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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客的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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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吃,而我呢,只分到一些鱼刺”

    “鱼刺?”

    “不错。”他又淡淡一笑“就是一笔小费,你明白吗?打父亲阵亡,母亲出走后,我就靠此为生。我有肺病,不能劳动。不,我帮拉客的那几位姑娘都没有领班,谢天谢地!不然,我就得老挨揍了。不,她们都是独自单干,暗中操此生涯,你知道吗,执照什么等等都是没有的,她们不能像别人一样上街那样做就太危险了,因此我替她们拉客。”他又叹了一口气。

    “你再把瓶子给我好吗?”当我伸手到下面去把酒瓶取上来时,他问“你叫什么来着?”

    “胡伯特,”我说,并把瓶子递给他。

    “真不错,”他说,可我无法回答,因为瓶子还挂在我的脖子上。现在瓶子空了,我把它轻轻地滚到边上去。

    “胡伯特,”他说,声音现在颤得厉害“看!”他把我拉到前面,趴在胸墙上。“看!”要是定睛仔细观察,便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像是地平线,一条漆黑的线,黑线上面,颜色略浅一些,在这浅黑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灌木在窸窸窣窣地活动,这也可能是悄悄走来的人,数不清的人悄然无声地移动过来

    “放白色信号!’他用越来越弱的声音低声说。

    “老弟,”我说,并把手搁在他肩上“雅克,什么也不是:这是我们的恐惧在活动,这是地狱,这是战争,这全都是乱弹琴,把我们弄得晕头转向那那不是真的。”

    “可我看见了,肯定是真的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我又听到他的牙齿在格格打颤。

    “是的,”我说“别嚷嚷。那是真的。那都是向日葵秆,明天早晨你看到就会发笑的,等到天完全亮了,你就会看到笑起来,那是向日葵秆,也许有一公里远,看上去好像在世界尽头,是吗?我熟悉它们干枯、灰黑、肮脏、部分被子弹打烂的向日葵秆,花盘都给俄国人吃了,由于我们害怕,感觉它们好像在移动。”

    “嗨快放白色信号放白色信号我可看见了!”

    “我认出它们啦,雅克。”

    “快放白色信号。一发子弹”

    “啊,雅克,”我小声地回答道“若真是他们来了,我们会听见的。你听一听?”我们屏息静听。大地上变得十分宁静,除了那可怕的悄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不,”他低声说,从他声音中听得出,他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不,我听见他们他们来了他们在潜行他们在地上匍匍行进有一些轻微的叮当声他们悄悄地来了,等他们靠近可就晚了”

    “雅克,”我说“我不能放白色信号。我只有两发子弹,明白吗?明天清晨,一大早,俯冲轰炸机会来,我需要一发子弹,让它们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别把我们炸成肉酱。另一发要等情况确实危急时才使用。明天早晨你会笑的”

    “明天早晨,”他冷冷地说“明天早晨我就死了。”现在我猛然向他转过身去,我是那么吃惊。他的语气十分肯定,斩钉截铁。

    “雅克,”我说“你疯了。”

    他一声不吭,我们又把身子往后靠去。我真想看看他的脸。一个真正的拉客者的脸就在眼前。从前我总是仅仅听到他们低声细语,在欧洲所有城市的角落里和火车站前,每次我总是心里突然产生剧烈恐惧而离去。

    “雅克”我刚想说。

    “快放白色信号,”他只是悄悄地说,像个疯子。

    “雅克,”我说“我要是现在放白色信号,你以后会骂我的。我们还有四小时,知道吗?会有情况的,这我知道。今天是二十一日,他们那边有酒喝,现在他们在开饭,已领到酒了,明白吗,半小时后他们就会大吵大嚷,乱唱乱放枪,也许真会有什么情况,明天早晨俯冲轰炸机来时,你会吓出一身汗,他们炸弹投得很近,我就得放白色信号,否则我们就会被炸得稀巴烂。我要是现在放白色信号,以后你会骂我的,因为现在并没有什么情况,相信我吧,最好再给我谈点什么。你最后是在什么地方拉客?”

    他长叹一声。“科隆,”他说。

    “总站的前面,是吗?”

    “不是,”他困倦地说下去“不总是。有时在南站。是的,那里要方便一些,因为姑娘们住的地方离那儿近。莉莉住在歌剧院附近,克特和戈特利泽住在巴巴罗萨广场旁边。你知道,”他的声音现在含糊不清,好像他快要睡着一样“有时我在总站前抓到一个,半路上又跑了,这种事真叫人恼火,有时他们在半路上害怕起来,或者由于别的原因,我不知道,于是一句话也不说就从我身边跑掉了。总站离得也太远,因此最后我经常在南站前面等,因为有许多当兵的在那儿下车,他们以为那儿就是科隆——我的意思是总站。从南站起只有一小段路,不会有人轻易跑掉。开始,”他又向我弯下腰来“开始我总是找戈特利泽,她住的楼里有一家咖啡馆,后来那幢房子烧毁了。戈特利泽,你知道,她最可爱。她给我最多,不过我并非因为这点而首先去找她的,真的不是,你要相信我,确实不是。啊,你不信,可我确实不是因为她给得最多才找她的,你信吗?”他的语气现在如此急切,使我不得不点头称是。

    “不过戈特利泽常常没有空,真可笑,是吗?她经常没有空。她有不少老主顾,有时等不及了,她也自己上街去。每逢戈特利泽没有空,我就很伤心,于是我就先到莉莉那儿去。莉莉也不坏,不过她爱喝酒,而贪杯的女人是可怕的,难以捉摸,有时粗暴,有时和气,不过莉莉比起克特来总还好一些。克特这人冷漠无情,我告诉你。她只给百分之十就完事。百分之十!我在寒冷的夜晚常常跑半个小时,在车站前站几个小时,或者要一杯蹩脚啤酒,蹲在小酒馆里,冒着被警察抓走的危险,却只分到百分之十!真够呛,我告诉你!因此,总是最后才轮到克特。第二天,当我送去第一个客人的时候,她就把钱给我。有时只有五十芬尼,有一次甚至只有一个十芬尼硬币,明白吗,十芬尼!”

    “十芬尼?”我吃惊地问。

    “是的,”他说“她也只得到一个马克。这家伙身上就是这么点钱!”

    “是军人吗?”

    “不是,是个平民,是个老头子。为此她把我臭骂了一顿。啊,戈特利泽就不这样。她总是给我很多。总是起码两个马克。即使她分文未得。再说”

    “雅克,”我问“有时她分文未得?”

    “是的,她有时分未得。相反,我相信,她为此还向那些当兵的送了香烟、黄油面包或是别的什么。”

    “就是为了这个?”

    “是的。就是为了这个。她很慷慨。一个非常忧伤的姑娘,我告诉你。她也有点关心我。我住得怎么样啦,有没有烟抽啦,等等,你知道。她很漂亮,实在是最漂亮的。”

    我想问问她的长相,可这时有个俄国人像疯了一样大声叫嚷起来。像是一声嚎叫直升向云霄,把其他的声音都凝聚在一起了,这时也响起了第一枪。我刚好还来得及抓住雅克的大衣衣边,他差一点跳出去,撞上俄国人。像这样跑的人全都会落到俄国人手中。我把这个浑身颤抖的人拉回来紧挨着我。“别紧张,什么事情也没有。他们只是有点喝醉了,于是就大叫大嚷,朝工事上空胡乱开枪。你得弯下腰来,正是这些流弹有时会伤人”

    现在我们听到一阵娘儿们腔的声音。虽然我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我们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叫骂一些非常下流的话。他们的刺耳笑声把黑夜撕成了碎片。

    “镇静,”我对这个坐立不安、长吁短叹的年轻人说“时间不会长的,几分钟,政委一发现就会掴他们耳刮子。他们是不允许这样做的,凡是他们不允许做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制止,跟我们完全一样”

    可是,喊叫声和杂乱无章的枪声还在继续,偏偏这时我们后面也有人开枪了。我使劲拉住想推开我逃跑的年轻人。我听到前面的喊声,然后是吼叫声又是喊声枪声,又是那个喝醉酒的女人的可怕声音。之后,万籁俱寂,静得可怕

    “你看,”我说。

    “现在现在他们来了”

    “不仔细听!”

    我们又仔细听,只有叫人不寒而栗的寂静,什么也听不见。

    “要冷静些,”我继续说,因为我想至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你看到枪口喷出的火焰没有?离这儿最少有二百米,要是他们来了,你会听见的,你一定会听见的,我告诉你。”

    现在他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了。他一言不发地怔怔地蹲在我旁边。

    “她长得怎么样,那个戈特利泽?”我问。

    他不太乐意地回答了我。“漂亮,”他简短地说“黑头发,眼睛又大又亮,个子不高,很矮,你知道。”他突然又变得健谈起来:“有点儿疯疯癫癫。正是这样,她每天换一个名字。英格、西蒙妮、卡塔莱妮,简直没完没了,几乎每天换一个或是苏塞玛丽。她有点儿疯疯癫癫,经常分文不取。”

    我使劲抓住他的手臂。“雅克,”我说“现在我要放白色信号了。我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他的呼吸停住了。“对,”他低声说“放白色信号,我听到他们了,不然我就要疯了。

    我握住他的手臂,抓起已装上子弹的照明枪,高高举在头上按动扳机;一声呼啸,如同预告世界末日就要到来,光线犹如一种柔和的银白色液体扩散开来,好像闪闪发光的圣诞夜雨,这时我已没有时间去看他的脸了,因为刚才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发白色信号,只是为了看一看他的脸,一个真正的拉客者的脸。我已没有时间去看了,因为原先发出那种嚎叫、一个喝醉了的女人的尖叫声的地方,如今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悄然无声的人影,他们在亮光中迅速趴到地上,接着猛地向前冲来,口中高呼“乌拉”我也来不及放红色信号了,在我们周围,战神肆虐,大地迸裂,把我们埋没我不得不把雅克从洞里拽出来。当我费劲地把他拉上来以后,我吓得惊叫一声,向他低下身去,以便至少在临终时还能看一看他的脸,而他只是轻轻地低声细语:“您想要幸福吗,先生”这时,一只粗野的手突然粗暴地把我从他身上推开了。

    但我眼睛所见到的只不过是血,比夜还黑,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妓女的脸,这个妓女对客人分文不取,而且还倒贴

    高年生译

    肖毛扫校自女士及众生相,漓江出版社1991年初版——

    1德国作家卡尔迈埃(1842~1912)写印第安人的冒险小说维奈托的主人公。——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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