪个官跟甄家没有交情?”张大娘的声音陡地降低不少,像是害怕给官府的人听见。“所以你说他往哪儿告去?”
“不过话说回来,甄家平时也不仗势欺人,有时候还会铺桥造路、布施穷苦,大家伙虽说怕他们家那个神秘粗鲁莽张飞似的少爷,可是认真说起来,除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弄死自己的老婆外,倒也没听过他干出什么坏事来。”
“哎呀,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啊,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拿卑家少爷和艾家少爷来说,不也是怪怪症候一箩筐吗?”
李大婶继续搓著篮子里因过度专心说闲话以至于飘的飘、掉的掉,明显跟著一江春水向东流到仅存几小株的青菜,口沬横飞地道:“总之呀,这甄家放出消息要帮少爷续弦,我看可没那么快可以找到一个不怕死、不要命的新娘子啊。”
“说得也是。”张大娘鼻端嗅著一股奇异的烧焦味,她皱了皱鼻子,随著味道回头,猛地跳了起来。“哎呀!我一镂的大白米饭”
李大婶一怔,看着她像急脚猫似的冲回厨房,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哟!张大娘啊,怎么只顾著说话却没顾手边的事?你得学学我,我边和你说话还能边洗菜咦?我的菜呢?怎么只剩这几根啦?”
清流湍湍,小桥弯弯,垂柳被微风勾惹得频频扭动绿枝,像是忍不住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