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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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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天空好暗,暗得没有一丝光采,连月光和星光都挥不去那分黯淡。

    花弄笙背对着窗,卷曲在床上,空洞地望着墙壁。世间一切对她都没意义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自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一息尚存,让残酷的现实无止境地折磨她。

    推门而入的声音唤不起她失落的心神,坐在床边的动作更令她没有回头探看的意愿。

    小沙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曼妙身形,想起军医几个星期前所告诉他的话。

    “沙中校,”军医替因流产而虚弱不堪的花弄笙打了镇定剂和营养剂。“她这身体起码要小心看护好几个礼拜才能稍稍恢复。”

    他当时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花弄笙,不禁心生怜惜,一方面却又暗自为流产成功而得意着。他让军医每天来看花弄笙三回,二十四小时专人守候着她,不让有些许微恙出现在她身上。

    现在,花弄笙依然赢弱,但与几个星期前的模样相比,确是健康多了。他感到十分满意,唯独她仍旧神色忧郁。不过,小沙并不担心,他相信花弄笙不久就会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和自己重新开始。

    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要抚摩那柔美的线条。但是一触及花弄笙的衣服,她就惊得弹跳起来,眼光充满愤恨。

    “不要碰我!”她嫌恶地甩开他的手。

    小沙读出她眼中的不屑与怨恨,不禁冷冷一哼,逼近她。“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我这么悉心照顾你,还不够吗?”

    “你杀了我的孩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她往后退移,眼光满是仇恨。

    “那不是你的孩子。”小沙扑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那是蒙卡慕答的野种,不要也罢!”

    “住口!那是我唯一生存的寄托,你却把他扼杀了。”她死命挣扎着。“你放开我。”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小沙将她压倒在床。“你不应该再让我失望。”

    “你令我作呕!”她愤恨挣扎地推开他,慌乱中,从腰间抽出那把她从不离身的小手枪,对准小沙的鼻头。

    小沙却有所准备地自衣袋中掏出一把东西,微哂着。“你开枪吧!少了这个,我看你怎么把人打死。”

    花弄笙看着他把握在掌中的子弹抛到地上,不愿置信地用力把着扳机,却徒有几声“嚏、嚏”而已。

    “你该相信我了吧!”他得意地看着她急惧的模样。“我怎么会重犯马伦库伦那个笨蛋的错误?让你留着一把枪在身边,还毫无所觉。”

    “不要过来!”她拚命推拒着小沙扑压过来的身躯。

    “弄笙,”他强将她拥抱入怀,亲吻着她因挣扎而扭曲的脸庞。“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死命抗拒的花弄笙奋力摇头,一心要甩脱他。

    蓦然“噗”地一声,电灯熄了。

    “你看,弄笙,”小沙依然紧抱着她不放。“连灯光都不愿打搅我们哩!”

    “放开我!”花弄笙咬紧牙关,自牙缝中进出怒恨的语句。

    “蒙卡慕答那野蛮土匪算什么东西。”小沙犹在自我陶醉。“我们才是天作之合,想想,我们俩都是汉人”

    门外突然传来的叩门声打断了小沙的话。“报告沙中校,发电机突然遭到破坏,怕是游击队的余党搞的。”

    小沙踌躇了一下,终于放开花弄笙。“我马上回来!”说完,便推门出去,接着是上锁的声音。

    花弄笙这才无力地吁了口气,泪水在这时才汩汩流出。老天到底要她忍受这样的折磨到什么时候?

    就在她在黑暗中啜泣之际,陡然感觉有人用毛毯似的东西将她自身后包裹,自床上抱起。她的心一惊,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继而一想,到哪里都一样,反正蒙卡慕答已经不在了,而她也回不到堂妹花弄月的身边。心都不在了,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差别。何况,她再也不想看见小沙了。

    她没有挣扎地任凭被人悬空抱着,在黑暗中走着,她有如盲眼的人,随着抱住她的人离开房间,到任何地方。

    不知何时,乌云已将天上的明月与繁星都密密遮蔽住了,她看不清方向,也不去管,只知道自己像是被放在马背上,马奔得很快,她身后的人将她抱得很紧,大概是怕她会从马背上跌落吧!

    花弄笙沉沉闭上眼,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在这无可留恋的世界上,她只愿能在梦中与蒙卡慕答相会,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

    就连身后传来莫名其妙的爆炸声,在花弄笙听来似乎都很遥远。她不愿去想那些与她无关的事了。

    她只要能在梦中与蒙卡慕答相会,在梦中与蒙卡慕答

    ******

    硫磺的气味,温暖的泉水。

    粗犷的蒙卡慕答却如此轻柔细腻地吻着她每一寸肌肤,如此温存爱怜地占有她的初次,就在这温泉岩洞里,他们缱绻缠绵着。就在那时她发现自己是如此深爱着

    他她的蒙卡慕答呀

    花弄笙不愿睁开眼,这梦中硫磺的气味如此浓烈,连温泉的感觉也真实得不像是梦,还是不张开眼的好!老天总算仁慈,让她与蒙卡慕答在梦中相会、回到从前。她不愿睁开眼,深知一睁开眼,所面对的,又会是残酷的现实。

    在梦中多美好!她能安全地依偎在蒙卡慕答坚实温暖的怀抱中,什么都不用牵挂。她的眼角忍不住落泪,梦令她留恋,她实在不愿再醒过来

    有人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她不由得勉强自己睁开双眼,鼻中的硫磺味依然如梦中般浓烈,温暖的泉水她怔怔地看着映入眼帘飘冒着白烟的池面,这是那个温泉岩洞。

    这时,花弄笙才发现自己贴倚在一个健壮厚实的胸膛上,她缓缓抬起眼光,仰起脸往上望去,迎接她的,竟是那对她朝思暮想,以为只能在梦中相会的深邃瞳眸。她怔如木人,是自己还在梦中吗?

    “睡觉也会哭成这样呀?”他对她莞尔一笑,指尖恋恋地在她腮边徘徊。

    连那温柔低哑的声音听来也犹在梦中,花弄笙说不出话来,只能哽咽地望着他。老天对她太好了!一场梦完了,又接着一场,请千万保佑她不要醒。

    “怎么不说话?”他俯身过来,眼中盛满道不完的柔情。

    花弄笙迟疑地伸出手,颤着指尖轻触着他线条分明的轮廓。如狮鬃般的络腮胡,右眼角下有一道她未曾见过,淡淡的疤痕,那么,她不是在作梦了。

    “他们”她终于忍住抽噎,断续地说。“他们告诉我说说你他们骗我。”

    她终于展臂紧紧揽住他的脖颈,立时泣不成声。

    蒙卡慕答抑着发酸的眼眶,稳稳将她环住,脸颊不住地摩挲着她的发问。这样的拥抱,他期盼多久了?他的小百合!瞧她哭成这样的泪人儿,不知吃尽多少苦头,吞尽多少委屈。

    他轻轻扳着她的肩让她面对自己,心疼地发现她的形容比以前憔悴。

    “让我好好看看你!”他轻轻地抚着她的面庞。

    看她心满意足地将脸颊偎进他的手掌,蒙卡慕答整颗心都要溶了。这是他的小百合、他的花弄笙哪!

    “他们骗我!”花弄笙依然泪流不止。“他们骗我喝了东西,我没能保住肚里的孩子,我没能保住肚里的孩子”

    “什么?”直至此时,蒙卡慕答才惊讶地知晓,原来自己有过孩子。胸中不禁涌起一分从未有的为父情怀。但花弄笙是如此的娇弱,怎堪忍受这样的折腾?

    “对不起!”她的声音悲不成调。

    蒙卡慕答对她一笑,将她稳稳拥在怀中。“只要你没事,其他都不重要了。”

    “小沙告诉我你尸骨无存时,我简直”她在他怀中打了个寒颤。“后来发现有了你的孩子,我才感到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可是后来”

    蒙卡慕答怜惜地轻抚着她的秀发,叹了口气。“害你试凄了。”

    “那时,以为你已经那么孩子就成了你我相连的唯一命脉,而他们剥夺了我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当时,我一直在怪自己为什么没去死”

    登时,一股寒意爬上蒙卡慕答的背脊,他恐惧地拥紧她。“不准你再有这样的念头,知道吗?”

    “嗯!”她依偎在他怀中,温顺满足地点头。“你当时没受伤吧?我被石头击昏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才会上他们的当。”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抚了抚她的前额,见她摇头才放心地再次拥紧她,思绪回到一个多月前的傍晚。“那晚,那门生意其实是陷阱。”

    “是政府军和游击队。”她想起小沙的话。

    “你听说了。”蒙卡慕答的眼神又飘回那个山寨受陷的夜晚。“我们十八个人是安然无恙地回到山寨了,却发现守寨的弟兄被杀,又不见你的去向,而游击队的人四处可见。”

    “我跑到马厩要找马逃走,却被马伦库伦拦截住,”那晚的情景不是花弄笙愿意多想的。“然后小沙在马伦库伦背后开枪,后来我就听到你的声音”

    “我也看到你了,可是直升机的机关枪阻挠了我的行动,几个来不及应变的弟兄就被打落,”他的眼角蓦然有了泪光。“我看着他们一一死在我面前,却束手无策。哼!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么没用。”

    花弄笙不禁默然地环住他的腰,将脸紧贴着他的胸口。

    “他们居高临下,势在必得“飞梭”几次险险被枪扫中,”他下意识地拥紧她,心却仍沉浸在悲痛的记忆中。“后来还是鄂多掩护我,让我有机会对直升机开枪,而鄂多却也被机关枪扫中,坠马死了。我二十多个弟兄,到头来只有我一个还活着”

    “别这么说。”花弄笙温柔地伸出手,盖在他的唇上。“你自己当时肯定也受了伤,何况当时,还有这么多人要置你于死地呢!”

    蒙卡慕答痛苦地闭上眼,紧拥着花弄笙,追随他多年的手下们,其中有的甚至是一起长大的同伴,还有养父所遗留的那片山寨,全在顷刻间毁了!他在转眼间,一无所有。

    还是“飞梭”及时载着浑身是血,意图与敌人两败俱伤的他,逃离现场。

    是“飞梭”将当时情绪已近疯狂的他带回这里,经过这段时间的自我疗养和思考下来,他才决定了他该做的事。

    一星期前,在接近山寨,不期然地惊见花弄笙仍安然无恙时,他心中的喜悦简直无可言喻。

    “你是怎么潜回山寨的?他们看守得很紧哩!”花弄笙偎着他,低垂着眼皮,漫声地问。“昨晚,我好像迷糊听到爆炸的声音,是我在作梦,对不对?”

    “寨里有一条通往这里的暗道,我在还没成为蒙卡慕答以前,常在那里头逗留,所以就算闭着眼睛,我也不会走丢。”蒙卡慕答对倚在自己胸前的花弄笙笑笑。“我先在山寨各处安了炸葯之后,就破坏发电机,对了!你一定会吓一跳,那条暗道的出入口,就在你睡的那间房里。”

    “真的?”花弄笙讶异地坐起来,看着他。“我却一直没发觉。”

    “太迟了,”蒙卡慕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现在山寨一定变成个大窟窿了,成了月世界。”

    她不觉对他的说法轻笑出声,随即想起那场爆炸,脸色不禁微变。“爆炸!那么里面的人不就”

    蒙卡慕答肃穆地看着她。“站在我的立场,我不希望你同情他们,要知道,是他们先把我的手下杀得片甲不留,霸占我的地方。何况,这原本就是人吃人的世界,而且这也是战争的一种。”

    “难道就没有平息的一天吗?”她怅然若失地问。

    “有!”蒙卡慕答的眼光没离开她。“不过需要耐心地等上千万年罢了!”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蒙卡慕答见她笑如百合初绽,情不自禁地又将她揽在怀里,眼光温柔深邃地流连在她的笑靥上。

    花弄笙被他凝视得脸颈发热,不觉别开头,另找话题地轻声问:“你刚说在你成为蒙卡慕答以前,那么,蒙卡慕答不是你的名字了?”

    “在寨子里,我们的语言和外面的有点出入,”他在她耳畔低语。“蒙卡慕答在我们的语言说来,就是首领的意思,所以”

    “所以,我叫你蒙卡慕答,其实”她低着头,咬着唇,带着困难说。“也就是叫你首领的意思了。”

    “没错!”蒙卡慕答忍不住轻吻着她羞红的粉腮“因此,你必须听从你首领的话。”

    “胡说!”她笑着躲开他随之而来的轻咬细啮,却没挣开他环在腰上的力量。

    “是你自己先这样叫我的!”

    他的鼻尖轻触着她的颈窝,深深嗅著令他迷醉的馨香,手忍不住拂去她的衣襟。这样与她肌肤之亲的感觉仿彿是历经几世纪来的渴望,他对她的眷恋像是无止尽。此情此景,他愿如此与他的花弄笙相依到永远,他的花弄笙呀!

    花弄笙微合著眼,微启着唇,为蒙卡慕答在她身上流连的轻触而痴醉着。蒙卡慕答的平安无事令她备感对世界的留恋。她仰起脸,迎承着每一分来自他的轻怜蜜意,回应着他每一丝柔情的激荡。

    “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对不对?”她一手圈住他的颈项,一手轻抚着他的面庞,猝然柔声问道。

    “你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他眼中炽烈的光芒直射她瞳眸深处,语调却低沉,充满怜惜。“是为我而来的!”

    花弄笙不由得眼波盈盈地望着他,嘴角的微微笑意,似是默认。蒙卡慕答忘情地低喟了一声,俯首痴狂地碰了碰她柔软的唇瓣。在花弄笙要启唇回应之时,他已稳稳攫住她的唇,让彼此沉醉在久别重逢的浓情蜜意中。

    ******

    在温泉岩洞待了几天后,蒙卡慕答终于决定带花弄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要到哪里?”坐在马背上的花弄笙向牵着缰绳向前缓行的蒙卡慕答问。

    “要看‘飞梭’能带我们到多远而定了!”蒙卡慕答看着前方,脚步未停地回答。“不过“飞梭”现在是我们主要的交通工具,不能让它太过劳累。”

    花弄笙一面理著“飞梭”柔长的马鬃,一面笑笑说:“我们这样,让我想到以前常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真有种诗情画意的感觉。”

    “你想家吗?”蒙卡慕答突然头也不回地问。

    她怔了怔。“我”顿时,她想起了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堂妹花弄月,心微微一刺,随即下定决心似地摇摇头。“我不想。”她说得口是心非。

    蒙卡慕答似有深虑地一顿,回头对她一笑。“我是要你想清楚,往后跟着我的日子是很苦的,你真不后悔?”

    花弄笙看了他好一会儿,对他伸出手,蒙卡慕答不禁握住那只伸向自己藕白似的柔荑。

    她紧紧握着他巨灵似手掌的力量,眼神温柔而坚定地停在他的眉宇间。不用她明说,蒙卡慕答也知道她的意思,她要跟着他,不论天涯海角。

    蒙卡慕答惊觉自己暗松了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也稳稳落下,原来自己是如此依恋着她。

    他握紧了花弄笙的手,就这么,在山林间缓缓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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