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沈,天边交错著橙、紫、河卩种鲜艳的色彩,这日的黄昏,比平时来得更绚丽惑人。
晚照下,一栋由围墙围著的两层楼老屋,在这周遭尽是灰色公寓建筑的社区中,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围墙外头的一小片空地上,正在玩耍的几个孩子忽地止住嬉闹,全数注视著一颗皮球冲上天际,落到围墙之内。
“王家明!你猪啊!躲避球玩得好好的,你干么用脚去踢”一个瘦小的男孩马上发飙。
“我、我也不知道球会飞那么高”被斥责的胖男孩嗫嚅著,不好意思说自己想模仿小罗纳度。
“我不管!是你找我来你家这边玩的,现在你把我的球踢不见了,要负责找回来!”
“不、不要啦”胖男孩怯怯地看了看围墙,又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其他玩伴已毫无义气地四散而去。“我明天赔你一个新球好不好?”
“我不要!我就喜欢原来那个,你去给我捡回来!”
“不要这样啦,我一定还你一个更好的球!”
看着玩伴迟疑又畏缩的脸,瘦男孩变得不耐。“你很奇怪欸,去捡个球也不肯,球不过就掉在那围墙里,去找回来就好了,干么那么啰嗦?”
“你不知道”胖男孩简直快哭出来,胆怯的手指指了指爬满藤蔓的围墙。“里面住了一个怪阿姨,很可怕的”
“少盖了,一个阿姨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鬼!走啦!我跟你一起去找球!”
“不要啦!张小华跟我说他看过那个怪阿姨,头发长长的,脸白白的,比鬼还可怕,说不定会吃小孩子!还有那个徐晓玉也说她看到附近最凶的大狗看到那怪阿姨都吓跑了”
“你闭嘴啦!胆小表!”听到这些,瘦男孩也不免心生一丝退却,但仍是硬著头皮把同伴拖到围墙门前。
镂空铁门歪歪斜斜地挂著,上头油漆早已脱落,只剩满满的斑驳铁锈,连七岁大的小孩都能看出,这门坏了。
“门没关,我们进去拿到球就跑出来,这样就不会被你说的那个怪阿姨看到。”瘦男孩壮起胆子,推开门就拉著不情不愿的胖男孩进入老屋的院子。
“快点啦,你有没有看到球?”胖男孩直盯著老屋,满是不安。
“催什么催!你没看这里草长那么高喔?”为掩饰心中畏惧,瘦小男孩更是恶声恶气。“有了!在那边!”
迅速拾起球,他跑回胖男孩身边。“发什么呆?快走啊!”“怪、怪阿在、在那里”
胖男孩连话都说不好,两眼直瞪著老屋,瘦男孩顺著他的视线往上看去,这一瞧,惊恐地瞠大了眼,原先撑出来的胆量马上蒸发殆尽。
二楼窗口的窗帘,不知何时已被拉开,玻璃窗后,飘过一道披著长发的白色身影,两个男孩吓得甚至忘了逃跑,正发愣间,却见白色身影又飘回窗边。
这回,她停了下来,然后那张脸,慢慢地转了过来
“啊”瘦男孩不由得叫出声。
“啊”虽然慢了半拍,胖男孩也跟著大叫。
“快跑!”瘦男孩反应毕竟较快,拉了同伴便拔腿狂奔。
“救命哪是怪阿姨!敝阿姨要吃人了!”
两个男孩不要命似地逃跑,冲到铁门外时,差点撞上两个从黄昏市场回来的欧巴桑。
“夭寿喔~~你们这些死囝仔怎么都不看路啊”妇人甲对著跑远的小孩骂,很是不高兴。
“林太太,他们是不是看到什么了,怎么吓成那样?”妇人乙好奇地问。
“麦听那些死小孩黑白讲,他们说的是住这里的一个小姐啦,哪有什么吃人的怪阿姨?”
“这里有住人?我看这房子很久没修整的样子,从来没见过有人进出,也没看过有灯光,还以为没人住哩。”
“那个窗帘一天到晚拉起来,里面那位又不出门,也难怪你会这么想。”妇人甲又接著说:“王太太,你才搬来不久所以不知道,这栋房子本来住著一户姓吕的人家,后来吕先生和吕太太车祸去世,现在只剩他们的女儿一个人啦。”
“这样喔,改天我该上门打个招呼,毕竟大家都是邻居。”
林太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那就免啦,我跟你讲,有这种邻居跟没有差不多,也不晓得吕先生吕太太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明明他们夫妻俩生前人都不错、很友善的”
“喔?”王太太的好奇心被挑起。“怎么说?”
“那个吕小姐喔,人奇怪得要命,平时根本不跟邻居打交道,别说她难得出一次门,就算她出了门,也不太搭理人,跟她打招呼也没什么回应,又老是披头散发、阴阳怪气的,有几次我还看到她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念什么东西,也难怪附近的小孩一看到她就怕。”
“她是做什么的啊?”
“我嘛呒哉,也没看过她出门上班,整天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只有偶尔出门买东西,就不知道她拿什么赚钱养活自己”又闲扯了几句,林太太似是觉得现任老屋屋主没有太多八卦价值,便换了话题。
“电视上的气象报告说有个强度台风要来欸,我刚刚就买了一些手电筒的电池,怕停电”
“对啊,台风好像晚上登陆,不知道我儿子明天要不要上学”
暮色之中,两个妇人逐渐走远。
同一时间,老屋二楼的女子已再次拉上厚重的窗帘“飘”回书桌前。
她把眼镜重新架到鼻梁上,草率地盘起披散的长发,抓起一支原子笔往头上胡乱一插,喃喃自语起来。
“再撑一晚就好了之后就有钱拿有钱拿才有饭吃”
这夜,狂风暴雨。
屋内的女子却只是专注于电脑前,对一切噪音置若罔闻,连电话响也似乎毫无所觉。
电话铃声停住,在几分钟后又狂响起来,一声两声三声似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死心。
终于,在电话响了十几次之后,女子像是总算听见不屈不挠的铃声,镜片后的细眉微乎其微地拧了拧。
会在这时间打电话来的,只有一个人。
极不情愿地,她伸出手,抓起听筒。
“有话快说。”
“小吕啊,我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怎么都不接?”
“我在忙。”吕飞絮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两眼仍盯著电脑萤幕。
“又在赶稿?”方言欢似是早已习惯那淡漠的语气,只接著道:“我只是要跟你说今晚有台风,风雨大得要命,记得把门窗关好一点。”
“嗯。”吕飞絮把听筒夹在颈侧,继续工作。
“不要给我嗯嗯啊啊的,我就是知道你写稿时连天塌下来都没感觉,才特地打电话提醒你,免得你那老房子被台风刮走都没发现。我记得你家有几扇门窗都该修了,你有没有找人来弄啊?”
“有。”吕飞絮看着萤幕想了想,决定删掉刚刚打出的句子,重新写过。
“你可以给我再敷衍一点!真不晓得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没心没肺不说,又粗心大意不会照顾自己,要不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我才懒得管你死活,搞得我都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知道了,掰。”电话那端不满地唠叨不停,吕飞絮却连眉毛也没抬一下,直接挂上听筒,瘦瘦的十指又再次敲打著键盘。
只剩最后半章了
“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光明就在不远的前方写完就解放了”手指敲敲敲,她也没忘给自己打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钟头之后,吕飞絮终于打上“全文完”三个字,很快将稿子检查完毕,寄出。
她拔下发间的原子笔,站起来伸展了下四肢,这时才意识到外头风雨交加,连窗户都啪啪作响。
台风?稍早在电话里,欢欢提的好像就是这个
吕飞絮侧头想了想,细眉微微一聚。厨房里的那扇后门,她关了没?
思索片刻,她决定下楼确认。
出了房门,她伸手在楼梯间的电灯开关上一按。
灯没亮。
对厚,灯泡在好几天前就报销,该换了。
无妨,这也并非第一次,有灯没灯都没差,既然是自家,她闭著眼睛也不会跌跤。
摸著黑,她下了楼梯来到厨房,伸手在墙上探了会儿,寻到了另一个电灯开关。
年迈的日光灯闪了又闪,像垂死挣扎似地,拚命想绽放出最后的光芒。
明暗交错间,吕飞絮正要跨出步伐,却硬生生地僵在原地。
在这刹那,她看见了一样不属于自家厨房的东西。
包确切地说,是个人。
是个男人。
在日光灯终于亮起时,一声惨叫同时响起。
“啊”朱朗晨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惊吓。
这到底是人是鬼
长长的黑色头发,一身白色的长袍,其下是两只纤瘦的小腿,和一双白袜
袜子?
表穿袜子的吗?鬼有脚吗?
按著差点蹦出胸口的心脏,他定了定神,两眼从那双脚,又回到那张被刘海和眼镜掩去大半容貌的脸庞。
顿时,他释出一大口气。
现在灯光大亮,眼前,的确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尽管那副打扮实在教人不敢恭维。
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为防止任何可能的歇斯底里场面,朱朗晨不假思索地举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小姐,我不是坏人!”
也许是被吓傻了,她仍是没说话,但朱朗晨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蠢。
坏人难道还会大声宣告“我是坏人”?
何况他现在的模样一定恐怖极了,全身湿透、浑身泥泞不说,恐怕挨过拳头的脸上也是惨不忍睹。
忍著面部的疼痛,他露出一个最无害的表情,改口说:“我不是小偷,真的,你别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一声轻嗤。
“尖叫的又不是我。”
清清冽冽的嗓音没有什么高低起伏,朱朗晨却一愣,马上微微赧然。
好吧,刚刚失态大叫的是他,但能怪他吗?任何人在刚刚那种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乍见一个疑似长发幽魂的东西,都无法保持冷静吧!
说起来他的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坏,本来好端端地在这个曾经度过童年的城市里闲逛,却不幸遇上一群不良少年,只因那些人中的一个女孩对他抛个媚眼又笑了笑,其他男孩就把他围殴到晕了过去,等他恢复意识后才发现自己被扔在小巷中淋雨,身边只剩随身背包和里面的几件换洗衣物,而装著钱和证件的皮夹已不翼而飞。
然后他茫然又狼狈地在无人的街上走着,天候却愈来愈恶劣,他几乎撑不下去时,发现这栋大门摇摇欲坠、院中杂草丛生的旧宅子,从那扇乒乓作响显然没关上的小门,他判断这是栋废弃的房子,决定进屋躲雨,怎知刚进门,就撞见了屋主。
朱朗晨看着面前的女子,一个念头在脑中升起。
他筋疲力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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