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尽管鸟孩在一天天长大,有时候除了抚摸她的乳头,他还有许多别的动作。比如他在有了得寸进尺的想念以后,就赤条条爬到她仰躺的身上,一方面用舌头翻弄糖块一样玩耍着那归他所有的一双乳头,另一方面,他无力的小鸡儿,会坚硬起来,透明红亮,嫩辣椒一样在她的肚子上磨蹭。这样的好运虽然不多,但发生了,就都被凤子接纳了,容忍了。有时她不甚高兴,会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摆掴一耳光,以此警告教训。这样,鸟孩以为他把凤子得罪了,就老老实实睡觉,直至天亮还怀着不安的羞愧和内疚,谁知来日她早把他的狂妄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夜,他照旧可如孩子样去抚弄,吮吸她的乳头,去一把把抓捏她的乳房。有时候,他们白天在垃圾里捡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比如一个二两重的铜螺丝或十余斤重的大铁块、大锡块,到那幢四十二层大楼下的废品回收公司,果然卖了个上好大价,她便高兴起来,会给鸟孩做些好吃的东西。到那时,晚上她会允许他去吮吸她的乳头或做些别的事情。又比如,哪一天刮了大风,或她不慎跌倒,疯病犯了,口吐白沫,待醒来之后,发现鸟孩不仅守在她的身边,而且还学着她的样子,从那个竹筒中取出一些钱来,到她领他去过的郊区药店,买回了一盒痉挛缓解龙的中成药放在她的身边。这时,她会拉着他的手哭泣不止,夜里便容忍了他在她身上许多花样、许多新鲜又洁白无瑕的胡作非为。
然而,这样的快乐从那夜凤子失身于傻男之后,是再也不曾有过。
太阳缓缓地西沉下去,都市里除了高楼和东西向大街,其余的地方都已铺上了暗淡的阴色。三七广场上,也只还有东半广场还铺晒着落日的余辉。而西半场上,早已是大片凉阴。所幸的是,鸟孩让自己轧死在了东半广场,他那具红花灿烂的小尸体,还正在夕阳中狂放着仲春时节美艳的花朵。专门负责交通事故的警察已经赶到,还来了一辆救护小车,把那坐着卧车的胖子,进行了救急包扎,迅速鸣着警号,朝医院开去了。想不到的另一件事情是,救护车开走之后,小车司机很沮丧地告诉一个值班警察,说那人是省里的什么厅长。这话让鸟孩在纪念塔上且忧且喜。忧的是鸟孩忽然觉得,这多少有些对不住了那位厅长,人家职高位显,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干,重伤了就要落个残疾,自此从那显位上下来休息,一生奋斗就将前功尽弃。再说,老婆孩子看见他的伤重,免不得一阵悲哭,也让鸟孩良心上过意不去;喜的是,鸟孩突然明白,大人物竟也是这么平凡的内身,并非他早先想像的金龙玉马。不过,鸟孩又想,事故既然酿成孕出,你只是为了鸟孩的死,并非诚意伤害别人,大人物心宽胸阔,看到你鸟孩那遍地红花一样的身子,想人家也不会同你鸟孩一般见识,斤斤计较。反正,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还是不去想他为好。鸟孩为了紧随落日的光芒,他从四层塔上悠闲地站起来,伸了伸曲久的胳膊,慢慢地到了五层塔上。五层塔上的落日余辉,浅紫浅红,颇像了他三年前初到这都市的秋天的落叶,虽然同是日光,却含了淡淡的薄凉,且对过去的往事,因站得不算太高,还看得不甚究竟。可是,他只在五层塔上站了片刻,又钻进塔内,拾级而上,快快活活朝上爬着。往常活着的日子,因为他是这都市讨要生活的鸟孩,就是捡些废纸卖掉,买了门票来参观这闻名于世的二七纪念塔,守门人也是决然不让进的。以有票有由,进行一句胆怯的辩解,得到的是一阵踢打。踢的人也十分盲目,只管不弄脏了双手就行。鞋是不怕脏的,本来鞋底就是为了落地。说起来鸟孩的身上,倒比都市的马路还要干净些。有些时候,各类守门的执法人员,并不瞄着鸟孩的屁股,抬腿就是一脚,踢在腰上、背上、肩上的事情时有发生。最严重的是,那把守二七塔入门口的一个高个市民,竟一脚端在了鸟孩的脸上,使鸟孩的半边小脸,有半月肥胖得喧虚无比。不让进你就不要卖给我门票,买了门票不让进,脸上挨了一脚不算什么,横竖都已经习以为常,可去退票那女售票员又坚决不退。这遭遇让凤子哭了一场,去给鸟孩烧水擦脸时候,又气疯在火边,差一点酿出大祸事。现在好了,正值下班时候,鸟孩往电车轮下那么轻捷地一钻,守塔门的男女市民,便锁门围观看热闹去了。塔里边空无一人,本来狭窄的塔梯,反显得宽大起来,安安静静地竖着,仿佛是在专门侍候鸟孩拾阶而上,乘兴游玩。鸟孩在六层、七层边走边看,在西塔之间穿来穿去,看到塔内都是一些铁路工人陈芝麻旧事的事迹展览。几张照片,也都是黑白模糊,实在没有多少意趣。八层九层,又都是书画展览,书法草字凌乱狂放,鸟孩看了半晌也没认出一个。在国画大厅,第一张画是泼墨的公鸡,鸟孩端详许久,品尝不出这鸡有什么鲜味,以为无论如何还是没有真的公鸡像鸡,于是鸟孩就更觉索然无味,更加后悔那次兴之所至,竟花钱买了它的门票。鸟孩从九层塔里出来,决定弃塔室而不顾,沿着塔梯,一口气直跑直上,使整个塔里,回响出了他细碎敏快的脚步声,直至跑得累了,才从一个塔窗里爬将出来,发现了一片都市的大好风光。原来他竟爬到了十七层的高度。广场周围的几个商业大厦,低矮得如卧在地上的一个个臃胖肥大。在广场上看到的大厦的灵劲不见了。每座大厦的顶上,都堆了许多砖块木头,都有板厚的风尘。原来这些大厦都是在垃圾下营业,鸟孩怀着发现了秘密的喜悦,再往广场中的马路一看,就更加喜不自胜:这些衣着整洁的都市人,这时候竟也那么令人可怜,忙忙碌碌,慌慌张张,满街巷地骑车赶路,正如下雨前搬家的蚂蚁。而塔下的广场,五道均己堵塞,二七路、铭功路、解放路、胜利路、凯旋路的五条道上,链条一样无休无止地接连着小车大车。到了广场中央,所有围观、处理事故的都市人,臃臃肿肿堆在一起,千篇一律地成了凸凸鼓鼓的蝇蚊之色。唯鸟孩那具小尸,鲜鲜艳艳,又红又润,宛如一朵巨大黑花的艳红色花心。
令人不快的是,鸟孩在十七层塔上,向西漂了一眼,没料到他看到金水河在这都市的中央,微弯成弓,映着夕照,如一条灼灼生辉的红色绸带。看到金水河,不免有些让人伤感,总计他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再进一步抬头西望,他就看到去年的那个夏夜。那个凤子受了傻男玷污的夜里,天将亮时,有了凉爽的晴白色的风。鸟孩实在是有了瞌睡,躲在床里缩成一团,要睡着时,就不断看见傻男挺起的丑恶的阳物,看见傻男暴奸凤子的那幕情景,听见都市人民窃窃的笑语,想起了凤子手捂腰带和衣上床的凄情。这事情弄得鸟孩悔罪不迭,丁点儿的幼小心灵,忽然洞穿了一眼黑乎乎的穴窟,使他望而生畏,又无能力找一堆理由填了这眼窟窿。而且他由此及彼,想到了大都市的许多景像,都使他感到压抑和恐惧。那些过多的陌生面孔,动辄就抬起飞来的大脚,过于富丽堂皇的新筑大厦,漫长得使人疲惫的马路,拥挤不堪的人流车流,以及到处都是喧闹的声音。由于凤子的受辱,由于自己开脱不掉的罪责,这些便都潮涌而来,使鸟孩愈加的沉静胆怯,感到痛苦,不知来日该如何向凤子赎罪,以求她再一次给他一个宽解。他这样千思万虑,在从郊区传来鸡啼时候,终于就因操劳过度的疲累,有些想瞑瞑入睡之时,床上有了响动,是凤子翻身坐了起来。继而,在片刻之后,凤子从床的那头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就钻进了鸟孩这头的被窝。使鸟孩惊奇的是,凤子脱了衣服,而且脱得一丝不挂,赤裸条条。两年来,鸟孩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丝不挂的凤子。这时候,他惊恐地睁着双眼,看到在草庵的朦光之中,凤子身上那些四季不露的部位,这时赤裸在外,洁白如玉得令人不敢相信那是凤子的身子。那片白雪似的肌肤,如一道光亮,从鸟孩眼前一闪,来不及让鸟孩想些什么,就被她拉起单子遮去了。鸟孩不知道凤子是为了什么,他一直以为,她因痛苦所累,和衣躺在床上不久,便已睡着去了,所以一夜不见她有所动静。而在这自己将睡时候,她却又赤条条走了过来,躺下身子,便不由分说,把鸟孩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一个翻身,使鸟孩爬到了她的肚上。她强硬地按着鸟孩的头,把她的乳头塞进了鸟孩的嘴里,继而,不等鸟孩明自过来,又把鸟孩那柔弱的小鸡儿、放到她的两腿之间。这些作为先使鸟孩不知所措,待她拿手摸他软软的鸡儿时候,他想到了傻男的阳物,想到了当夜那暴奸情景。终于感到了异常的恐惧,不由地全身震颤起来。他想从她身上挣脱下来,可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头,接住了他的身子。她抬起头来,把嘴唇死死地压在他又脏又小的额门上,紧吻不放。他感到她的双唇在燃烧,贪婪地吮吸,好像要把他的弱小的生命吸尽似的。鸟孩以为凤子疯了,以为她又犯了疯病。可他从她怀里挣出头时,没有看到她口吐白沫,而是在哪哪嚷嚷说着什么,说话中还时而夹杂一句强压了的尖叫。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最害怕她用手触摸他的鸡儿。她每抚摸鸡儿一次,他浑身都有一阵颤栗。庵外有凉丝丝的风吹,一旁的大柳树,把枝叶垂在庵上,在风中哗哗作响,浅吟低唱。鸟孩儿浑身燥热,被凤子把头按在她的双乳之间,闷得透不过气来。这样折腾了一阵,他想挣脱,她却不允,把床铺弄得咔咔作响。到了鸟孩软弱无力时候,鸟孩想到了自己是有罪于凤子,决定索性由她去吧,便在她怀里瘫软着不动,任她风雨摆布。于是,鸟孩顺了,凤子却突然也不动了,静静歇了一息,翻身使鸟孩落至床侧,如母亲护着一个发烧生病的孩子一样,平平静静地睡着不再动弹。
这使鸟孩感到良心更加不安,仿佛没有遂了凤子之愿,更加重了他对凤子的歉疚。因此,他无力地把头伸在凤子的怀里,含了她的乳头,一如往日样,在嘴里翻动,却不见凤子有丝毫兴趣,也不见凤子有丝毫不乐。鸟孩偷偷瞟了凤子一眼,看见她不仅没睡,而且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
鸟孩左右为难,吐了她的乳头。
从郊野那儿,又传来了凉爽的鸡啼。鸟孩想睡了。凤子说你睡吧,那许多麻乱的事情,待天亮了再说。鸟孩也就真的睡着了。鸟孩一觉醒来,已经是来日午时,太阳酷热地从门口晒到床边,他的头上出了许多汗水,床单被蹬落在了地上。他歪了一下身子,看见凤子早已不在了身边,而自己干瘦如柴的双手,正担心丢了什么似的,严严地捂盖着自己的鸡儿。他在床上,简单地回忆昨夜的全部事情,开始奇怪起来,事情本来才刚刚过去一夜,再去回忆,那些事情却仿佛遭了尘封,显得年久失修,遥远而又模糊。所能看到的事情轮廓,宛若大雾中将塌未塌的一座古庙一样,神秘而又可怖。
他穿着衣服,想鸟孩你实在该洗一次澡了,就去肚皮上试着揭那厚极的污垢。没能揭下,就又打消了洗澡的念头。觉得该去看看凤子,是什么模样,便揉着眼睛从草庵出来,朝东一打量,一眼便看到凤子同往日一样,一手提着那编织袋儿,一手拿一根铁丝的抓钩,正在前面河边的垃圾堆里找着食物和有用的东西。身子依然是一弯一弯,起伏不止。只是这一天捡得晚了,太阳已经近顶,她的影子不再在河面上随流波动,而是缩成又短又薄的一段,在她的身后,如一片柳叶一样,飘动不已。
鸟孩想,她也是刚起床不久,便到金水河下,洗了一把脸,甩着手上的水滴和腥臭,去帮凤子捡垃圾去了。
后来的白天一如既往,似乎没有什么根本性的质变。鸟孩曾经留心过凤子的脸色,尽管她遭了一场暴奸,以为她将会在脸上改变一些什么。可是,她却依然是一副天荒地老的模样。天亮开始起床,捡垃圾,晒馍干,整废纸,坐在柳树下,面前摆一块平面石头,手里拿半截红砖,把那些铝制的饮料筒儿砸成一个个饼块。金水河依旧安详地从她身边流过,散发着日渐浓烈的白灰色腥臭,她砸碰的声音,辽阔而又悠然,一下一下朝着周围的都市漫去。而她那张总是面黄肌瘦的脸上,除了比往日更厚了一些黄色,也实在不见其变,总是那样木然呆滞,找不到对岁月和灾难的忧愁,也找不到星月阳光的欢快。鸟孩想,那张脸就像山坡上的一块天老地荒的贫脊土地,就是时至春暖花开,它也无非生长几根无叶的野草而已,想让开一朵花儿或有一片青绿,怕就是异想天开之事了。然就是到了严冷的冬天,大雪封冻,那土地也不会因其多含了水份而冰裂坚硬,至多也就是让那儿根瘦草现出一些枯萎罢了。秋天不见收获,夏天也不怕暴雨。就是那样一块土地,就是那样土地似的一张黄脸。在那张脸上,岁月的流失,算不得什么大事。天灾与人祸,不过是岁月中一场平凡的风雨,来了也就来了,去了也就去了。到了下午,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她也依旧是手脚不停,庵里庵外,出出进进,却无论如何,总结不出她都干了些什么。
晚上有些变化。先前,晚上她总是在河边坐至附近有家工厂的广播不再响了,才回庵上床。可自遭了暴奸,天黑她便上床睡觉,无论有无瞌睡。还要迫使鸟孩一块回屋,不瞌睡就坐在床上,由她早早把庵门插上。有时还要顶根棍子。彼此在黑暗之中,有时她还让鸟孩和她睡在一头,还让鸟孩去摸她的乳头。可他摸时,她却再也没有早先那在他的摸中舒适入睡的先例。她既不是十分情愿地由鸟孩在她乳房上心猿意马,也不会断然拒绝他的习惯和作为,就像一个要断奶的母亲,不会在一夜之间,不顾孩子的啼哭,便断了孩子的奶吃。什么都得有一个过程,慢慢地来。而在鸟孩这边,一面灼热地渴望回到往日的安详之中,甚或激动起来,会怀念到寻那夜里,凤子赤裸条条,粗暴地将他按在怀里,把他惊恐的小鸡儿放在她的两腿之间,迫他做一些不明含意的动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然让鸟孩再去回忆,他却为那时的惊恐,感到后悔。重新对那件事情品尝,鸟孩剥去了惊恐和不知所措,留在舌根下的便是那被惊恐所掩盖的温暖。硬要把那温暖加以形像,鸟孩以为凤子去拨弄他鸡儿时候,凤子把他的小鸡儿放在腿间时候,减除掉惊恐慌乱,所留给鸟孩的感觉,就纯粹似了小鸟入巢的舒适。还有凤子赤裸着在他面前闪现的那道温柔的白光。每当鸟孩幻想那道白光的再现,他使嗅到了一股如醉如痴的女人的气息。如同鸟孩站在苹果园子的风下,嗅到微香微甜又微含了温热的苹果香味。可是,这一切却再也不会有了。就是凤子偶尔任他胡作非为,他在狂乱之时,又总是看到傻男的阳物,看到那暴好的情景,听到都市人欢快的笑声,从而,狂乱的激动多在中途废止。更何况,凤子总是那样无冷无热的情态,使他含了凤子的乳头,也如含了一粒嚼久的枣核,实在寡而无味了。他奢望着那道朦胧白光的再现,奢望着重新找回小鸟入巢的快乐,然他所看到的,却总是那样一场狂风乱雨的暴奸。
就这样胡思乱想地躺在床上,就这样心旷神怡地进入焦渴的睡乡,就这样被那场情景无休无止地挟制着白玉完璧的情感,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半是平静,半是焦虑地度过了去年夏天最热的一段光明,到了天近凉爽之时,似乎这期间凤子还躺床上病了几日,她自己还到郊区找过民间的中医先生。后来,就终于发生了一件事情,破裂了鸟孩与凤子的深长情谊,也就最终使凤子和傻男走尽了他们讨要都市的生命旅程。
鸟孩坐在十七层塔檐,面西而望,看见了西郊金水河边的那棵柳树,看见了柳树下那间灰暗草庵。事实上,看见了草庵,也就看见了凤子与傻男的坟墓。现在回忆那天下午的事情,鸟孩的内心已经天高地阔,已经心平而又气和。可是那时,鸟孩却完全不是这个境界。那时候,天是种枯黄之色,大柳树都卷曲了它年老的叶子,金水河上漂着从哪家工厂流出的褐红的颜色,还有都市人用的避孕套和吃完药丢掉的纸盒。水面上有一个个的水泡,在日光中红成一片半圆的小球。酱红色的腥臭气息中,夹了些许粪便的尿味。鸟孩是不知自己去干了什么,总之早饭后走了出去,临黑前走了回来,沿着河岸,嗅着那混杂的气息,从垃圾堆中捡了两个啤酒瓶子。他把啤酒瓶子挡在眼上走路仿佛戴了一幅深蓝的眼镜。太阳光碰到他的酒瓶,立刻望而却步,变成了早春山坡吐绿的柔和草色;都市的高楼,也从他的瓶色中退至远后,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塌糊涂。还有马路边的树,马路上跑的车,总是急急忙忙骑车的都市市民。透过他的酒瓶,都变得温顺起来,仿佛遇到了大人物来视察他们。鸟孩很高兴用酒瓶挡住眼睛走路,金水河岸上是一条随河的上路,路面上有许多碎砖乱石。鸟孩隔着瓶子走在路的中央,每每发现有了石头,就一脚踢进水里。随着石落水响,河面上溅起一片深蓝色的水珠。有时那水珠会落到鸟孩身上脸上,被晒热的河水从空中一飞,反变得有了一些清凉。这使鸟孩感到惬意,感到都市的遥远和自然的贴近,使他重又回到了他四岁牧羊的诗境之中。可是,在他到了柳树之下,他忽然看见了凤子晒在大柳树下的食物,已经被柳树的浓荫遮了进去。要往日,凤子是不时要拉着晒食物的塑料薄膜绕树周转的,她决不会让树荫落上去。这在凤子的一日生活之中,是很大一件事情。他以为这天凤子和他一样出去没有回来,他便从眼上取下了啤酒瓶子。日光一下便在他眼前炫耀起来:又明又亮,满地金辉。鸟孩也因此一下看到草庵上的阳光里,洗晒了一件又胖又大的男人的布衫,因脏而未净,呈出的是令人压抑的灰白的颜色。
鸟孩收脚站在了树下。
那件布衫,使鸟孩在猛然之间,看到了凤子遭受暴好的情景。他内心紧紧一缩,有样东西便塞在了他的喉咙正中。他感到气闷,尤其感到小小的身子,由于气闷而要炸开。他放下手里的酒瓶,蹑手蹑脚朝草庵靠近。远处的地里,有给蔬菜上水的菜农。再往远处,公路上扬荡着汽车飞奔的灰尘。而近处,则安静得十分可以。鸟孩听见了从草庵里传来的床铺摇晃的声音,既嘶哑,又震耳,极如不在他耳边不断炸响的撕连不断的雷声。随着他一步步地接近草庵,那声音也就愈加响亮震耳,及至鸟孩到了草庵边上,他使感到那竹裂似的声响,已经完全不是从草庵里发出,而是从他的胸膛里传播出来,或者说本来就是他胸膛爆裂的声音。
鸟孩把脸贴在了草庵上,用手轻轻拨开一条小缝,仅仅那么看了一眼,小手便如被烧了一般,慌忙又缩了回来。然而,一方面说,他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事实真相;另一方面,他又抵挡不了那幕情景的诱惑。他木木地跪在地上,两块石子刺得他小膝盖又热又疼。有风从他身后掠过。他就那么木木地跪着,脑子里一穷二白,一切记忆似乎都被所遇的情事屠杀得一干二净,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冷嗖嗖在他脑际。也许过了许久,也许仅仅是眨眼之间,那庵里的响动,亲切地召回了他意识的时候,他感到脸上又有了热的流动。鸟孩又一次拨开了那条草庵的小缝,又一次把脸贴将上去。有一根草棒,针一样刺疼了鸟孩的脸。鸟孩没有顾及这些,他就那样在那缝上看了许久。
终于,鸟孩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不再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
从地上站起来的鸟孩,已经显得非常平静,不仅弄清了事实真相,且还有了他的一个可怕的计划。鸟孩决定要烧掉这间草庵,这念头在鸟孩头脑一闪而现,就如一道强光照亮了鸟孩智慧的全部尘封,毋须对其怀疑就得到了巩固加强。草庵的头上是凤子夏天烧饭的露天锅灶。所谓锅灶,也就是在金水河的堤崖上挖出一个深坑,将捡来的铁锅、铝锅扣上罢了。就在锅灶的旁边,鸟孩在崖堤半腰挖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窑洞,窑洞里塞了一个防潮的瓦片,那瓦片上便放着凤子引火烧饭的火柴,还有鸟孩捡来的偶然可以打着的汽体打火机。鸟孩朝锅灶走去。鸟孩拿到火柴的时候,仅仅跪着转了半个身子,就挨到了庵子头的干草。鸟孩想让你们在那床上狂风乱雨吧,火就从你们身边烧起。鸟孩抽出了四根火柴,把那四个蓝色的磷头并在一起。多好的天气,暖烘烘的,从金水河面散发出的水气,也是又温又热,有着见火即燃的渴求。风也停了,大柳树上过早地有黄叶的飘落。远处的菜农在撕着嗓子呼唤什么,好像是唤他那远去的狗。为了不把划火柴的声音弄得太响,鸟孩扭着身子,待擦一下划燃了火柴,便又用双手护着火苗,小心地把身子扭转过来。还好,他们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他们依旧在床上狂风乱雨,依旧把床板弄得天崩地裂。那本来也就不是床,不过是两堆砖头,架了长短、厚薄都相差甚远的几块木板罢了。那木板都是高楼建筑的脚手架板,上面被砸倒的铁钉一个挨着一个。水泥和白灰的浆液已经渗进板内,把木板凝固得又铁又硬。不过,它再硬也是木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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