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二次听到“云深”这个字眼,却不是最后一次。
后来,他总算知道“云深”是什么了。
那是他已艺成下山的师姐纪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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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轩满十五岁那年,已将“流云剑法”和轻功“不沾云”学全。师父要他下山闯一闯,见见世面。
下山前夕,秦凉带他至一面高大石壁前,有些感叹地道:“没想到这么快已五年过去了。五年前,我才送走你师姐呢!”
“师姐”这两个字,使他眉心微微地蹙了一下。
这位素末谋面的师姐是师父的得意门生,师父时常提起她。
他溜过冰桩时、他迈过急流桩时、他体会出“流云剑法”第一式时这位师姐没一次由师父口中错过参与。虽说师父从未说过她优己劣,但他仍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是他做得好,师父怎老说师姐如何如何
对这位师姐,隐隐、隐隐有些敌意。
“下山后,你至苏州季家庄,找你师伯。”秦凉交代。
“是。”
“徒儿,你剑法已学透彻,现今就差火候,这点为师是放心的。你性子虽不够沉稳,但为师相信你自有分寸。下山后凡事三思而后行,切勿莽撞,以免惹祸,明白吧?”
“徒儿明白。”他唇畔微扬,师父仍将自己当孩子啊。
秦凉瞅着他半晌,脸色难得的严肃。“往后行走江湖,你打算秉持什么信念?”指向面前的高壁。“给师父一个字,刻于此上。”
他微微一笑,知道师父此举半是考验自己的功夫,思索片刻,抬足在石壁上一点,急跃而上,拔剑在面前石壁上方迅速刻起字来。石壁坚硬,长剑虽利,若无内力灌输其上,也只有磨损的份;他此时功力已有一定修为,剑尖隐含气劲,划石如纸。
最后一撇完成,他一个翻身,飘然落地,姿态优雅不俗。
秦凉抬首瞧那足足有人身高的字,抿唇浅笑。“五年前,你师姐在对面崖边刻了个情字,你待会儿下山时可顺道去瞧瞧。”
闻言,他孩子气闷闷地想:临别在即,师父却还只念着师姐
没察觉他的心思,秦凉半开玩笑地道:“在未闯出一番名号前,勿回来见我,知道吗?”仰望那字,又道:“待你回来,再告诉为师是否有遵循你现下刻的字。”
他微笑。“弟子遵命。”
二人道别后,他施展轻功,自峭壁上半溜而下。
目送他的背影成为一个黑点,秦凉心生感触:哎,想当年携他上山,他可胆怯得紧,紧环自己颈项的力道足以勒死人,如今却将陡壁当平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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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义”字。
唇一勾,轻轻笑了。呵呵,一对有情有义的师姐弟呀会在江湖上有何作为呢?云深若见到她师弟,肯定会很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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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的长途跋涉,秦轩总算抵达苏州季家庄。
庄主名叫季明峰,相貌清瞿,虽年近中年仍丰采不减。他膝下有一子一女,男俊女俏,儿子季秀鸿现年二十,女儿季秀菁则即将及笄。
当晚,季明峰替秦轩设宴洗尘,他的一双子女和门下弟子全数到齐,足见盛重。
酒过三巡,季庄主笑道:“听说我又多了位新师侄,今日一见,果真一表人才。不禁使我想起五年前,云深侄女初来这儿时的模样。她在此住了半年,便只身出外闯荡了。想不到才一眨眼,又这么些年过去了”言下有些感叹。
“云深师妹这五年倒也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加上她广结善缘,朋友广及五湖四海,算是我们这辈中的佼佼者了。”季秀鸿赞道。
案子俩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净是对纪云深的激赏,秦轩听在耳中,不由得有些气闷。
“爹、大哥,你们俩别只顾着说云深姐,怠慢了客人。”出声的是开席以来便安静端坐的季秀菁。
季家庄上下以习武出名,即便是一般的家丁、丫环也懂得一招半武,唯有季秀菁自幼体弱多病,不宜练武,因此身上毫无江湖人的气息,言行举止同一般大家闺秀无异。
佳人目光自秦轩面庞滑过,立即含羞地低垂螓首。虽自幼同许多师兄弟一块儿长大,但见着年龄相仿的陌生男子仍会不自觉地害臊起来。
“欸,菁儿说得是。只因云深近日会来庄内造访,我才一时多言起来,还请贤侄别见怪。”季明峰面上略有喜色,显是对此十分期待。
“师伯言重”
话尾被季秀菁的惊呼打断:“云深姐要来?爹,你怎都不同我说?”
季明峰捋须而笑。“爹也是今早才收到她捎来的消息。其它弟子都知道了,就你一早到祠堂里上香,漏听了。”
季秀菁一反方才的娇羞,兴奋地直问:“信上怎么说?可有提到我?”
局势演变为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净是纪云深近日的造访事宜,秦轩再次被冷落。
见他一人默默喝酒,季秀鸿赶紧另起话题:“自十年前一别,已许久未见秦师叔,不知她老人家可好?”
“有劳关心,师父一切安好。”秦轩微微一哂。师父的年龄他并不清楚,但由她的外貌推断,绝不至于让人称为“老人家”
师父向来极少提自己的事,甚至,因为她总作男装打扮,他至十三岁才发现她是女儿身,还为此震惊许久。在那之前,他一直没想过“撩云素手”本就不像给男子的称号。
但无论是男是女,师父就是师父。
而师姐,无论是好是坏他就是不喜欢。
季秀鸿点点头,唇角上扬。“爹常说道,秦师叔虽为女子,但剑术精湛,向来为他所钦佩。以往我总有些不以为然,直到五年前不服气地同云深师妹过招,才知爹所言不假。连弟子都如此了得,更何况师叔?听说云深师妹学武较我晚,我却只勉强跟她打了个平手,当时还自讶武艺过人,狂妄自负,想来真是惭愧得紧。”
“大师兄你说得对!那时我跟一干师弟在旁全看得傻眼呢!”发言的是季明峰的二弟子。
五弟子闻言,不断点头以示附和。“我连云深师姐何时出招都瞧不清楚呢!”
“大师兄,你别当大伙儿不知道,近几年你苦练剑法,不就是为了跟云深师姐一较长短?”三弟子插口。
季秀鸿一笑,大方承认:“你说得不错。这几年云深师妹名头越响亮,我便越想同她切磋一番,瞧瞧这些年来是她抑或是我进步得多?”
众人七嘴八舌,话题不知不觉又绕着纪云深打转。
秦轩觉得乏味极了,又开始一人独饮闷酒。云深侄女、云深姐、云深师姐、云深师妹这纪云深究竟是何许人物,怎么每人非赞她不可?
察觉秦轩的沉默,季秀鸿才醒觉话题又偏,赶紧试图导回正轨。“秦师弟没见过云深师妹吧?”
“没。”响应有些冷淡。
季秀鸿笑道:“云深师妹为人随和,相信你定会喜爱这位师姐的。”
其它弟子闻言,纷纷出声赞同。
“贤侄与云深侄女师出同门,相信将来也必定少年有成。”季明峰这番话原是要鼓励他,却让他心头更烦闷。
他又不是那劳啥子师姐,为何要同她一样秦轩毕竟只十五岁年纪,年轻气盛,争强好胜,听人一直称赞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姐,对她实在难有好感。
“云深师姐为人好是没话说的,以前她还在府内时,我才约莫九岁,同八岁的八师弟抢糖吃,云深师姐瞧见了,立即赶至市集买了一囊子桂花糖回来给咱们呢。”七弟子回想,唇边带笑。“那时我就爱缠着云深师姐,成日跟进跟出,后来云深师姐要走了,我和八师弟还哭成一团呢!”
在桌众人哄堂大笑,欢快一片时,只有秦轩无法融入其中,只得低头默默挟菜、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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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宴上酒喝多了,有些醉意,他梳洗过后便乘着月色在庭院内散步,吹风醒神。
徐步踱至庭中凉亭,观望四周小桥流水,耳中是水声淙淙,十分诗意。
坐于石椅上小憩,他暗想:师伯虽是武林中人,宅院倒似富豪般考究
“喀。”一道极细微的踏瓦声忽地传入耳中,使他心下一惊。
莫非是师伯的仇家寻上门来?他面上不动声色,悄悄伸手在袖中摸了粒铁莲子握于掌中,竖耳倾听。那声响轻微至极,若非他天生耳力极佳,习武后听觉更加敏锐,只怕也无法察觉,可见对方轻功不可小觑。
周遭沉静许久,只有夜风吹得树叶牵孪作响,就在他怀疑自己听错时,又一声轻“喀”声传来,较之前稍清楚些。这回有了准备,他辨别方向,头也不回地将手中铁莲子往后一弹,嗤一声破空而去。
“铛!”铁器撞击声刺耳,知道对方挡下了自己的暗器,他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飞身朝来人方向袭去,一出手就使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托大。他首次应敌便使出“流云剑法”中最迅疾的第二式,预计将对手逼得手忙脚乱,再趁隙取胜。
但闻对方轻噫一声,似感惊讶,随即从容不迫地将他的进招一一挡住,好似对他的招数了若指掌。兵器相交之声紧凑无隙,对方忽地反守为攻,一剑佯刺他胸口又往上挑,直攻咽喉,正是流云剑法第五招!
他大吃一惊,笨拙地挡去攻势,额冒冷汗,心神一乱,手上劲道顿时弱些。
对方趁他慌乱时一剑朝他胁下疾刺而至,他毫无临敌经验,一时没了主意,只能闭目待死。良久,末觉痛楚,睁眼却见面前一人收剑而立,正含笑瞧着自己。
他这才看清来人是名女子,一身江湖装束,相貌秀丽,眉宇间英气逼人。
女子斜眼打量他,朱唇更弯。“你是小七吧?还是小八?”
他愣在原地。
“没想到你都长这般粗壮啦,以前还轻得我能单手抱起呢!”见他兀自怔忡,她咧嘴一笑。“还同幼时那般爱吃桂花糖吗?”
他瞠大眼,忆及方才席间季秀鸿师兄弟的谈话,总算有了反应。
难道她是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