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小孩了。坐床前他一直生活在民间,或许在世俗中待久了,会觉得自己比较像人吧。
“或许吧。”石康说“只有打从心里相信自己只是凡人,才会做出许多违反清规的风流韵事。”
大家都说仓央嘉措是为了与情人幽会而溜出布达拉宫,似乎只把这当风流韵事看待。我看了看石康,你想听听我的说法吗?
石康又在我杯子里斟满酒,并比了个“请”的手势。
仓央嘉措在坐床前有个爱人,当他在布达拉宫时,之所以不顾各方责难、突破重重阻碍而溜到这儿来,那是因为这家店里端酒少女的侧面,很像他的爱人。
石康坐直身子,眼睛一亮。
从自由自在的平凡人,突然变成至高无上的活佛,一定很难适应。
戒规森严的宫廷生活、终日诵经礼佛、没有权力的虚位,仓央嘉措活得并不开心。他日益厌倦政治斗争,却无法逃离,只有更加思念注定无法在一起甚至无法再见面的爱人。我的口气很平淡,所以,他来到这里。
或许仓央嘉措就是常常坐在我这个位置,静静望着那位美丽少女的侧面,独自喝著酒,思念他的爱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感觉自己是活著的吧。
我举起酒杯,望着柜台,绑马尾的藏族姑娘正忙碌著。
石康也转过身,看了柜台一眼。
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负倾城。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是?”
仓央嘉措的诗句。我说。
“当一个平凡人,好像比较幸福。”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
我和石康同时沉默了一会,然后石康举杯邀我乾杯。
“你的说法比较有趣。”石康笑了笑。
想知道台湾版的仓央嘉措结局吗?我说。
“台湾版?”
嗯。我笑了笑,因为我是台湾人。
“哈哈。”石康笑了“有朋自远方来,得再喝三杯。”
说完后,我和石康又乾了一杯。
他既没有在青海病故,也没有四处流浪传教,而是偷偷回到家乡,与爱人重逢,然后平淡过完一生。
“这结局挺美的。”石康又哈哈大笑。
或许因为台湾某位小说家非常同情仓央嘉措,便编了这个结局。
我说,这就是所谓,小说家的善念吧。
“你就是那位编结局的小说家吧。”石康笑了笑。
我不是小说家。我说,只是偶尔写小说而已。
“你的本业是?”
水利工程师。
“喔?”石康微微一楞“很难想像。”
大家都这么说。我笑了笑。
“对了。”石康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头,问:“为什么你刚刚一直看着相机发呆?”
你看看。我将相机萤幕转向他。
“咦?”石康只看一眼“怎么会有两个光圈?”
我也百思不解。我摇摇头。
“相机给我。”石康突然站起身“我去打印出来。”
好,相机给你。我说,但这家店给我。
“20分钟内我没回来,这家店就是你的。”石康边跑边说。
15分钟后,石康回来了,手里拿了张a4大小的纸。
只差五分钟。我说。
“好险。”石康笑了。
印成纸张的相片,光圈更明显了,我和石康仔细琢磨著。
但始终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或许是佛菩萨显灵呢。”石康开玩笑说。
是吗?
“大昭寺有个活佛,你可以去问问看。”
活佛想见就能见?
“当然不行。”石康摇摇头“但你还是可以碰碰运气。”
我和石康又讨论了一会,还是得不出解答。
把这张a4的照片对折两次,夹进台胞证内,我便起身告辞。
“只要有空,欢迎随时来这里坐坐。”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然后挥挥手。
刚走出玛吉阿米,抬头望了一眼星空。
那不正是仓央嘉措诗句中的皎月吗?
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离开这里要再溜回去布达拉宫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回到饭店门口,吓了一跳,里面黑漆漆的。
顺著记忆中的方位,摸黑刚走到柜台边,又吓了一跳。
柜台内点了支蜡烛,火光又映在那位藏族女服务员脸上。
俺嘛呢叭咪吽。我说。
“今晚这里停电,但十分钟后电就会来。”她笑了笑。
我打开手机,藉著手机的微弱光亮,摸索著前进。
整间饭店似乎只有我一个房客,寂静得可怕。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找到自己的房门号,用钥匙开门进去。
躺上床,不管眼睛闭或不闭,四周都是黑的。
我思索著明天该去哪?
就依石康的建议,去大昭寺吧。
“咚”的一声,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