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保额很大吗?”
“这些都是为报纸写文章所必须知道的吗?你不是记者,威斯科特先生,从来就不是;根本没有叫做公报的报纸。你是个侦探。”她歇斯底里地叫着。“你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
他说“等我回来再回答你。请允许我失陪一会,我去打个电话。待在这儿别动,阿切尔太太。”
他站在一餐厅那头的挂壁电话旁,一边注视着她,一边拨电话,然后问了一两个简单的问题。她坐在那里,害怕得昏昏然,不时地伸出舌尖舔一舔嘴唇。
当他重新落座后,她又重复了她的问题。“你要拿我怎么样?你为什么向我打听哈里的死因?”
“因为今晚早些时候,当我将你的第一位丈夫的遗体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时候,我发现遗体的头部皮肤有破碎,像是受了打击。我给停尸所打了电话;他们刚刚作了初步检查,告诉我说头颅是破裂的!”
她的脸色白而发灰,令人可怕。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她的脸上、脖子和手臂的皮肤被微微晒成一种均匀的金黄的颜色,像饼干一样。其他部分的苍白色证明了这一点。她不得不用双手抓住桌边。一时间,他以为她会连椅子什么的一起摔倒。他伸出一只手去扶她,但是没有这个必要。他递给她一杯水。她只是用嘴唇碰了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我看见他们抬着从我们面前走出去的是哈里的棺材了?”
他点点头,翻弄着他刚才做记录用的纸。“现在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但是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去看那些“记录”而是像手钻似的直盯着她那受折磨的脸。
“为了让你受益,斯蒂芬阿切尔为你的第一位丈夫提供了了高额人寿保险。他成了哈里的朋友,养成了夜晚来串门,坐着和他聊天的习惯。
“米德去世的那个晚上,在黑暗中从后门走出屋子。你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没过多久之后,阿切尔就来到了前门。你去叫你丈夫时,他奄奄一息,后来就死了。一位私人医生和一位地方验尸都以为他死于急性消化不良。那两个家伙的经济状况和职业道德都将受到审查——但我现在不关心那个,我只关心你丈夫的死因。这是我的工作。现在,我有没有将事情一针见血说清楚呀?”
她过了很久都没回答,看上去简直是不准备回答了,但他依然等待着。最后她终于回答了。脸上毫无表情,硬梆梆的,像个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将一切后果都置之脑后的女人。
“不,”她说“你没说清楚。我们要不要再来一遍?首先,你能不能将你做的这些记录撕掉呢?等我说完,它们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他将它们撕成碎片,扔到地板上,满脸微笑,好像他早就想这么做了。“现在请说吧,阿切尔太太。”
她像梦中人那样说话,眼睛盯着他的脑袋上方,像是要将她的灵感从天花板上捡回来。“第一次看见斯蒂芬,他就吸引了我。对于已经发生的事,他是一点责任也没有的。他来看的是哈里,而不是我。但是我看见他的次数越多,我对他的感情就越强烈。为了讨好我,哈里作了高额保险。我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由我对他做点手脚,那将是多好的机会啊。我会过得十分舒服,非常富裕,既然斯蒂芬未婚,又有什么能阻止我再嫁给他呢?我的心事变成了梦想,梦想又变成了行动。
“那天晚上当哈里从后门出去透透气时,我一边洗碗碟,一边将这件事最后想了一想。突然间,我发现我将想法付诸了实施。我上了楼,拿出一只——一只我久已不用的旧熨斗。我拿着熨斗下了楼,将它藏在我的围裙里面,在黑暗中朝他走去。我知道过一会儿斯蒂芬会来,我一心只想着这个。哈里不再是我的丈夫,一个我爱的人;对我来说,他只是斯蒂芬跟我之间的障碍。
“我站在那里跟他闲聊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下手。倒不是害怕被人听见或看见,附近就我们一座房子。但是我害怕他在最后的时刻里眼睛里会出现的那种神色。突然我看见他身后有一只萤火虫。我说,‘瞧,亲爱的,那里有一只萤火虫,在你的萝卜地里。’
“他转过身去,背朝着我,我就下了手。我抓住熨斗柄,朝他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他没有马上就死去,但是他的脑子已经麻痹,说不出话来,所以我认为一切都结束了。我走进田地里,用他的锄头将熨斗埋掉。
“然后我回到屋子里,梳洗了一番。刚洗完,斯蒂芬就来了。我跟他一起走到后门,假装去喊哈里。然后我们发现了他,将他抬进来。直到今天斯蒂芬都没发现是我干的。”
“你是说他没注意到那个伤口?他没流血吗?”
“流了一点儿,但我将它洗掉了.我用了一点我没自己用来掩盖皱纹的粉色面霜,涂在了他的伤口上,将它抹匀,这样就不太会引人注意了。你知道,他有点谢顶。我将他的头发梳好,盖住了那块伤口。我干得很好,毕竟我使用面霜已有好多年了。”
“非常有趣.它肯定瞒过了你叫来的医生、验尸官的检验,最后瞒过了为他下葬的殡葬工。这样解释得通。现在,我再问一句,你是打在他后脑勺的正中央呢,还是偏了一点,比方说左边。”
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对,偏左一点。”
“我想,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你事后埋凶器的地方吧?”
“不,我——我后来又将它挖了出来,然后,有一次我摆渡去看我的嫂子时,在河中央将它扔进了河去。”
“但是你总可以告诉我它有多重吧7它是大的还是——”
她摇摇头.“我知道我很蠢,但我说不出来.只是一般的熨斗。”
“用了这么多年还说不出来?”他沮丧地叹了口气。“但它至少是一只熨斗,这点你肯定吗?”
“哦,肯定。”
“好,我要问的都问完了。”他站了起来。“我知道你累了,我不再耽搁你。十分感谢,晚安,阿切尔太太。”
“晚安?”她困惑地应和道。“你是说听了我告诉你的这一切,你不再纠缠我,不逮捕我?”
“虽然我很想满足你,”他干巴巴地说“但是有一两个疑点还没解决;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足以阻止我以充分的理由追捕你,虽然你那忠诚的女人之心怂恿我这么做。随便说说吧,你整张睑上没有一条皱纹,所以,如果你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使用什么粉色的面霜的话,那看起来你未免过于卖力了。
“其次,他受打击的地方并不是后脑勺,而是右太阳穴上方。这样的事请你是不该忘记的!他的太阳穴上没有头发,阿切尔太太。”
突然她崩溃了,趴在了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哦,我知道你现在要想什么!斯蒂芬没有干这件事,我知道他没干!你不必——”
“目前我什么也不想做。但是有一个唯一的条件:我要你郑重其事地保证,别向他提起我们的这次谈话.也别说是我将遗体送到停尸所去的,以及一切有关的事情。否则的话,我要逮捕他,作为预防措施,将他拘留起来。即便他没罪,也会吃不少苦头。”
她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简直可怜。“哦,我保证,我保证!我发誓一个字也不说!但我相信你会发现他没干这事!他对我这么善良,关心,无微不至。”
“反过来,你为他而作了保险?”
“哦,是的,但是那没什么。总归有人受益的,我没有孩子,也没什么亲戚。如果你怀疑他有这样的蓄谋,那就大错特错了!说起来,只要我哪怕稍微有点儿感冒,他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大约一个星期前,我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伤风,他就心烦意乱,急忙送我去看医生。他还买了一只治疗用的太阳灯回家,以后就一直坚持要我用它来治疗,引起了我的反感.当然。家里放那么个东西挺讨厌的,但是——”
他领她出了餐厅,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四处打量,想拦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家。这番谈话对他说来似乎再也没什么兴趣。“是吗?为什么呀?”
“嗯,首先,浴室太小,它不断地倒到我的身上。他坚持说我在浴缸里的时候使用它最好,因为那时候我全身无遮无盖,可以得到最好的效果。”
他还在四处打量,看有没有出租车,以便把她打发走。“那些灯挺沉吧,是不是?”
“不,是细长的。不过幸运的是他每次都在场,将它重新放好。”
“每一次吗?”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她无奈地笑道,仿佛试图为他勾勒一幅她忠实的丈夫使人消除疑虑的肖像,让这个人消除对任何一个这样善良、慷慨的人的怀疑。“每天早晨我总是等他离家后才洗澡。但他几乎每次都是在快到车站的最后一分钟才想起忘了什么东西,然后匆匆忙忙回家,冲进浴室,灯就倒了。”
“他都忘了些什么东西呢?”他为她拦下一辆出租车,但是现在他让车子等着。
“哦,有一天是一块干净手帕;又一天是他需要的某些文件;再一天,他的钢笔——”
“但是这些东西他是放在浴室里的吗?”
她又笑了起来。“不。但是他从来就找不到它们,所以他就闯进浴室来问我——然后灯就倒了!”
“每次你把灯开亮的时候都出现这种情况吗?”
“一次也没拉下过。”
这会儿轮到他看着她的脑袋上方了,就像她先前所做的那样。他离开她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能信守诺言,不向你的丈夫提起这次会面的事吗?”
“我能,”她肯定地说。
“哦,还有一件事。明天早上,将你洗澡和用太阳灯治疗的时间延迟几分钟。等你丈夫一离家,我也许要再问你几个问题,我不想让你进了浴缸后再爬出来。”
她一进屋子,斯蒂芬阿切尔就砰地跳了起来,好象屁股底下一根弹簧松了似的。她吃不准是什么样的情绪控制了他,只知道不管是什么情绪,反正是十分强烈的。有那么一点焦虑。“你一定把演出看了两遍!”他责备她。
“斯蒂芬,我——”她在钱包里摸索“我没去看电影.我找到了它!”它突然出现在桌子上,在他们两人中间。就像它从背心口袋里被拿出来一样。“我做了你不让我做的事情。”
他瞪大了眼睛,她真怕它们会从他脸上弹出来。突然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像抓一只花瓶似地抓住了她。“谁和你在一起?谁——在现场?”
“没人。我获得了准许证,我在那里把准许证拿出来,给基地负责人看了,他叫来两个工人——”威斯科特的警告像表示告诫的手指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好。说下去。”他没有松开抓住她的手。
“其中一个工人把马赛票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来,他们又将棺盖盖上,把棺材放下去,把土填上。”
他嗯起的嘴唇像安全阀门一样,慢慢地吐出气来。他的手松开了她的肩膀。
“瞧,斯蒂芬——一万五千美元!在这儿,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别的人如果非这么做不可的话,他们会不做吗?”
他似乎对马赛票不感兴趣。他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肯定棺材放了回去,像原先一样吗?”
她没再说一句话。
他摸着自己的后脖颈。“我真不愿想——他没有被像原先那样放好,”他无力地说。他离开她,上楼去了。
她似乎看到墙上影影绰绰的到处都是影子,她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是不是那个侦探搞的鬼,用疑心病害了她的脑子?抑或
第二天早晨,阿切尔拿起帽子,敷衍了事地吻了她一下,打开了门。“拜拜。别忘了洗澡。我希望看到你健康结实,唯一的办法是每天坚持这种治疗。”
“今天早上你肯定没再忘记什么东西吧?”她在他身后叫道。
“这回一切都带上了。想一想吧,等我们兑现了那张奖券,我就不用每天早晨都费力地提着这只手提包和所有这些文件去干活了。我们今天晚上要庆祝一下。别忘了洗澡。”
他刚拐过他们正门前的小道,门铃就响了.威斯科特肯定一直在注视着他,等他离开。他从房角那里拐过来,很快就到了门口。
一见到他,她所有的恐惧去而复回;它们都明明白白地显露在她的脸上。她绷着脸往旁边站站.“我猜想你是要进来继续查找根本就不存在的凶手吧。”
“这么说倒也无妨,”他冷冷地表示同意。“我不会耽搁你很久的;我知道你急着要洗澡。我听得见楼上往浴缸里放水的声音。今天早晨他出门的时间比往日晚了一点,是不是呀?”
她以不加掩饰的敬畏看着他。“是的——但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今天早晨他刮胡子的时间长了一点,就是这么回事。”
这回她连话都答不上来,只有瞠目结舌的份了。
“是的,我一直在盯着你家房子。不仅是今天早晨,而是自从昨天晚上你回家之后。有时候我有事走开,我就请人代班。从我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你家浴室窗子里面。我可以说他——今天早晨刮胡子的时间长了一点。我能上搂去那儿看看吗?”
她又默默地地站到一边,跟着他上了楼。贴着瓷砖的小浴室里充满了水蒸汽,浴缸里的水快要溢出来了。放着一只紫外线太阳灯,插头插在墙上的插座里。他看着浴缸和太阳灯,没有去碰它们.他碰了碰放在一只有盖子的大篮子上的一根卷起的卷尺。他一句话没说,将卷尺拿起来,递还给她。
“我想是我俩中的一个将它丢在这里的,”她茫然地说。“它是——”
他没等她把话说完,已经下楼去了。她小心地先将水龙头关上,然后跟他下楼。他没征求她的同意就进了地下室。一会儿之后他又上来.到后门厅见到了她。
“只是想看看这房子的总电闸在哪里,”他回答她询问的目光。
她放弃了一个预防措施。她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将她的一连串想法说了出来。“不,我不是疯子,也许我只是有点儿神经质;也许一个好的侦探,像一个好的艺术家或好的作家一样,总有点神经质。现在我们没多少时间。阿切尔先生到了车站,几乎肯定又会忘记了什么东西,回家来拿了。在他回家之前,让我再问你两三个简单的问题。你说在米格去世前不久,阿切尔开始隔三差五地在晚上来你家串门子。他们很要好。”
“是的,没错。他们彼此直呼对方的名字,熟不拘礼。他们坐着闲聊,慢慢地啜威士忌。就在哈里去世前两三天,斯蒂芬还给他带来一瓶昂贵的威士忌作礼物呢。他真想着哈里。”
“这是在哈里遭到消化不良症折磨之前还是之后?就是验尸官或医生所说的导致他死亡的那种病症。”
“在那之前。”
“我知道了。那是一瓶十分昂贵的威士忌。昂贵得阿切尔坚持要让米德一个人喝,不愿与他分享,而是用那种普通的、日常所喝的黑麦威士忌陪他喝,”威斯科特说。
她惊讶得脸色发白。“你怎么知道的?”
“我本来不知道,现在才知道。”
“那酒装在一只石头大肚酒瓶里,酒瓶小的可怜。他在拿到这里来之前,已经在家里尝过。”看见他脸上那种不会弄错的、无所不知的神色,她突然住口。“我知道你话里的意思!你以为是斯蒂芬用那酒毒死了他,是不是?昨天晚上说是来复枪的子弹,今天早上又是什么有毒的威士忌!嗯,侦探先生,告诉你,那种酒一滴也没进过哈里的嘴唇。当我在为他们摆酒时,不小心将那瓶酒打翻,全都洒到了厨房地板上。我又愧又怕,不敢对他们俩说,因为我听斯蒂芬把它吹得天花乱坠,于是我就拿了一瓶普通的苏格兰威士忌,用它冒充那瓶酒,他们居然都没发现!”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呢?”
“我有个证人证明我说的是实话!那个从酒店里带这瓶酒来的送货员看见我拾那些洒满厨房的碎片.他甚至还摇摇头,连说可惜可惜,并指出一些圆碎片里还有一点酒,足以让一个人好好喝上一顿了!然后他帮我抬起碎片。不信你去问他!”
“我想我会去跟他核实一下。他在哪家店里干活?”
“理想酒店,离这儿没几个街区。然后你一定要回来,再跟我的丈夫过不去!”她突然发起火来。
“不,太太,我不打算再采取行动为难你的丈夫了。任何一个采取的行动都只能是由他引起的。现在,这就是我所要进行的或需要进行的所有询问。我的案子了结了.他回来了——来拿他遗忘的东西!”
一个影子挡在嵌在前门里的玻璃上,一把钥匙开始在锁里转动。她低低地带着颤音惊叫了一声。
“不,你会逮捕他的,”她的双手恳求似地伸向他的肩膀,要把他挡住。
“我不会因为某人没有干过的事而逮捕他。既然他从前门进来,我就从后门出去。你跑上楼,跨进浴缸去——一切听其自然.快,别向他透露一个字!”
她像鬼附身似的奔上楼,晨衣像降落伞似的在身后飘舞。后门隐约传来咔哒一声,是威斯科特出门去了,这声音被前门的开门声淹没,阿切尔进来了,抱怨着那把耽搁他时间的钥匙,将钥匙从锁里拔出来。楼上传来轻微的水溢出来的声音。
他关上门,跑到楼梯跟前,极其自然地朝楼上叫道“乔茜!知道我的铁质九剂在哪里吗?我离家时没带上它们。”
“斯蒂芬,又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责备,从楼上传下来。“你出门时我问过你——这会儿我肯定你又误了火车。”
“没关系,我可以赶九点二十二分的那班。”
“铁质丸剂在餐室里的餐具柜里,你明明知道的么。”她的声音像节拍器一样有节奏地从楼上传到他耳朵里,她四周的瓷砖墙就像是回音壁。
“听不见。”这会儿他已在楼梯的半道上。“等一下,我这就上来。”
他拖着脚步上楼的声音淹盖了后门那里传来的第二次咔哒声,似乎那门栓原先没有完全拴上,一会儿之后,威斯科特的人影儿飞快地转过后门厅的转角,无声地穿进地下室的门。他匆忙地将一样东西塞在门的下面,将门半掩着,然后他顺着台阶走进地下室。
“我说过它们在餐具柜里,”她还在叫着。
但这时候阿切尔已经进了浴室,来到她身边。她正躺在浴缸里,蓝绿色的水淹到她的下巴。见到他进来,羞怯心理促使她又将身子往水里沉了沉。打开的太阳灯衬着发亮的椭圆形反光镜,将一片动人的白里透紫的光照在她的头上.
“你肯定它们不在药品橱里吗?”没等她回答,他就越过贴着瓷砖的小浴缸,朝药品橱走去。当他走到与太阳灯并排时,他的胳膊肘几乎不引人注意地向外一推,幅度不超过一英寸.
落地灯摇晃起来,向着盛满水的浴缸倾斜,慢得几乎让人昏昏欲睡。
“斯蒂芬,灯!”她惊叫起来。
他背朝着她,在药品橱里摸索,看起来他似乎没听见她的叫声。
“灯!”她又叫了一声,声音更加尖厉.这点时间也只够用来叫上这么一声。
随着那白里透紫的颜色成弧形划过空中,它已变成了橙色。橙色变暗,成了红色。接着,浴缸里的水碰到了灯,只听嘶的一声,像毒蛇吐信似的,灯灭了,电流似乎在碰到水之前就已断了。
他听到了溅水声,终于转过身来,十分镇静地面对着她。只是当他看见她在浴缸里跳起来,抓了条毛巾裹住身体,试图从嘶嘶响着的电灯前往后退的时,他的脸上才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的目光气愤而带着疑问地射向浴室另一头的墙上的插座.插头还插在里面。他走上前去,拔下插头,又插进去——好像是要重新接通电源(如果刚才是断了的话)。她仍然站在齐膝深的水里。她没有摔倒。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用一只空着的手摸索着,想要将灯扶起来。
他脸上的惊讶凝固成一种阴郁的、眉头紧皱的坚毅神色。双手的手指相互勾紧,握在一起。两只手本身慢慢抬起,向外伸出。他向前走了一步,隔着浴缸边缘向她伸来。
一个声音说:
“o.k你抓到了机会,又错过了。现在,在我踢掉你的几颗门牙之前,先将你的手伸到这里面来,别往它们正要伸去的地方伸。”
威斯科特站在浴室门口,一只手里拿着一副手铐,就像人家玩弄钥匙圈或表链似的,另一只手正从臀部将一件焊接的金属品抽到一半,形成一个直角。
阿切尔不可抑制地向前冲去,又适时地停了下来,因为那个直角伸展开来,原来是一个好斗的短枪管。他尽量地往小浴室里退缩,等到退到无法再退时,颓然倒下,后脖颈撞在药品橱的镜子上。
阿切尔太太对这个刚救了她性命的人的反应,是一种典型的女人反应.“你怎么胆敢这样就进来了!你看不出我在干什么吗?”她抓了一块浴帘加在毛巾外面裹住了身子。
“对不起,小个子太太,”威斯科特舒心地说,以君子风度始终不将目光对着她“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刚才你差点被谋杀。”手铐咔哒一声迫不及待地戴在了斯蒂芬的手腕上,然后又铐住了他自己.他走到浴室窗子前,向屋子附近的什么人打了个手势,叫他马上进来。
“我被谋杀!”阿切尔太太惊叫道,这会儿只有她的两只眼睛露出在浴帘上面。
“当然。如果不是我听到你的第一声惊叫后立刻切断电源——关掉地下室电闸里的总开关——这会儿他早就把你电死了。浴缸里的水足以成为导体。他每次撞倒那盏电灯的目的都是要害死你。
“你难道不知道像那样的东西放进浴缸里,而你又在浴缸中间,会出什么样的事吗?浴缸边缘也许救了你几次命,远远地就挡住了那盏灯,使它只能斜倚在那里。今天,他确信不会再这样了,他测量了灯座与浴缸边缘的距离,将灯放得离浴缸很近,只要灯一倒,准能超过浴缸,灯丝就会进入水中了。我从窗口注视着他。行了,你。一穿好衣服就下楼来找我们,阿切尔太太。”
他们坐在起居室等她,一会儿之后,她下了楼,走路时双膝好像无力的样子,浴袍紧紧地裹着身子,像是着了凉,脸上一副石雕似的、幻灭的神情。威斯科特身边还有一个人,也许是他的助手,通宵帮他监视这座房子。
她走进起居室时,阿切尔正郁郁地对逮捕他的人说话:“你以为你在楼上的那番胡说八道能让我妻子相信吗?”
“我已经让她相信了,”威斯科特答道。“只要看看她的脸色就行。”
“他说的没错,斯蒂芬,”她有气无力地说,跌坐在一张椅子里,双目无神,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事发生的次数太多了,不可能是巧合。你一定是在打我的主意。你为什么总是忘了什么东西,回来取它,而我总是正好在浴缸里?那盏灯为什么总是翻倒?今天早晨我缝纫盒里的卷尺又怎么会跑到浴室里来的?我可没拿过。”但是她说话的时候没朝他看,而是伤心地注视着地板。
阿切尔脸色发黑,他讥嘲地朝她噘起嘴。“原来你是这种人,见到第一个到这儿来的爱吹牛的警察就打算相信他的话!”他气愤地转向威斯科特。“好啊,你教唆她和我作对,你把她拉到了你的一边,”他吼道“但是你能得到什么呢?我没犯什么罪,你诬告不了我!”
威斯科特走到助手跟前“关于这件事你发现了什么——什么都行!”
助手默默地递给他一张写着东西的纸。威斯科特念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你刚刚想要犯罪,被制止了,我是定不了你的罪。但是我可以定你一个你自己都不知道已经犯下的罪,不过性质是一样的。我就是要以这个罪名逮捕你!”
他朝他挥挥那张纸。“这份报告说,1939年12月21日,有个叫蒂姆麦克雷伊的人,是理想酒店的送货员,下班几小时后,痛苦而死。据认是出于意外,喝了有毒的酒,当时被认为是‘劣酒’,没人知道为什么。
“但是,凭借这儿这位阿切尔太太的帮助,通过麦克雷伊无意间留给他老板的一句话——老板至今尚未对这句话给予足够的重视——我要证明,他将那只碎瓶子里的剩酒收了去,就是你带给哈里的那瓶酒,你让哈里喝,自己却碰都不碰。我要对麦克雷伊开棺检查,我想我会从他的主要器官里发现所有的证据。从你的脸色里我能说你跟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出租车来了,我们一起去局里。动身前我们先把整件事情总结一下,好吗?
“米德的确是自然死亡,死于急性消化不良症,引起恶性的是听见了一个出乎意外的巨响——也许是某些孩子在什么地方玩耍。这就洗清了验尸官的渎职罪。但是你一直以为是你害死了他,因为你知道得很清楚,你给了他一瓶有毒的威士忌,你以为他已经喝了一些。
“她,这个无辜的人,获得了他的保险金,你娶了她。这就意味着她是下一个上了你的黑名单的人。你不打算再用毒药,尽管你以为你第一次下毒侥幸得手。你觉得那样做是自找麻烦。
“给浴缸里通电是绝对万无一失的——如果这个计划得以实施的话,事后你不必为它担心。所以你下手很慢,要确保做得像意外事故。谁能证明事发当时你在现场呢?谁能证明你用胳膊肘轻轻推了那盏灯一下,使它翻倒呢?你可以在早晨九点十五分让她在浴缸里触电而死,直到下午五点你下班回家才‘发现’她死在那里。
“就在你的计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发生了马赛票的事情。这并没有阻止你的行动;那时候,你对杀人已不当回事。你决定无论如何要干下去。如果她赢得一万五千美元之前发生‘意外’对你有好处的话,在那之后发生‘意外’就更好了。
同时,米德的老处女姐姐,她一直怀疑米德死得蹊跷——一也许仅仅是因为他的遗孀嫁给了你,而不是在余生为他披麻戴孝,悲切忏悔——就到局里来找到我们,要求调查,我就被秘密地指派执行这个任务。
“听说要将米德开棺,你吓呆了,害怕你的‘罪行’会以某种难以预料的方式曝光。也许是害怕我们会根据他的尸体的状况查出他是被毒死的。结果情况截然两样.我在他的太阳穴上发现一个伤口——皮破了,脑袋里有一块骨头裂开了。我一开始以为那是他致死的伤口。结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直到我进城去仔细检查棺材时,才注意到在他的尸体放进去之后,棺材曾摔过里面有一个凹痕。那个殡葬工的助手,只是一个孩子,终于憋不住对我们说,他将棺材抬进枢车时,棺材曾摔下来过.棺材的头部摔在了地上、死人脑袋砰地撞在棺壁上,足以撞得皮开骨裂。
“我就此询问过阿切尔太太,她一心为你辩护,说了个熨斗砸人这样荒诞的故事,结果却证明她自己的无罪,比任何律师的辩护还要有力。但是无意之中,在追查一件子虚乌有的凶杀案时,我却发现了另外一件正在实施中的罪行。换句话说,看起来像是一件凶杀案,其实不是,并且阻止了一件正在形成中的凶杀案。
“我不能因为这两件事中的一件而逮捕你。但是当我将这两件事的分量加到那件你确实犯下、直到现在才知道的罪行,也就是毒死麦克雷伊这个案子上面时,我就可以把你送进监狱,关上很长时间,等你出狱时,再也不会有人用你这种方法杀人了。
“像发疯一样,对不对?但是无懈可击。出租车等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