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下来,陈清铺了六万里铁路,长征才二万五千里。陈清花光了钱,结识了一大批火车上的朋友。三年下来,陈清去过无数趟省城,但他的记忆还是旧的省城,他们没时间逛大街,利用每一分钟拥抱在那间租来的小屋子里。他最熟悉的是小屋到火车站的路,然后是三明车站回设计院的路。
我都不知道省城变什么样了。他说。
来。周渔拿出一件为他买的西服试穿,陈清吃了一惊,这得多贵呀,够我跑好几趟的。
周渔哭了,抱住陈清说,你不能一辈子这么跑下去呀,为什么不想办法调来。陈清道,你看你,能调不早就来了嘛,这样大的城市谁会要一个电工。
周渔说,铺铁路的钱拿去送礼,买也买到省城来了。
陈清说,我死也不干这种事。
周渔就不再说了。给他试好了衣服,又说,陈清,你来我养活你。
陈清说,我来省城能干吗?我什么也不会,省城里比我强的电工多的是,喏,我只会唱歌,也唱不好,唱给你一个人听的;我打网球,也打不好,打给你一个人看的。周渔,我这人真是笨透了,我什么也不会,我对别人没用,我好像是专为你一个人生的,为你一个人活着的,只对你一个人有用。
周渔依偎他胸前:这就足够了。
不。陈清说,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也去吃快餐面,我还想学好技术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呢。
我已经在吃快餐面了。周渔说。
陈清叫起来,你想当木乃伊吗?
什么意思?周渔不明白。
等你吃上几年喝饱了防腐剂,就成木乃伊了。陈清说,可以永垂不朽了。
两人笑成一团,拥抱着在床上打滚。然后他们突然又被悲伤击倒,紧紧抱在一起,生怕渐渐滑走的时光用更有力的手把他们分开。陈清惟一的办法是给她又长又温暖的吻。周渔陶醉了,她觉得陈清似乎是专为接吻而生的,他的吻极其温柔,先吻她的眉毛,用舌尖把它重新画一遍;再吻她的眼睛,好像他唇间的明珠;他吻她的脸颊时令她有忧伤感,感到他的贴近既像爱人又像兄长,她的脸是冰凉的,他的脸是温热的。然后陈清吻到了她的耳尖,这一吻,足以让周渔惊心动魄,常常是这一吻使周渔激动的,她立即湿润如刚接受浇灌的花蕾,陈清把她的耳垂含在嘴唇好长时间,终于吻上了她温热的嘴唇。
这时候的周渔真正陶醉了。陈清的吻是那么温柔,周渔舌尖上的花蕾全部开放。她想不到一个如此刚劲的男人竟也有如此柔软的嘴唇,这是美妙不可言的。周渔感到了他的唇轻轻地夹住她的唇,吮吸花中的露水;他的整个人都在舌尖上了,她的所有感受也都在舌尖的味蕾上了。她哭了。
她不愿从这样的吻中抽出,她不愿从这样的温柔乡中走出来,回到冰冷的世界上,那里的离别是真实的,那里的思念使这个花花世界变得索然寡味。周渔害怕从中醒来。
陈清能使周渔继续沉醉下去。他好像是一个好琴手,在周渔的身上弹出了旷野佳音,虽然只存于两人世界,但足以使他们抗拒窗外大街上真实的痛苦。他们互相脱去了衣服,深深地进入了对方。陈清是温柔的陈清,是温暖的陈清,周渔感到充实,感到满足。他们做ài与众不同,常常达一小时或更长的时间。他们真的在做ài,有时会哭,幸福得流泪,悲伤得流泪,有时会笑,常伴以含情的抚摸,从上到下从头发到脚趾,如珍爱的器皿,让人爱不释手。与众不同的是,他们在整个做ài过程中,常常停下来看对方,吻她(他)!然后再开始,周渔相信只有真正的爱情能创造出这么绵长的情爱。大部分的做ài其实只是做性,但周渔相信这才是做ài。因为性已被爱完全包裹、吸收了。因此陈清才可能做得那么长,使整个漫漫长夜渐渐被填满、充实和温暖起来。
结束后,周渔都不让他马上离开,她害怕回到那个冰冷的世界。陈清还是抱着她,问她好不好?周渔说,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古书上说,爱如死之坚强。
陈清问,你刚才像死一样吗?周渔摇摇头,因为死是没人可以撼动或者改变的,爱也一样。
陈清说,那什么时候我死给你看。
周渔立刻捂住他的嘴。陈清说,你不要怕,人不都要一死吗?
周渔说,要死也要死在一起,你要先去,我无法想象继续活在这世上的孤单。
陈清的表情突然灰暗下来。
你怎么啦?周渔问。
死这么容易就把爱分开了。他说。
周渔无言以对。陈清说,不过,如果我死了,你可不能死,首先我保证不了你也死我们能不能见面,再说,你还是再留一点时间好,帮我弄明白这爱跟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我的时候就把我打网球的照片当遗像看看吧,想明白了再死也不迟嘛,反正死又不会跑掉,人人都有一死嘛。
你说些什么呀!周渔打他:乱七八糟的。
糟了,我要来不及了!陈清跳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他回过头抱着周渔亲一下,冲出门去。周渔好像看见一张网从她身上活生生地撕开,走出门去。
她哭了,扶着门。她觉得老天太不公平,她已经可以舍弃世上的一切了,只剩下可怜的爱情了,他还要抢回一把。
她已经受不了了,她决定辞职,回三明和他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