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猛罕瞥见她的动作,俊脸上掠过一道挣扎,强忍著不去关心。“这儿不需要你来伺候,出去!”
“我再去煮一壶。”她把右手藏进袖内。
他绷紧脸孔,天人交战著,最终还是克制不住,跨著大步上前,捉起芮雪的右手,果然手背都红了。
“你为什么就是非要惹我生气不可?来人!”在外头的仆役进来了。“去把葯箱拿来!”
芮雪轻摇螓首,因他稍稍透露的关怀而开心不已,受这点烫伤也是值得的。“没关系,并不怎么疼。”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还要什么?或者是无法忍受失宠的滋味?很不好受对不对?”伊尔猛罕不自觉地提高音量,主要是对自己的厌恶和恼火,因为这些话根本是自欺欺人,只会在口头上威胁,却起不了任何作用。“那么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别逼我让你更难受。”
“我不想要任何东西,只是想待在贝勒爷身边。”芮雪昂起下巴,挤出了抹倔强的笑靥。“除非贝勒爷再把我软禁在房里,不准我踏出半步。”
仆役进来了,将葯箱放在几上,又退下去。
他咬了咬牙,找出葯箱里的紫云膏,冷著脸帮她抹在烫到的手背上。“暂时别碰到水,你可以回房去了。”
她瞅著他半晌,轻柔地说:“我再送一壶热茶过来就回房。”
听见身后的门轻轻掩上,他支著额,紧紧地闭上眼。
以为让她当上福晋,尝到失宠的滋味,可以享受报复的快感,结果伊尔猛罕只觉得心中恨与爱拉扯得更严重,让他几欲发狂,不禁双手抱住头颅,想着必须在芮雪回来之前,再度武装起自己
这到底是在惩罚谁?
于是,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反覆上演,她靠近、他便赶人,不管他怎么恶脸相向,芮雪总是一再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又是在折磨谁?
就连府里的奴仆侍卫看得都很痛苦,却也插不了手。
“贝勒爷,庆亲王府侧福晋送来的那些贺礼”总管清点过后,拿著礼单来到书房询问。
“把它退回庆亲王府,不需要她送的贺礼。”不等话说完,伊尔猛罕直截了当的回绝了。
“嗻。”他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这样。
“另外让人回一声,往后福晋和庆亲王府再也没有瓜葛。”
总管躬了身,退出门外,瞧见芮雪就在外头,也听到这段对话了,忍不住劝道:“福晋这会儿还是别进去,免得又惹贝勒爷生气了。”
“我宁可他生气,也别憋在心里。”她很看得开的。“如果挨几句骂可以让贝勒爷心里痛快些,那也是值得的。”
能做到这般地步,说她是别有目的,总管怎么也不相信,可是也得主子想通才行。“那小的先下去了。”
人一走,芮雪的脸色也黯了,不过马上振作起来,不想被这点挫败给打倒了,待门开了,迎接她的是怒目相视的俊脸。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脸皮还真是厚。”他这样冷嘲热讽,就不信她还有脸来见他。
芮雪畏缩了下,无法否认自己还是会受伤,不过依然往前走去。
“贝勒爷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脸皮厚,这也算是我的优点,何况你现在气我、恨我,所说的话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那不是贝勒爷的本意,只要这么想,心里就会好过些。”
“你”他怒不可遏,却又反驳不了。
她噗哧一笑。“贝勒爷想不想知道什么才会彻底打击我,让我完全死心?”
伊尔猛罕瞪著她,不懂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难道自己这么对待她,她可以完全不在意?
“如果贝勒爷为了证明自己不在意我,马上有了侧福晋,身边又多了几个小妾,那么保证再也不会被我烦了,我会躲得远远的,不会再来吵贝勒爷了。”芮雪笑得哀伤,却是她心底的话。
他哼笑一声。“你是在警告我将来不能有侧福晋,更不能有小妾?你以为你命令得了我?”
“我的意思是若贝勒爷是真心喜爱对方,那么我会尽力成全,也会放心,因为贝勒爷身边有人伺候了。”她仍然笑着,除了梗塞的鼻音,还有眼底不时闪过的泪光。“我说完了贝勒爷别待太久,早点休息。”
芮雪开了门出去,怕再多待片刻,会当场痛哭失声。
好累她好怕自己撑不下去,其实她也好想有人可以抱抱自己,安慰自己,她已经快不行了可是只要贝勒爷对她还有一丝丝关心和不舍,就无法死心
回到冷冰冰的寝房,除了三餐有人送来,没有婢女服侍,更没有人发现火盆里没有炭了,这些芮雪都没放在心上,以前在庆亲王府里也是这样过日子,她不需要有人伺候
她只是不想被伊尔猛罕再这么恨了,被恨的滋味是这么痛彻心肺,真的痛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半个月后,外头下著雪。
依照传统习俗,坤宁宫在这天大祭灶神,同时安设天、地神位,皇帝在神位前、灶君前捻香行礼,以迎新年福囍。
“知道内奸是谁了?”祭灶典礼结束后,伊尔猛罕被拉到一旁说话。
炳勒玛“嗯”了一声。“不过这事儿已经解决了,倒是你,明明就在自找苦吃,把人送得远远的就好,何必非摆在眼前不可,这会儿还让她占了福晋的位子,真是让人想不透”
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伊尔猛罕只是想到自己误会芮雪了,因为恼她、恨她,所以才把泄密的罪名安到她身上去,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是非不分了?
他分明是想让自己有理由恨她,所以才故意诬蔑她的。
脑中浮起芮雪那天是如何信誓旦旦,宁可死也绝不会背叛自己,如今证实她不是内奸,对她的伤害却已经造成了。
“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哈勒玛不满地瞪眼。“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得失魂落魄、死气沉沉的,这像什么话?”
他没有反驳,也知道这话骂得好,为一个女人,他都快不认得自己了,不过还是得让芮雪知道误会她了,一事归一事,不该把错全都赖给她,至少在这件事上要还她清白,否则他岂不成了不辨是非的愚夫了。
炳勒玛见他根本没在听,摇了摇头。“算了!先不提这个,你还记不记得大概半年前蒙古额尔敦仓亲王带著几个子女进京觐见皇上的事,如今太皇太后有意帮他的长女指个额驸,就不知道会选上谁。”
“我已经有福晋了。”伊尔猛罕淡淡地说。
“只怕到时真的找上咱们四个,为了满蒙之间的和谐,想拒绝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对当额驸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谁敢不从。
伊尔猛罕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告辞了哈勒玛,回到自己府里。
一进门,他挥落披风上的雪,就听说庆亲王府的侧福晋又派人来见芮雪,不过已经让总管请回去了。
“福晋知道吗?说了些什么?”
总管颔首。“回贝勒爷,福晋已经知道,不过她说贝勒爷怎么说就怎么做,不想让小的为难。”
“她平时在府里都做些什么?”他佯装随口问道。
总乖拼出主子心里的挣扎,心里真希望他们能够和好如初。“福晋多半一个人待在寝房内,要不然就是”
“要不然就是什么?”伊尔猛罕横睨地了他一眼。
总乖期气顿了顿,才说:“要不然就是会到贝勒爷房里坐一会儿,瞧瞧被子暖不暖,袍褂有没有破损脱线了,靴子是否该换新的,诸如此类,小的也说这些事不需要福晋操心,不过她说这是目前能为贝勒爷做的事,要我当作没瞧见。”
“以后别让她进去了。”他嘴硬地说。
进了房内,换上另一套袍褂,才注意到上回有些扯裂的袖口又重新缝好了,完全看不出来,想必这些都是芮雪补的。
用指腹轻抚著细密的针脚,伊尔猛罕觉得那股恼怒和恨意在不知不觉当中开始流失,他的心在快速地软化。他告诉自己不该轻易地原谅她,可是恨她却得花上更多的力气才能维持下去,他怎么会让自己陷入两难的绝境?
想原谅她,又不甘心,要恨她,又无法否认自己要她、爱她说到底,是他高傲的自尊在作祟,因为不想再受庆亲王的嘲笑羞辱,所以才会这样僵持下去,没办法拉下脸来。
早上,他知道她会远远地目送自己出门,夜深了,他待在书房内,她便会端来热茶,搁了就走,彼此没有开口说话,可是却又能意识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其实这段日子平静下来,他似乎也已经接受芮雪不敢跟他说出真话的原因,是因为爱他,想跟他在一起,才刻意瞒著,不是存心的,只是想到她是那人的亲生女儿,依然无法接受,往后见到对方,又会如何被揶揄讽刺。
直到天快亮了,伊尔猛罕独自来到这座院落,轻轻地推开房门,才跨进门槛,就因屋内的寒冷而皱起眉峰,由于里头的摆设没有变,尽管光线昏暗,行走并没有太大的困难。
他站在炕前,适应了幽暗之后,也能看得较为清楚,他看见芮雪蜷缩在被子里,似乎冷到微微发抖,这一幕让伊尔猛罕心中大怒,很想马上把人叫来,让那几个伺候的婢女全都挨顿板子,再逐出府去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让芮雪连在奴仆眼里都不过是个失宠的福晋,连他都对她视而不见,何况是府里的奴仆,得不到尊重的她,才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他心痛如绞,解下肩上的披风,轻轻地盖在芮雪身上,然后步出寝房,马上找来总管。
“小的会好好的严惩。”总管听完大惊,怎么也没料到她们敢在背后搞鬼,于是把那几个调去洗衣,这种天气可不好受。
翌日早上
当芮雪难得睡个好觉醒来,才发现房里好暖和,还有盖在身上的披风,她认出是伊尔猛罕的,难以置信地捏了下脸颊,以为是作梦。
“福晋醒了?”婢女听到声音进来伺候。
芮雪将披风拥在怀中,上头似乎还留著他身上的余温和气味。“贝勒爷夜里是不是来过了?”
“奴婢不清楚,只知道总管吩咐咱们要好好伺候福晋,不能有任何马虎。”她边梳发边回道。
闻言,芮雪将脸蛋埋在披风内,眼圈发热,可是唇角却扬起。“贝勒爷已经不再那么气我、恨我了吗?”只要他能原谅她,找回之前的恩爱,那么这段日子所受的苦都值得了。
当她捧著披风过去,伊尔猛罕正准备出门,仆役也取了另一件披风过来。
“这件比较保暖。”她来到他面前,想亲手把它披上,又怕被厉声地拒绝,迟迟不敢有动作。
抬眼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著自己,却没开口驱赶,她这才紧张地为他系上带子,再抚顺披风上头的绉褶。
他必须克制著将她捞进怀中的冲动,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待她,她还是一心对著他,她为什么这么傻,傻得让他心痛。
“好了,别忙了。”他拉开她的小手,告诉自己该走了,却因芮雪手上冰凉的体温而蹙起眉心。“府里有手炉,待会儿让总管去拿。”这回说完便真的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只有自己明白,他简直像是落荒而逃,唯恐多待个片刻,就会打破了自己撂下的狠话,想要狠狠地搂住她,与她在炕上温存一回,甚至开口说他不再生气、不再恨她了。
伊尔猛罕直到此刻才领悟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不管她做了什么,他就是无法不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