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那天,亲戚全到齐了,大家还坐着聊天说话,街上孩们喊了起来“看新娘子,新娘子来喽!”一担担方糕已经挑到门口,一叠叠装在朱漆描金柜子里。
“是苡筑回来了。”方大大忙催着丈夫放炮仗,撤抬面,腾地方,总算赶上轿子到门放出百年好合的长鞭炮。
屈扶风体贴地扶着煎筑,笑吟吟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是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
苡筑在桑桑的珠花环玉掩映下,垂着两翳秋瞳,夏妈精心调匀的胭脂恰恰遮去那些恼人的雀斑,令她出落得艳惊四座。
她身上的天青对襟褂子,大红百褶裙,每一褶都夹着一串纯金的小铃铛,在白灿的阳光中熠熠生辉c
宴席已经摆上,一对新人被安排坐上首席。苡筑尚诧异着亦筑怎地不见出来?珠帘内已盈盈步出两个人影,一个亦筑,一个季靖轩。
苡筑一愣,险些把手中的碗筷抖落地面,幸亏屈扶风接得快,才没让她当众出馍。
“姊姊。”苡筑嘴里唤着亦筑,眼睛却盯着季靖轩。
屈扶风见情形不对,忙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口,提醒她别失了分寸。
“你回来了,我和靖轩正谈到你呢。”亦筑难得的神采奕奕,眉开眼笑。转瞬瞟见屈扶风,赧然地点点头:“你好。”
这种场面实在有点混乱,该奉命出嫁的人,局外人似的站在那看着原本该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和无辜被推入“火坑”的妹妹;而陪伴着她的竟是妹妹的前男友。
苡筑学过很深的三角习题,却硬是理不清这种复杂的四角关系。
她有个情人,还有个丈夫,可他们爱的都不是她。世上还有比她更不幸的人吗?
今儿的回门宴,她根本食不知味,尤其不想听亦筑嫣然含笑地向她诉说,这些天季靖轩如何好意地到家里来向她嘘寒问暖,陪她读书弹曲,他还教她“音乐欣赏”以解她病中的寂寞。
嘎!他几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温柔多情?
苡筑的心差点没被翻腾的醋劲给酸死。
忍着,忍着!屈扶风的手由桌底伸了过来,牢牢握住她的,暗示她纵有翻江倒海的怒火,也必须顾全大局,等回去以后再发作。
席间一切礼仪统统委由屈扶风代为应付,她只负责生闷气,和翻白眼。她眼底燃着炽烈的火焰几几乎乎可以烧死一屋子的人,当然,第一个被烧死的笃定是季靖轩。
狗拿耗子没安好心的家伙!
“苡筑,累了吗?瞧你脸色不大好看,要不要上楼歇会儿?”他爹不明就里,以为她是旅途劳顿,才会臭着一张面孔。
苡筑正想说“不”屈扶风却抢先谢过她爹,牵着她往内堂二楼走。
两人才转身,她立即听到亲戚们一迭连声的赞美,什么乘龙快婿、一表人才霎时间,谄媚与阿谀共酌,酒杯与跟箸齐飞。
苡筑愁楚地睨向他,一时百感交集。
“你是万人迷,我是万人嫌,这桩婚姻还是早散早好,以免彼此痛苦。”所有那些一对对张大眼睛等着看好戏的人,都像苍蝇叮在伤口上,教她痛苦不堪。
“谁敢说我老婆是万人嫌,我保证一刀做了他。”屈扶风紧握的手似乎没打算放,且抓得更紧。
“谢谢你仗义相助,不过终究我仍是得面对现实。”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固执地不肯松开。“嘿!你已经有练晓蝶了还想怎么样?随便撩拨失恋的伤心人是很不道德的行为,知道吗?”
“走!”他命令的口吻含着愠怒。
通道里没有人,昏黄森幽的光线下有一种迷离的气氛。过窄的木梯,堪堪容纳一个人,苡筑被迫紧挨着他身后,亦步亦趋。
乾净明亮的卧房,寂静得令人心慌。她把唯一的一张椅子让给他坐,自己则局促地立于床边。
“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的在这儿疗伤。”她愁眉苦脸地倚向窗台,一声轻喟接过一声。
“我真是受够了你的自怨自艾!”屈扶风粗暴的扳过她的身子。 “那个季靖轩有什么值得你爱的?你要这么失魂落魄的由着他牵动你的每一根心绪?”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人家已够难受的了,他还咆哮个不停,真没同情
屈扶风或许是被她挑衅的言辞给激怒了,炯炯的瞳仁布满足可燎原的星火。
“看清楚,我是你丈夫,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主宰你悲欢喜乐的人。不要逼我,否则我会不择手段的留住你,让你——”
“痛不欲生?”苡筑骇然望着他,不明白他的失捏光火到底所为何来?
“不许滥用名词!”学理工的女生都跟她一样缺乏文学造诣吗?
屈扶风狠喘一口气上来,脸上写着怪异不解的表情。“跟我在一起那么痛苦
“抱歉,我从没想到要跟你在一起。”苡筑的话很坦白也颇伤人。“我是个‘曾经沧海’的人,经历过一次摧肝折肺,便学会不能轻易付出。你已经有了晓蝶姑娘,不该再贪心了。”
“如果没有她呢?”
“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因为事实上她存在,就像我和季靖轩那段虽然令人神伤,但依旧情意缠绵的过往是一样的。”在筑咬了咬下唇,泪水又潸然而下。“毕竟,热得发昏、傻得可笑的恋情只可能有一次。站得远些,才能看得清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我已经没有资本可供挥霍,也没有心力容许再自我毁灭一次。”
屈扶风定定地望着她。他的目光透过她的身体,落向遥远的地方。
良久、良久,他才沉着嗓音道: “我和她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确相爱、热恋过,在电光火石之中,我们也清楚发现了残酷的事实我们是不会有将来的。”
晓蝶崇尚新女性主义,不愿让婚姻甚至固定的恋情困住。她的及时行乐,和纵逸感官享受的观念和屈扶风仍带有旧式思想的传统理念大异其趣。几次激烈的争吵之后,两人才幡然省悟,也许当朋友会比做夫妻来得适合。
屈扶风接受新思潮,骨子里仍有陈旧的包袱,他甩不掉,其实足不肯抛却。就像他对凭媒妁之言、奉父母之命所完成的婚姻极力排斥,可并没有坚持反对到底,临了还是和苡筑拜了堂,入了洞房。他是个全身充满矛盾的人。
“所以你才放弃坚持,答应跟我成亲,抱着投机或报复的心态,看看此举能否打击练晓蝶,或者运气好的话,娶个美娇娘填补空缺?”苡筑生平最恨这种心性摆荡的男人。
“拜托,不要用你那套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逻辑观来审视我。我之所以愿意跟你成亲是因为我娘以死要胁;我和晓蝶尽管无缘成为夫妻,但仍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复,我不可能也没必要藉此打击她。”他顿了顿,才道:“娶你,或许多多少少有些负气的成分,可,我希望你明白,我一点也不后悔,甚至很高兴娶到的是你。”
她第一次深深睇视着他。希望从他出色的仪表看透他的内心。 “如果你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我好过一点的话”
又来了。“什么时候你才要停止这些妄自菲薄的论调?我是一名医生,接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能治疗许多疑难杂症.却绝对治不好你这种一意‘求死’的病人。”他佯装发怒的沉肃着脸孔。
“瞧你,把我形容得多难听。”苡筑不依,非要他把话收回去不可。
“覆水如何能收?一如你和季靖轩不可能挽回的恋情。何不想开一点,放诸流水?”
苡筑的脸忽地暗了下来,眼中又不争气地一片汪洋。
“怎么能够?那可是我倾尽所有费心经营的,在遇到他之前,我的日子真的好贫乏,除了念书作实验,居然没有足以期待的事。像我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原就不敢有太多奢望,只没想到,首次出击就遭逢狠心的对手,害我心力交瘁的锻羽而归。”
“可也并非全无收获呀,至少你学会了保护自己,明白了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托付终身。”屈扶风将她的头脸枕在自己肩上,像个大哥哥好心抚慰她的伤痛。
“太迟了。即使我能走出这道阴影,重新遇上个懂我惜我爱我的人,我有资格权利去追求吗?”她抬起眼看,大着胆子直视他的面孔,想不出如此这般英俊的出色男子,为何不曾在她心湖激起任何涟漪。
因为季靖轩?
还是练晓蝶?
屈扶风也专注地迎视她探究的眸光。风由帘外徐徐掠过,偶有乘隙钻入轻轻拂动她额前的发丝,让她露出光滑的前额。
心底那股躁动又不安分地蛊惑着他。
苡筑记得这神情,每回他有“不当”举动时,都会发生这个前兆。
她本能的挣脱他的怀抱,拒绝跟他一起“失控”屈扶风却不肯就此罢休,欺身圈住她,将她困锁在方方寸之间。
苡筑慌忙用手抵住他的胸口。近乎哀求的说: “连你也要来欺负我? “也?季靖轩欺负过你?”他又上火了。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欺负’这两个字。”她怯生生地执起他的手,很真诚的劝他: “不要三心二意,如果晓蝶真是你痴心追求的对象,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妥协言和的。去把她娶进门,我保证不吃醋不胡闹,或者,要我搬出去住都可以。只希望你不要辜负她,不要抱着宁滥勿缺的心态想玩弄我。”
她的真诚告白直教屈扶风啼笑皆非。
不晓得她的小脑袋在想什么,这种话她竟然也说得出口?
“你弄错了,我的耐性没那么够,手段没那么迂回,若我有一丝丝那样卑劣的念头,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忘了我们曾经同床共枕了三个晚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苡筑放开他的手,瞠怪地瞪着他。
“因为我情不自禁。”她无疑地是个绝对吸引人、予人十分好感的女子屈扶风把她素白的小手重新握回掌心,郑重地提出要求。“先不要划地自限,更不要一味地去钻死胡同,逝者已矣,来者犹可追呀!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试着由情人开始,说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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