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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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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醒了!”凤衣跳了起来。

    “我是怎么了?好疼”吴桂发现自己躺在树下,近处一处火堆照亮了附近的地形,分明是座树林。

    “自作自受!要不是你突然摔下,我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离开那匹和她不对盘的马,凤衣移到火堆旁。

    “我摔马了吗?唉唉,我的骑术原本就上不了台面,人又容易累,一累下来就头晕,一晕就”

    “没出息!”凤衣没好气地截断。

    “多谢姑娘的照顾。”吴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呃,不客气。”凤衣接受得有点心虚。

    为他止血包扎的是她没错,可是后来她忙着算计他的马,又从本来的算计到后来的钦敬,居然把真正该受她照护的伤患忘得一乾二净。

    “我想起来了”吴桂的记忆逐渐回来,望着除下面罩的凤衣,奇道:“-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做强盗?”

    “我十九啦。”

    “哦,大我一岁呢。”吴桂稳重地微笑着,脸色更白了点。

    凤衣蹙起眉尖,拨开颈部的包扎处一看,眉头蹙得更深了。

    “伤口八成感染到什么脏东西,有一小部份化脓了,我手上那点伤药用来止血是极灵验的,可也只是止血罢了,得赶快去找大夫才行。”

    吴桂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的尝试一下子便宣告失败。

    “我好象动不了了。”

    “连坐起来都不行?”

    “我再试试”一番徒劳无功的努力之后,吴桂轻叹道:“骨头好象散开似的,一动就痛不仅身上痛,连头都晕得很。”

    十八年养尊处优的生活,造就出吴桂脆弱娇贵的体质。

    要是再坚毅一点,也许还能凭意志力强行支撑,但躺在地上的吴桂,是任凭父亲摆布了十八年却连半丝反抗之意都没被激起过的孝子,这样的人能有多强的意志力?

    “那该怎么办?我对这附近不熟,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给你请大夫。”凤衣环视四周,烦恼了起来。

    “追兵也得考虑进去。”吴桂出于本能地提醒道。

    这一提醒,被点醒的不只是凤衣,还有吴桂本人。

    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兵荒马乱一过,他头一次意识到这样的行动代表什么样的意义──自己被绑架了。

    吴父对儿子的理想,由多达五十人之数的众夫子雷厉风行地执行了十八年,以培育出“霸王之笑”为最高指导方针,彻底颠覆传统士子文化,什么内涵素养道德学问统统靠边站!

    但那霸王之笑可是好学的么?

    如此响亮的谚语,没听过的人只怕是因为还没出生──

    “霸王一笑安天下!”

    吴父砸了多少金钱,众夫子花了多少心力,费了整整十八年的光阴,终于在吴桂“出阁”前一天,让那著名的霸王之笑重现在他身上!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吴桂,对任何事物的第一反应都是笑、微笑、再微笑,事件内容真要传到脑部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而通常在传进脑子之前,又会有另一桩需要他笑、微笑、再微笑的事发生,恶性循环下,吴桂遂成为一个反应极慢的人。

    过了这么一大段时间,他才真正反应了过来。

    眼前这女孩看似大义凛然,却是取横财不成便发恶心掳人的劫匪!

    醒悟过来后,吴桂偷瞄凤衣一眼。

    正烦恼不已的凤衣,瞥见吴桂畏畏缩缩的模样:“干嘛?”

    她正在烦恼,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常识告诉吴桂,放低姿态好言周旋,将使他平安获释,只要他表达绝对的服从与配合,乖乖做个不惹麻烦的好人质,想必能化险为夷。

    想定,吴桂表态:“我会好好听从于-,不管-提出多少赎金,我爹应该都会照办。”

    人的习性真的是相当可怕的,值此危难,戒慎恐惧的吴桂该是根本笑不出来才是,然而,那砸了大把据说可盖一座阿房宫的金银所成就的教养成果,绝对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强大!

    吴桂又无意识间勾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

    凤衣既然有本事把吴桂在马车上出于习惯的笑容解释为挑衅,进而毛毛躁躁不由分说地把人抓来,依照有一必有二的天下至理,她当然会把他这习惯性的微笑,解释成显而易见的蔑视与瞧不起!

    胸中一把无名火倏地熊熊点燃,有钱就了不起么?是,她是三餐无着,才会挺而走险,就连要挺而走险,也得去捡人家不要的破刀烂剑,这才挺而走险得起来,可她又不是强掳肉票的恶徒,说什么赎金!赎赎金?

    凤衣脑中隆隆作响,霎时雷声大作。

    张着嘴,望向吴桂的目光一片涣散。

    “我绑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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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明白过来,凤衣的反应能力要比吴桂强多了。

    下一刻,她已克服震惊,迈入新的烦恼阶段。

    只见凤衣在原地团团转,既担忧又气恼地嚷着:“我是强盗没错,可也是盗亦有道,有的是原则与坚持,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凤衣打住,蹲到吴桂身旁,盯着他的眼道:

    “我叫凤衣,你呢?”

    “我?”有多少年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了?

    吴桂受宠若惊地愣了一下。

    不,也许愣了好几下,因为凤衣已不耐烦地瞪了起来。

    “我吴桂。”

    虽然父母给他改了名,但瞧瞧自己眼下的惨况“英雄”这么个神武豪侠的伟名怎么听怎么名不副实,还是本名好。

    “乌龟?”凤衣的直接反应便是如此。

    吴桂不怪她,只是强调地再念一次:“吴──桂──”

    “都可以啦!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做?你伤成这样,我要怎么把你送回去?你还能骑马吗?”

    凤衣才烦了一下子,吴桂甚至还来不及接口,她那习于简单思维的头脑已火速下了结论:

    “不不,骑马不行,还是找辆车来载你,先到最近的城镇治疗伤口,再把你送回家去。”

    吴桂一开始先被凤衣对他的身份毫无反应而感到讶异,随即想到:天下人又有几个知道常乐公子的真名实姓?凤衣没有反应,才是正常反应。

    这么一想,吴桂不仅释然,还莫名地高兴了起来。

    高兴归高兴,凤衣话中有个绝大的破绽,他还是注意到了。

    “荒郊野外,又是三更半夜,哪来的马车?”

    凤衣一怔,而后耸肩:“说不定天亮就有了。”

    “就是天亮了,也难说会有车辆经过吧?”

    “哈,这事包在我身上!出门前我大哥给我算过一卦,说我这趟出来,虽是处处遇险,却每每遇上命中贵人,总是有惊无险。”

    吴桂不知该把凤衣归到乐天还是愚蠢那边,但笑不语。

    凤衣说得兴起,意气飞扬地续道:“大哥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流浪至今,虽然不小心掉了钱囊,穷得连抢劫用的兵器都买不起,却遇上一个慷慨的铁匠送我这把刀。”

    配合此语,凤衣抽刀一挥,颇具架势。

    要是刀身不是铁锈处处,形状怪异,摆明了冶炼失败,这赠刀之举未尝不是人间有情的温馨体现。

    “还有啊,我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饿得前心贴后背,却碰到一位好心的公子请我吃饭,我不但吃得饱饱的,还在饭馆里听到肥羊的消息。”

    回忆至此,凤衣顿时发怒,生气的对象却是她自己:

    “想想我还真是不该,那位好心的公子邀我去他家作客,我却一心想着赶去拦截你家的金车银车,结果弄得自己一身腥,早知就跟那位公子去了!”

    吴桂很想说,那位公子只怕好心不到哪去。

    凤衣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也是清丽动人、落落大方,加上明眼人一眼即知的单身在外,是相当容易被盯上的对象。

    在这个部份,贵人是有的,不过不是那位心怀叵测的公子,而是当时在附近高谈阔论的几位闲客。

    “对了,你家是做什么的?声势好浩大,随便找个路人都知道你家车队的行驶路线。”

    “我爹是经商的,这次”

    凤衣只听她想听的部份,连珠炮般的话匣子再次-动:

    “原来是商人,难怪了!商人全都吃人不吐骨头,最是奸诈不过,他们一年赚的钱,普通人一辈子都挤不到。”

    吴桂很想反驳,可是凤衣那急如风火的话锋,连喘口气的空档也不需要,兴匆匆又接了下去:

    “那时我还没靠近车队,远远就看到几百个人斗成一团,场面乱得要命,我本来只是想探探情况,以后再找机会下手,既然场面都乱成那样了,我也就混水摸鱼地混进去,出乎意料简单呢!”

    吴桂学乖了,闭着嘴没打算插口。

    他只能在肚里暗叹,那么多或是冲着钱财、或有心触霸王霉头的人,全被杀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却让这误打误撞的女强盗捡了天大的便宜。

    “-知道我这车队是往哪去的吗?”好不容易等到凤衣换口气的珍贵空档,吴桂捉紧时机抢问。

    “不知道!”

    凤衣话只听一部份的坏习惯绝非是今天才冒出来的,其来有自久矣。

    比如说她在饭馆一听到“金车银车今天下午会经过镇外”这一小节闲谈,脑中便盘旋起金山银山的美好画面,漏听了关键部份。

    “我就知道”面对胡涂至此的强盗,吴桂不由叹息。

    “什么事这么严重?我是打算抢劫,可我只想抢一件宝物,你家金山银山不知有几座,有必要这么小家子气吗?”头一次行抢,总要有个好采头。

    “问题是,我这趟是去”

    “我当然知道抢劫是不对的事,我也没打算一辈子抢下去啊!如果抢到什么战利品,卖个好价钱,不够的盘缠就有了着落,这是非常时期的手段,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会这么想那就对了,可是”

    “既然赞同我的作法,就别再怪我了。”

    “我只是想说”

    “好了,想想该怎么找车吧!你敢不敢一个人留下来?我去附近镇上租了车子再回来。”

    平时吴桂很少有微笑以外的反应,但现在的他只有连连叹息的份。

    接达几番剖析现况的尝试,全被凤衣劈头打断,断章取义的程度已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没意见就是答应了!”

    叹口气也能当成默认?

    “也只能这样了”吴桂终于碰上比他老爹更独断独行的角色,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是身子能动,他已经拜下去了。

    “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天亮前我一定回来!”凤衣斩钉截铁地说。

    吴桂仰望着那张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的俏丽面容,心头迅速窜过几个疑问,荒林中找不到人指引,她找得到往城镇的方向吗?就是找到了城镇,半夜里找得到车吗?就算找得到,车夫肯不肯连夜加开?即使她要亲自驾车,车主愿不愿把车借给一个陌生人?假如她借到车,万一

    吴桂本人并未察觉,这是他头一次为了什么事操心烦忧。

    以往他唯一的课题不过是实现“霸王之笑”真正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下,他破天荒地担忧了起来,脸上竟随之露出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个没有伴随微笑的神色──忧虑之色。

    凤衣不知吴桂心中转折,只觉得流露胆怯的他格外惹人怜,而那伤痕累累摊倒在地的虚弱模样更加深了这份怜爱。

    瞧着瞧着,凤衣的眼波不知不觉柔和许多。

    “我会认星星,不会弄错方向。你睡一觉吧,睡醒我就回来了。”说完,凤衣大踏步转身就走。

    “懂得认方向是很好,可是-知道景近的城镇是哪个方向么?”他小声地讲给自己听。

    吴桂操了半夭心亡,事实证明只是杞人忧天。

    凤衣才走山十饯步,一阵黑夜里听来格外清晰的车轮声,也在此时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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